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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西门城外已经搭起了很多茅草屋，两万多流民也总算是有了个避雨睡觉的地方。赵大郎作为流民营的头目之一，待遇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和妻子有一个小小的隔间，在卫生室旁边，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起。
屋外，几个手下已经等候多时，有的举着火把，有的拿着木棍，还有的搀扶着赵大郎。而赵大郎见着手下的人，也不多说什么，一个眼神，众人便明白了什么意思。
大家是看在眼里的，大郎身体力行，关心兄弟，做事靠谱，跟着他准没错。当然，最关键的是，昨日周王妃奉楚王殿下的命令，撤了三个头目，换了两个大郎推举上去的人，还有一个是另外一个头目推荐上去的，明眼人都看得看出大郎在楚王殿下心中的分量，要想发达，还是得跟着大郎混。
赵大郎其实也挺担心的，他没想到楚王殿下除了他还找了其他人，但是也应该想到的，殿下怎么可能让自己独揽大权呢？是自己大意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做好自己的事情，对得起殿下的信任就好了，什么权力，什么升官发财，前几天还快饿死了呢，现在想这些，简直可笑！
赵大郎领着人，先去看了储备粮食的仓库，那里虽然有官兵和流民中选派的卫队把守，但还是要去检查一番，以免出事；随后便是运输的车辆，粥棚，卫生室等等，所有的地方都得检查，不能有一点疏忽。
再过一日便要开拔前往农庄了，三十里地的距离，得走几乎一天才行。赵大郎和他举荐的两个头头所属的三队流民，大概四千人，是打头阵的第一批，这些东西到时都不能有一点闪失啊！
几人穿梭于简易茅草屋隔成的小道，脚边是一群群还在睡觉的人，大的小的，男的女的，老的幼的，早已经没了什么区别，全部都躺在地上睡作一团，地方本来就小，几乎所有人都是侧着躺在地上，人贴着人，动弹不得。
若是起夜，一回来便没了位置，只能使劲再挤进去，虽然很难，但也是没有办法的，总比站着一夜，或者是露天淋雨好得多吧。
“人肉哩，死的五十文一斤，活的一百文一斤，要不要哩！”一句极近癫狂的话从一个欢快的声音里蹦了出来。
赵大郎听到了之后，倒没有多少惊讶，他停下脚步，沉着脸扭头去问手下的人：“孙老太前两日不是好了很多了吗？怎么又开始吵吵了？”
“大郎，孙老太好像是烧坏了脑子，大夫治好了她的发热，可是好了之后就一直这样了！整日都在疯言疯语。”手下人苦着脸抱怨道。
“孙老太是个苦命人啊，活那么久真的是难为她了！”赵大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皱，微微叹了口气。“去看看吧！”
“树皮没了，草根没了，坠崖了，喝药了！”又是这些骇人听闻的话，从这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的老太婆嘴里跳出来，而且不只是说一遍，是一整夜。“树皮没了，草根没了，坠崖了，喝药了！”孙老太自从前几日淋雨发烧后，嘴里便一直都是这些话。
赵大郎从小就听人说，孙老太以前逃荒的时候看到过吃人，而且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个，所以一受刺激，脑子就会有点不正常。
想来这也是极有可能的，虽然赵大郎没经历过，但是据村里的老人说：四十年前，大夏立国之初，那时候豫南闹了旱灾，接着就是蝗灾，连着三年，赤地千里，土地龟裂，寸草不生，孙老太便是从那边逃荒来的。
一路上粮食吃完了，树皮啃完了，草根都是干的，还有不少人饿的不行，吃土撑死了。孙老太一家忍受不了，本来打算一起坠崖死的，结果一家人都死了，只剩下孙老太一个人最后不敢跳，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啊。
那种情况下，能活着走到皖中的，据说都吃过人，那些走着走着就倒下的，便会被路人分食，皮包着骨头，全身肌肉萎缩，整个人一般只有大腿还剩点肉了。甚至，还有人迫于饥饿，丧失人性，将自己的小孩杀而食之，以延旦夕性命，烹子充饥，杀食胞弟的事情时有发生。
不过这些都只是传说，没有人真正看见过，至于这些传说是怎么来的。却是因为二十年前皖地的那场大旱灾，先是第一年滴水未下，随后三年又有两年夏天无雨，一年秋天无雨，蝗虫肆虐，以至于很多村庄十室十空，村无人烟。几乎所有人都往外逃荒去了，只是后来又被官兵赶了回来。
听村里的老人说，那时候大伙都被赶了回来，最后实在饿的不行了，有人看见了孙老太的男人要杀了他们的孙女吃，只听到到那个女娃大喊：“莫砍我啊，我长大给你拾柴呀！”伴随着孙老太的反抗声，还有女孩的几声惨叫......
其实那段时间活下来的人，没有哪个是吃饭的，一直到赵大郎四五岁的时候，村里还流传着吓小孩的顺口溜：“小娃儿肉好吃不出门，小伙子肉好吃打不赢，老婆婆的肉吃起来绵得很！”那是一个关于食人魔的恐怖故事。
赵大郎他们这批人其实大部分都是后面迁入的，但还是养着这些老人，因为那是别人的地，是人快死绝了，他们才得以占有的，这是两代人的共识。其实也谈不上养着，他们也自己耕作，顶多便是过去帮帮忙，到了实在干不动的时候，村里才会赡养。
“孙婆婆，我是小赵啊，还认得我吗？”赵大郎坐到孙老太身旁，笑着的问道。
孙老太似乎没有听到，只是恍惚间发现有一个人坐到自己身旁后，也不敢大喊大叫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畏畏缩缩地往角落里躲着，似乎是很害怕，嘴里喃喃道：“莫砍我呀，莫砍我呀！我不跳，我不跳！”
赵大郎见是这个情况，也不好再待下去，和卫生室里的大夫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如果没有楚王殿下，我们这几万人又会怎么样呢？”赵大郎在心底问自己，但是他似乎并不敢回答。他饿过，也在路上看到过死人，只是还没到那种饿疯的地步。
但是两天没吃东西的时候，整个人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发黑，心悸无力，脑袋没有办法思考，肚子撕痛，看到什么都想咬一口，他那个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要疯了。
走出卫生室，旭日东升，染红了东边的天际。赵大郎抬头望去，看着红彤彤的半圆，心中的阴霾似乎散去了许多，随后在手下的搀扶下继续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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