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阅读]
https://www.led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待天光初霁，窗外便是皑皑白雪。
昨夜又落雪了。
但小屋内有了炭盆，竟也不觉得冷。
韩兆这夜睡得很沉。
自从前世，萧静姝身子日渐虚弱后，他便已经许久未睡得这样沉过了。
而直到旭日初升，他慢慢醒来，起身往屋外去，便看见萧静姝背对着他，坐在门框上。
听到动静，萧静姝转过头来。
明明昨夜睡前，她眼中的寂寥已经少了许多。
但眼下，转过头的这一眼，她眼中荒芜，竟有几分如冰如玉的冷清。
见到韩兆，她微微抿了抿唇。韩兆没有再问她发生了什么，他走过去，也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门槛狭小。
坐一个人，显得孤寂。
而坐了两个人，便被填满，有了几分相依偎般的热闹。
两人望着外面厚厚的雪。
还有雪花从空中，簌簌往下落着。
远处，似能看到不知从哪里而起的袅袅炊烟。萧静姝忽然出声：“先生。”
“嗯。”
萧静姝说：“你觉得天下，还能太平多久呢？”
她说话时，唇齿中的热气呼出来，在空中形成一道薄薄的雾。她鼻尖指尖都被冻得有些发红。但她仍坐在那里，静静的。
韩兆还未说话，她又笑了一下。她说：“对，我忘了，先生不能说未来。天下能否太平，也是关乎于每个人的未来。”
她面上有一丝不符合年龄的通透和哀伤。
比之昨日，甚至前日的少女情态，几乎像是换了个人。
韩兆大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轻声道：“是，我不能说。”
他说：“因为我想苟且，所以，我不能说。但萧姑娘，我陪在你身边。”
他转头看她。
她年少的面容也转过来，看着他。
她真小啊。
少女的脸上，没有一丝纹路。甚至脸上，还有些许细小透明的绒毛。只有那双眼，仿佛经历了许多，洞察了许多，安静地睁着。
韩兆说：“我陪在你身边，是现在。现在的事，可以说。”
他好像不会慌乱，也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有一丝诧异。
他无法说出过去，也无法许诺未来。但他在她身边，她竟可耻地感到一丝，仿佛有什么去处可皈依的安心。
雪纷纷扬扬。
仿佛不知疲倦。
萧静姝沉寂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情绪。
这一刻，她竟有些羡慕那鸢娘。
萧静姝伸出手来。
雪落在她掌心。
一个个形状小巧可爱的雪花，不多时，便悉数融化。她忽然转过头来，看他。
她说：“先生。”
“嗯。”
“我们，去寻人吧。”
她不能说出“鸢娘”二字，但他知晓，她的意思，是要陪他，去寻鸢娘。
他看她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好。”
萧静姝说：“你不问原因吗？”
韩兆说：“不问。”
萧静姝说：“你不问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
韩兆便笑了一下。
远处有只雪兔掠影而过。
他说：“谋逆犯上，亦没有不可，寻人的原因，是什么，便更无所谓。”
他的声音很平稳。
萧静姝怔了一下，骤然想到昨天，她喂他喝粥时，问过他的话。
那时她说：“我要你做什么你都做？要是我要你杀人、害人，甚至谋逆犯上呢？”
那时，他亦如现在一般，低而平静地告诉她：“做。”
正是因为平静，才让她更加知晓，他所说的，是真实。
萧静姝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落雪。
“那，今日就去。”
他们的行李不多。
只收拾了几件衣衫，又将没吃完的素馒头和炊饼兜走，便离开了小屋。
萧静姝身上没有余钱。
韩兆身上更无。
萧静姝便将那根尖锐的树枝，再度放到韩兆手中。
“再苦的日子，也不会比这里苦许多了。”
树枝冰冷，划过她的掌心。
她说：“我没有在外面流浪过，但我知道，若是好些的山洞，住起来，或许也比这破屋子要强。”
韩兆点头。
他接过树枝，稳步往前走着，挡住朝她吹来的风雪。
他们往下走了一路。
及至山脚下时，韩兆耳尖微微动了动。
但他未语。
再往前数十步，萧静姝却仿佛被什么定住了般，停下了脚步。
她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韩兆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处。
他早便听到了。
而现在，隔着远远一片皑皑雪地。隔着枯败的树林和乱石。他看到了这个前世，他从未见到过的人。
萧远之。
萧远之没有武功。
他的五感，亦只是普通人。
韩兆和萧静姝站在一片枯树林之中，萧远之并未察觉到他们。他仿佛急迫极了，又愤怒极了。他身上披着火红的大氅，竟孤身一人，朝着凛山上走去。
他和萧静姝，果然长得很像。
而这年的萧远之，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韩兆转头去看萧静姝。
她怔怔看着萧远之的方向。她眼中复杂着，像是有许多，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韩兆说：“他走错了。”
萧静姝转过头来。
韩兆说：“这不是去小屋的方向。”
这是去凛山寺庙的方向。但要绕到小屋，萧远之还得多走许多冤枉的路程与时间。
萧静姝低低道：“嗯。”
片刻后，她又抬起头来。
她说：“你知道，不，你现在是知道他是谁，想去哪里吗？”
她还在顾忌着他的规则。
韩兆低低笑了一声。
他说：“妖怪嘛，总要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他说：“你不去告诉他？”
萧静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韩兆又说：“你不去护着他？”
萧静姝深吸一口气。
她说：“他……很厉害，不会有事的。我们走吧。”
韩兆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晓，她不是笃定萧远之厉害。
而是知晓，萧远之这趟，一定不会出事，也最终，会能寻到她的小屋。
萧静姝转身，继续朝山下走去。
韩兆握住树枝，跟上，走在她身旁。
到了山下，温度却要比山上暖和些许。
昨夜雪大。今日清晨，山下家家户户就将门前的雪都扫成一堆，紧实细密地堆在一起。
地上泥泞湿漉，却没有太多积雪。
他们一路来到街道之中。这次，他们特意绕了远路，打算从凛州的边缘开始找起。这条路不是前日离凛王府近的那条路，但依旧繁华。韩兆不能说过去，萧静姝便一个个寻了人，上去问。
“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年岁大约三四十，和我长得有些像，也是孤身一人的。”
“她是我姐姐。小娘子，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和我相像的姐姐？”
她一路问过去。
路人皆是摇头。
冬日昼短夜长。
未过多久，便到了晚上。
萧静姝问了一路，口干舌燥。她想要喝水，但先前经验不足，只带了干粮，却没带干净的水。从前在山上，太渴了还能化雪水来喝，但眼下，地上只有被踩踏过千百遍的泥水，她便是再渴，也无水可喝。
萧静姝低下头，想从行囊里拿出一个素馒头，给韩兆吃。
但才打开包裹，冷不防边上有一个孩童跌了一跤，正巧冲撞过来。
萧静姝包裹没有拿稳，被这一下撞倒在地。蓝色的布匹，还有那些白胖的素馒头和炊饼，一个个骨碌碌落在地上，沾了许多泥泞。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一个妇人从后面匆忙跑过来，扶住那孩童。
妇人脸上满是歉意。她说：“小娘子，对不住，我小儿自幼身子便有问题，走路不稳，故而冲撞了小娘子，糟践了这些东西。小娘子，这些东西……看上去都是白面做的吧？是不是很贵？我还有几个铜钱，或许不够赔，我……”
妇人脸色涨红，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
那铜板在她怀里被捂得久了，都沾染上了淡淡的药味。萧静姝低头去看那孩童，孩童走起路来果然有些跛，目光也呆呆愣愣的，看上去确实有病。
萧静姝本想拿过那几个铜钱。
但她余光却瞥见，韩兆走到了她身边。
鬼使神差，她脑中突然想起韩兆前日夜里说过的话。
他说：“……鸢娘是个极好的人，在我心里，她最柔软……”
他的鸢娘啊。
大约是个良善之人，不会如她一般，纵然知晓这对母子艰难，却更考虑到自己的艰难，要拿走这几个铜钱吧？
萧静姝顿了一下。
她慢慢缩回手，抿唇，低声道：“无事，你们走吧。”
妇人道：“小娘子……”
萧静姝道：“走吧。”
妇人千恩万谢，领着孩童离开。
而萧静姝此刻，除却干渴，腹中的饥饿，也更强了几分。
韩兆低头看她。
他轻声道：“怎么没要那对母子的铜钱？”
他的声音，好像在问一件寻常的事。
但她心里，却突然有些委屈涌了上来。
那委屈很淡。像是知道自己不该荒唐地出现，才一涌起，便又下去。萧静姝心中仿佛有一处，被轻轻浅浅地拧紧。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只敛下眉眼，低声道：“……是没有要。”
她说着话。
腹中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萧静姝愣了一下，下意识捂住肚子。但下一刻，腹中的叫嚷却更大，咕噜出声来。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