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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容身下的血，也染上了浓黑的夜色。
院里寂静了。无人说话，无人开口。早在先前，下人们就被傅容赶到值房。而今，四周凄冷，宛如，空无一人。
傅行如一棵树，站在院中。
长剑早就跌落了。
但傅容身上的鲜血，在贯穿他身体的那一刻，便顺着剑锋，淌在傅行手上。
那是一双执剑的手。
他用这双手、这柄剑，杀过不知多少人。那剑刃，更是饮过不知多少人的血液。
但原来。
这竟是第一次。
他恍惚觉得，原来人血，可以，如此冰凉。
齐新柔的尸身还在他怀中。尸体没了血液的温度，渐渐变冷。而他的身体，也在一点一点，寒意彻骨。
傅容倒在地上。
傅行脚下如在生根。
似有一道暗藤，无边无际，将他牢牢捆在此处。他被束缚着，禁锢着，无法挣脱，更无法——
自由。
傅行嘴唇动了动。
他说：“傅容。”
傅容倒在地上，那尸身的眼睛，似是半睁半合。
眼前的黑夜好像倏忽消散。
恍惚中，傅行好像看到，多少年前，他还年幼。傅容坐在秋千上，转头唤他：“哥哥。”
傅行睁着眼。
他一刻也未曾眨眼。但泪水竟就如此落下。
他说：“傅容。”
那秋千上的孩童似乎听到声响，朝他看来。
孩童在快速长大。
不一会儿，变成了约莫五岁的模样。
那秋千消失不见了。幼年的傅容，在弯腰，刨着狗洞。
傅行的声音颤抖起来。
他道：“傅容！”
傅容倏忽抬头。他乍然间，竟变成成年男子的模样。他怨毒看着傅行，道：“哥哥为什么不救我？哥哥，为什么想要害死我？……”
……
只是片刻。
傅行几乎落下血泪。
而那画面倏忽一转。
傅容的脸，竟成了齐新柔。
齐新柔那张枯瘦无生机的脸，尖锐看着他。她在叠翠宫层叠的树荫中，似哭似笑。她说：“傅行，你对我，有愧吗？……”
……
那画面好像没有边际。
傅行好似知道这是虚幻。但他在这虚幻中，被迫扎根，被迫被汲取着血肉，无法脱身。
但他没有死。
他就这样，站立在院中，活着。可笑地，荒唐地活着。
人之将死，才会看到，一生走马灯。
但他看到如此众多，却为何，还未死，还要活？……
眼前情景倏忽倒退。
到了傅行还是个稚童的时候。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站在已故母亲的身边。
母亲肚子高高耸起。他看到自己问她：“娘，肚子里的，是谁？”
母亲温柔笑了。
她轻抚着肚皮，说：“这是我的孩子，我想为他取名，叫傅行。行儿，你愿意，被母亲生出来吗？”
那柔软的妇人，看着自己身边的稚童。
而下一刻，那稚童和妇人，齐齐转过头来，看向黑暗里的，而今的傅行。
他们一齐问他：“你愿意，被母亲生出来吗？”
“你愿意，被母亲生出来吗？”
“……”
那问话，仿佛一句甜蜜的邀约。
好像只要回答了拒绝，就能摆脱眼下，所有苦痛。
傅行喉头滚动着。
一个回答仿佛在他喉中，将要破出。
但他无法回答。
他自八岁，傅容走失后，便开始习武。
最常练的，便是如何痛楚地，自虐般地，清明自己心神。
他被迫清明。
被迫知晓，眼前的全是幻景。
他无法回答，便只能看到那妇人肚子越来越大，直至生产——
他看到，一个小小的婴孩。
那婴孩带着初生的悲啼，带着满身寒意，绝望降临在这，人世之间。
原来有夏夜，可以比至冷的寒冬还凉。
傅行闭上眼。
双目落下滚烫泪水。
他说：“我被生下来了。”
他说：“我活着。”
他说：“母亲，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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