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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他道：“是你？”
萧静鸾沉静望着他。
她没有说话，但却似乎，已经给了他答案。
今日的黄昏，仿佛格外漫长。
季汝站在原地，许久，道：“为何要说出来？”
窗外有鸟鸣声传来。
仿佛很远，又仿佛就在耳边。
现在是盛夏了。
季汝的书房隐蔽，外面种了许多树木。草木的味道从窗外渗进来，弥散在她的鼻腔。萧静鸾道：“便如我先前所说，王爷如此聪慧，且又如此偏心季萝，我纵然不说，也早晚会被揪出，索性，便不作抵抗了，不是吗？”
她故作轻松。
眼前是季汝沉默的脸。
过了会儿，他突然道：“不是这样。”
他看着她：“你之前，一直唤我哥哥。”
而从今日醒过来之后，在书房见他，声声句句，她叫的，都是王爷。
眼前是和她真正血脉相连的人。
却如斯陌生。
季汝道：“是因为，他？”
她知道季汝说的是谁。
萧遥之。
这个名字明明很近，不久前还在她的梦中，还在她脑海里。
但此刻，她骤然听到，却仿佛觉得，已是许久以前。
萧静鸾喉咙滚动两下。半晌，她想要嗤笑一声，但嘴角还未勾起，却又有泪盈在眼眶中，大颗大颗，将要下来。
她喉间好像被什么哽住。
她抬起手来，胡乱擦掉脸上的眼泪。她脸上的伤痕还未痊愈，那丝丝缕缕的血迹，被她蹭开，可她却如毫不在乎。她脸上扭曲着，带着那斑驳的血迹，想要做出一个如从前般，柔弱虚伪的神情。她竭力忍住哽咽，娇声道：“哥哥原来，这么在意我的吗？原来也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全然偏心季萝呢。真可惜啊，我已经把真相说出来了，我不打自招了，我放过了这次机会，哥哥要认出我的真面目了……”
她初时还能尽力用从前在季汝面前，佯做柔弱依恋的声音说话。
但那话语到后面，竟克制不住，将成哽咽。
她咬住牙关，不再言语。她的身体颤抖着。而季汝，就这般静静看着她。
用力。
深深地呼吸。
呼出浊气，再吸入清气。如此往复，便能沉静下来。
她不断呼吸着。用着这曾经，萧遥之教过她的法子。但她越是这般，身体却越发颤抖。她在后宅之中，在朝堂之中，在乡野之中。
她装了这样许多年。
从未有过一刻，所有斑斓面具都要被摘下。她仿佛，无所遁形。
萧静鸾几乎咬破自己舌尖。
手心处的皮肉，更是早被指尖掐破。
她抬起头来，不管自己鲜血淋漓的舌和唇。她咽下喉中血气，道：“王爷多虑了。我只是穷途末路，也就没必要再做困兽之斗，我手段粗糙，王爷连那人的身份都看得出来，又怎么会看不出我的一点伎俩？我只是没别的办法了，我只是……”
不想，再欠他。
若有来世。
便和他做一对路人，纵然擦肩而过，也再不要，认得他，记住他。
季汝没有说话。
这般的沉默，便仿佛是给她最好的仁慈。
萧静鸾重重喘着气。半晌，她道：“王爷不是想知道，融春和融夏到底是怎么死的，侍文，又是为什么会出事吗？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是我设计调开了张妈妈她们，然后，我杀了融春融夏，而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去杀侍文，嫁祸王妃，我要在陈王府中站稳脚跟，就必须除去王妃。她恨我入骨，若她还在，必然还会想尽各种办法除去我。那我纵然能得一世安稳，却到底不能安心。而他……”
她顿了顿，又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肺中的疼痛全部挤出。
她道：“他，只是这件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具罢了。”
她对萧遥之的说法，仍有许多破绽。
但季汝却未问。
夕阳越发凄绝。
天边的艳色，一点点压入窗棂之中。
他对她不问，是关于她被刺杀之事，他对她的愧疚，也是血脉相连之故，他对她的，仅存的慈悲。
萧静鸾向来知晓的。
纵是血脉，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情。
他给她仁慈，她便该偿还。有了这偿还，她才能用这最后一点交情，得到她想知道的，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故而，她在说完这些之后，见季汝不开口，便也只沉默等待着。直到屋内几乎被夕阳铺满。
萧静鸾道：“王爷应当是没有其他要问的了。若如此，那我……”
“告退”二字还未说出。
季汝快速出声道：“王妃为何恨你？”
他说得极快。
仿佛再慢些许，就再也问不出来。
萧静鸾怔了一下。
片刻，她道：“王爷真的想知道吗？”
季汝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在房中，身前是一片阴影。
他道：“方才你说，若你不用杀侍文的方式陷害她、除掉她，那她便一定会在日后除去你。而我，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便，相信了。”
他说：“自从入陈地后，老王妃便一直在磋磨她。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成了，和老王妃，一般的人。”
他低低笑了一声，似是在自嘲。
他望向萧静鸾，道：“你说吧，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他似是下定了决心。
萧静鸾微微点了点头。
她道：“王妃恨我，且忌惮我，是因为，我知晓了一个关于她的秘密。而那秘密，和母亲的死，有关。”
……
……
夕阳已然西下。
屋内黑暗一片，无人开口。
季汝从萧静鸾开始讲述后，便一直在沉默。眼下，所有的话都说完，萧静鸾道：“王爷是否不肯相信，自己的王妃，竟是这般狠绝之人？”
话才落，她又笑了笑。
“我也是这般狠绝之人。亲手弑母，陷害忠良。说来，王妃和我，反而更如一家，王爷你，反而不像是，陈地萧家之人。”
她对着季汝后退一步，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她道：“王爷如今已得真相，更知羲和，如何罪无可赦。王爷如何处置，羲和无有不从。但羲和，唯有最后一问。”
她伏在一片冰冷的地上，声音喑哑至极。
她道：“羲和想知晓，那人尸身……将被，安置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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