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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正坐于台案前。
两侧皆是堆积着大量的竹简。
他大病初愈后，就忙着处理政事。
秦律讲究文书行政，内史杂律有云：有事请也，必以书，毋口请，毋羁请。简单来说就是甭管多小的事，下级都必须要以书面公文向上级汇报，而不是简单以口头禀报就行。
这个规矩足足延续了两千多年！
真以为秦草没事写奏疏好玩吗？
那是因为不写奏疏，喜压根不搭理他。若是惹急眼了，说不准还要罚他！
先前都是用的竹简，这就导致各个郡县所用竹简就是海量。一卷卷的竹简极其笨重，需要大量的徭役运输。这两年竹简数量有增无减，别说三公九卿，就是郡县长吏都忙的团团转。
喜抬手挥毫泼墨。
“戒之戒之，材不可归；谨之谨之，谋不可遗；慎之慎之，言不可追；綦（qi）之綦之，食不可赏。术??（ti）之心，不可不长。以此为人君则鬼，为人臣则忠；为人父则兹，为人子则孝……”
这是叶腾昔日所撰写的为吏之道。
喜早早就将其烂熟于心。
他现在的心愿就是将他这些年处理的文书，悉数编撰成书册，再带至棺椁。金玉对他来说就是身外之物，他这一生都在与秦律打交道。昔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他相信文字足以传承百年千年而不朽，这是秦国留给后世之人的财富，也是任何人都无法抹杀的功绩！
喜为人做事极其认真，就如这篇为吏之道，没有一个错字。而这，也是秦法规定的。有敢??（duo）定法令、损益一字以上，罪死不赦！
写着写着，丑夫手握竹简走来。
“喜君，今年各乡弟子已出。”
“老夫看看。”
所谓弟子，和后世的意思并不同。
秦国各县皆设有官学，名为学室。入学室的学生，就被称之为弟子。不过可不是随便个黔首都能进来学习的，最起码也得是斗食小吏的子弟。还有乡中三老，也能举荐族中优秀子弟入学室。
弟子在学室得先学习书写姓名，认识名物，诵读《仓颉篇》等书册。当然更重要的是明习法令，将这些律法背到聊熟于心，彻底融入自己的灵魂。
学室弟子都立有花名册，官吏不仅可以随时使唤他们，还可以笞打他们。当然弟子则能免去兵役和徭役，相当于是额外的照顾。
待毕业后，县令便会将其名字划去。经过一定时间的考察和实习后，方才能任命为【史】这类较低级的官职。
很多人都以为秦国尚武，所以不通文事。实际上恰恰相反，列国识字率最高的还就是秦国。或许不会写，但很多人都识字。
因为被秦法逼的啊！
秦律之复杂，就是秦草都头皮发麻。
像秦草这乡啬夫，没事就得把大家伙都召集来。手里握着秦简，向他们解释秦律内容。解释完不算结束，他还得准备个一尺六寸的符券。符券上写明具体时间和所问法令的内容。包括询问法令的人和解释的官吏，然后将此递交于上封存记录。
比方说张三问秦草盗马如何判？
秦草自个不知道，就随口说盗马者赀二甲，然后还记录在符券上。结果张三真去盗马了，被判盗马者死，张三当即高呼冤枉，说秦草当时说只是赀二甲。那么，秦草就与张三同罪！
作为秦吏，可以不知道爹娘叫什么名字。但要不懂律法，那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秦吏手中权力大，束缚更大。
翻阅后，喜顿时蹙眉。
“秦草举荐的李鹄为弟子？”
“嗯……”
丑夫也是哭笑不得的点头。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秦草这波操作简直是天秀！
李鹄是谁？
这是李斯最宠爱的少子！
打小就能进宫伴读！
整个咸阳，谁不知道李鹄现在拜秦草为师？
据说，光是束?就足足给了五百镒黄金。
光是运黄金的马车，足足有好几辆！
结果倒好，秦草转手就把人给卖了？
“叱嗟！竖子敢尔？！”
喜直接拍桌子站起身来。
这小子坑爹呢？！
自个美滋滋的把束?收了，然后转手就把李鹄这烫手山芋送他这来？
啥事不干，收钱倒是收的快。
呸，恶心！
喜都被秦草给气笑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秦草能干出这事来。
实际上，这事还真不是秦草想的。
这可都是陈平出的主意。
本身秦草想举荐秦牛为弟子的，结果这小子愣是被秦禾吊起来打了两天两夜，他也死活不肯去。还说他就不是这块料，让他去了也是被赶出来，倒不如抱紧秦草大腿来的实在。
秦草想着那也不能便宜外人，就想着举荐别的宗族子弟。结果找了两圈，愣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要么太小，要么太傻死活不肯去。还嚷嚷着秦吏要求太高，他们要去那就是送死，还是老老实实种地来的实在。
面对这样的咸鱼，秦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哭好。陈平见他难受，于是乎就给他出了主意。还说李鹄是他徒弟，按规矩也是能举荐的。这家伙明摆着就是被忽悠来秦府的，无非是作为人质，早早就该把他送走咧。
对啊！！！
秦草也是恍然大悟。
于是乎，就把李鹄名字填了上去。
“那当如何是好？”
“将名划去。”
喜也是倍感无奈，重新坐下。
这事他能管吗？
他要真接受，就等同得罪了李斯。
当然，他也不在乎得罪人。
只是，他可不会成为他人手中剑。
况且那李鹄是何许人也？
李斯嫡子！
他李斯是名动天下的治国贤才，为荀子高徒。论能力，那能把武功县学室的老先生按在地上锤。他都教不了李鹄，他们能教吗？
李鹄若来，不得把学室房顶掀了？
有几人敢管的？
丑夫按吩咐照做。
接着，便自袖中取出个竹筒。
“另外，这是他让某转交给喜君的。还特意吩咐过，待喜君决定后再将其拿出。”
“呵？！”
喜闻言顿时笑了起来。
他不喜官吏私相授受，先前秦草送他的东西都被拒绝。就是送的两坛琴酒他也没喝，而是卖给别人又还给秦草。
“这是何物？”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武功闲情，饮之有道。我们不生产荼，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农夫香荼，有点甜！”
丑夫绘声绘色的模仿着。
“额，就是这样……”
“？？？”
换来的是喜满脸问号。
“不知所云，还回去。”
喜摆了摆手，连看都懒得多看眼。
“喜君莫急，不若先试试看？”
“不必了。”
“这些皆是野荼制成，不值钱。”
“秦律有云：通一钱者，黥为城旦！”
喜依旧是不给任何面子。
他就是这么个人。
否则，他也不至于现在还是个县令。
就因为太刚正不阿，导致得罪太多人。
也就是有个好上司叶腾，要不然早凉了。
“喜君旬日前积劳成疾，其心中有愧。便将这荼炒制后赠予喜君，说是每日以沸水冲泡饮用，则能舒缓疲劳强身健体。”
“他既心中有愧，便将心思放在农耕大事上，而非这些上面。若非上恩准其越官而功，老夫非要治他得罪！”
“喜君当真舍得？”
“……”
喜无奈叹气。
他就觉得这事很是荒谬。
一方面，秦草疯狂把秦律按在地上摩擦。
一方面，秦草又实实在在立下诸多大功。
他不认可秦草的做法，却也不会否认其功绩。在喜看来，秦草简直就不像是他们这时代的人。不论说话还是做事方式，都刷新了他的认知。
“罢了，老夫就试试他这香荼。”
按丑夫的说法，这玩意儿的确不值钱。安陆县就有诸多荼树，当地人甚至会将山荼果榨出油来。不光能用作烹煮，若被蛇虫鼠蚁叮咬发痒，还能擦在身上止痒。
片刻后，丑夫便将沸水准备好。
亲自为喜倒上碗茶水。
闻着幽幽茶香，喜不由蹙眉。
还别说，的确是挺香的。
荼叶这时期主要是药用，也有人将其当做祭品。寻常百姓甚至会采摘山荼用以烹煮牲畜内脏，说是能祛除臭味。
只是，他没想到还能泡水喝？
喜沿着陶碗，慢慢抿了小口。刚刚入口有股淡淡的苦味，又夹杂着独特的香味，还有些焦味。细细品味后，又有些许甘甜。
“也就这样。”喜并未有任何多余的赞许，放下陶碗，淡淡道：“让他多想想农耕，莫要将心思放在这些小道上。”
“额……”
丑夫脸上顶着无数的问号。
也就这样？
他可是亲自尝过的，味道很好啊！
早晨起来喝上一碗，顿时神清气爽。
“退下罢！”
“唯。”
待丑夫离去后，喜则是再次端起陶碗。
望着已经沉底的茶叶，无奈苦笑。
在他看来，秦草就如这山荼。
就得用开水烫他！
要不然，他就不支棱起来。
明明有大才，却处处藏着掖着。
不成！
喜站起身来，他还是得去秦府看看。
必须得拉秦草这失足青年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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