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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苍白，抱着她的尸身便往府里冲去。他大声喊着：“医官！医官在何处！”
傅行是武将。
府中，常年养着医官。
他太着急，太慌乱，以至于他重重撞开了一旁的傅容，闯进门中。门内，是一片院落。院子里下着淅沥的小雨。傅容手上的伞和灯笼都被撞倒在地。他扶着大门，堪堪站稳，擦了一把落在身上的雨水，轻声说：“哥哥，医官已不在府中了。”
“医官……”
傅行仓皇转头，落下泪来。
傅容道：“哥哥忘记了。哥哥手下的将领伤重，哥哥体恤他，便将医官派去了他府中。现在府上，除了一些下人，便只有哥哥和我两人。至于她……”
傅容眼神低垂，掠过齐新柔狼狈的尸身。
他说：“嫂嫂，已经死了。”
所以，哥哥的家，破灭了。
这个家中，的的确确，只剩下哥哥和我，两个人了。
傅行站在院中。
淅沥雨滴顺着他额头而下。
他抱着齐新柔的尸体，怔了半天，像是将将反应过来，傅容在说什么。
他颤抖着手，去触碰齐新柔的鼻息。
那里无知无觉，没有半点反应。
他像是不敢相信。
又去触摸她的心跳。
她的衣襟早就散乱了。只是在来傅府的过程中，被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勉强遮住那些不堪。而今，傅行动手，她的衣衫立时便散落开来。她胸前的肌肤落入他眼中。傅行夜视极好，几乎立时，就看到她脖颈上重重的掐痕，还有旁人在她胸口留下的，不是缠绵，而是近乎凌虐的指痕。
“……娘娘……”
傅行像是意识到什么，浑身颤抖起来。
他急促呼吸着，去捉起齐新柔软垂下来的手臂。
手臂上，也有伤。许多都是刮伤。她指缝间有人的血肉痕迹，那是她在挣扎时，挠人所致。
“是谁……”
他眼泪仓皇落下。
他胸口起伏，呼吸愈急。他不断颤抖着。而在这时，傅容已经重新捡起了灯笼和伞，走到傅行面前。
他走得很慢。
自从那次，他筋骨寸断后，便已然不良于行。没有拐杖和轮椅时，虽能走路，但却跛脚，且会行走不稳。但这回，他却一步一步，尽量沉稳地走在傅行身前。烛火盈盈，竟还未灭。
伞遮在傅容头顶。
他说：“哥哥，该回去了。我不会责怪哥哥……方才将我撞倒一事的。索性，也是最后一次了，不是吗？”
他声音竟可称得上温和。
傅行迟钝着抬起头来。
他双目本无法聚焦。但在看到傅容脸颊的那一刻，却慢慢有了焦点。
傅容脸上，几道长长的血痕，从额角到脸侧，掠过大半个左脸。一眼望去，便让人知晓，是有人用指甲抓挠所致。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沉重地，可怖地压了下来。
耳中似忽然响起嗡鸣一片。
傅行问：“傅容，你脸上，是什么？”
“……”
傅容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些血痕虽新鲜，但而今，也已快要结痂。
傅容微微笑了笑。
他说：“哥哥是在担心我吗？……我说了，府上的医官不在了，这些伤，不打紧。”
他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飘飘忽忽，似在天边。
傅行眼中几乎落下血泪来。
他单手抱住齐新柔尸身，另一只手骤然拔剑，指向傅容。
他死死看着傅容，喉中几乎积血：“我是问你！你脸上，到底是被何人抓挠所致！是你！侮辱了她！”
雨早便小了。
傅容出来时，没有灭掉屋里的烛火。是以，院落两侧和后面，都有盈盈烛光，从窗纸那侧透出。
雨中小院啊。
何等温馨。何等暖意洋洋。
傅行剑指着他。
透明雨水一滴一滴从剑尖落下。
傅容慢慢收了脸色。
他脸上没了笑容。
他看着傅行，道：“哥哥是觉得，我同她如此，便是我低贱，我肮脏，我，侮辱了她了？”
他这般，便是在承认。
傅行脑中如有什么寸寸炸开，绝望疼痛至极。
“真的是你……”
他颤声道。
剑朝前又顶了两分，剑尖几乎碰到傅容衣衫。
傅容还拿着伞和灯没有放。
那灯照着他的脸，那张和傅行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上，尽是冰寒冷酷之意。
傅行双眼血红。
“是我欠你……”
他说：“可我欠你的，为什么要让她来还！我宁可你杀了我……！傅容！”
最后那声喊，其中恨意，几乎痛入骨髓。
他从未这样叫过他。
从幼时，到而今。
傅容面色越发冰冷。
他说：“哥哥要杀我吗？要为了她，杀我吗？”
他说：“是她先背弃你们的家的。我没有杀她，但她却选择了不要你，不继续和你在一起。她背弃你，就像曾经，你背弃我一样。哥哥要因为这样一个背弃你的人，来杀了我，再度……对不起我吗？”
他往前慢慢走了一步。
剑尖在他胸口压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傅行浑身颤抖着。
细碎雨滴在他脚边溅起一个个微小涟漪。
半晌，他松开手。
长剑跌落在地上。
“滚。”
他几乎是含着血说。
他抱着齐新柔，转过身去。
“滚出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傅容，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欠你了。”
傅容脸色越发阴沉。
他道：“哥哥此话，是要同我恩断义绝吗？”
傅行没有回答。
他抱着齐新柔的尸体。
一步一步，淌过院中的积水，往屋内走去。
傅容声音骤然变厉。他道：“傅行！你怎敢走！你站住！你不是说，要一辈子偿还我，弥补我吗！你要背信弃义，再度丢下我，自己苟且偷生吗！”
傅行未曾理会。
傅容急急往前跑了两步。
但他没有拐杖，又太过急切，只片刻，便摔倒在地。雨水再度浸染他的衣衫，傅容抬起头来。
他清楚看到，他的哥哥，怀中抱着那个女人，一次，也没有回头。
黑夜浓郁，将他的眉眼，他的神情，全数笼在那片阴郁如墨的黑暗中。
片刻后，傅容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容满是讥讽之意。
他从地上捡起那把长剑，用剑撑着自己起身。他瘸着脚，但却不顾疼痛，不顾不便，粗莽朝傅行后心刺去。
他没有习过武，于是，动作便慢，举止也全无力气。
傅行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傅容见他转头，倏忽诡谲一笑。他不再刺傅行，而是剑尖转动，朝着齐新柔的尸身刺去。
他是要再度侮辱齐新柔的尸体！
傅行往旁边错开一步，一手朝着傅容手腕重重一敲。傅容吃痛松开剑柄。傅行几乎是身体下意识地，便抓过长剑，直指向傅容——
而在这时。
却见傅容诡异的笑容更浓。
他明明见到剑尖，却一刻也没有犹豫，重重往前一撞——
长剑锋利。
顷刻之间，便贯穿了他的胸膛。
剧痛疯狂涌来。
血液汹涌而出。
傅容喉中一股血气涌起。他张开嘴，有血，从他口中淌出来。
他本就?丽的面容被鲜血染红，更是鲜丽如艳鬼。他急促喘息着，喉中呼吸，如破败风箱。
他说：“是你……杀了我……是你……害死了我……傅行，你，别想还清……你，永远欠着我……还……不……清……”
他艰难说着话。
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倒下。
长剑锵然落地。血液从他身下慢慢洇出，染红院中的积水。
血腥味无声蔓延。
傅行站在原地。
傅容躺在地上，临死之际，他脸上挂着一抹笑容。
那笑容满足而疯狂。
在他们身后，便是那仍亮着温柔灯火的小屋。
小屋里，无风无雨，温暖如春。
恰似每个人都想要拥有的，万家灯火中的一盏。恰似流浪的稚子，在无数个凄冷黑夜里，最渴望的，那个，属于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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