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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又何必明知故问，如果不是预见到世家之患，长公主又怎么会劳师动众？”卓先然苦笑了一声又说道“世家者，传世之家也。想要成为传世不衰之族，朝堂人脉、累世名望、土地财帛、以及庄丁仆役缺一不可。但想要做到这样，其间定有无数利益交换，说不得会上欺君王，下辱黎庶，不为律法所容。”
说到这里卓先然在乾皇虞元栩和长公主虞初晴身上来回打量了一会，叹息说道“如果不是长公主失踪十二载，大乾可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陛下的心性还是太慈了些。”
卓先然虽然出身世家，但在他年轻时长治卓家不过是长治县的一个破落家族罢了，在小小的长治县中都排不进前十，直到他连续升迁卓家才略有起色，不相比那些大中家族，还是略显根基不稳、底蕴不足。
卓先然很清楚，他在世时卓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等到他离世，如果卓家没有出现难得的人物的话，衰落是必然的，甚至现在长治县中与卓家交好的家族，都会出手在卓家衰落时分得一杯羹。
这也是大乾境内大多数世家的生存法则，那就是除了家族再无其他，什么大乾律法，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家国百姓，统统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他们真正在意的只有家族的存续和兴旺。这样的家族在盛世时为世禄之家、鼎食之族。但如果生逢乱世，凭借家族的名望和关系，摇身一变就可成就一地诸侯。大玄帝国崩溃时所发生的事就会在这些世家手中重演。
洪熙一朝轻徭薄赋、重视商业，使得在宣帝朝就开始变得兴盛的地方世家，在这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里，变得愈发的强大。如果再不加以遏制，等到大乾盛极而衰之时，这些如跗骨之蛆寄存在大乾身上的世家，就会变成颠覆大乾的急先锋，甚至其本身就是大乾的掘墓人。
故而皇帝和长公主要打压世家，卓先然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知道，只要在位的帝皇不昏聩愚昧，这样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并且即便世家都安分守己，世家子弟都老实的如同绵羊一般，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因为问题的根本并不在那些不肖子弟身上，而是如果任由世家继续发展下去，就会影响到皇权对地方的统治，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忍的。
身为世家之人，卓先然自然对世家手段知之甚深，就像之前清泉世家叛乱，那只不过是南疆世家对大乾的一种试探，如果清泉叛乱没有被天阳公主虞初昕和武安侯白奕迅速平定，而兽潮也没有被歼灭于镇南关中，那么此时的长卿河以北的大乾土地早已遍地烽火。
而且卓先然刚刚所说的也是真心话，如果长公主虞初晴和威国公陆淳没有失踪十二年，大乾世家绝对不会发展到今日规模。相比乾皇虞元栩，长公主虞初晴的性格更为强势，并且她还有一个军功赫赫、威名盖世的夫君作为依靠，如果长公主在朝，所有世家都要蜷缩在她的阴影下小心做人。
虽然在长公主虞初晴失踪之前，他就已经致仕归隐，但对朝中局势变化，他却了然于心，也正是因为虞初晴和陆淳二人突然失踪，乾皇虞元栩才不得不对世家做出妥协，从而平衡朝堂局势。
自此寒门三杰率领寒门学子在朝堂的崛起之势被终结，原本被压制的世家官员重新占据了上风，寒门官员大多转向军方发展。而随着计之恒辞官，朝堂之上勋贵、世家、寒门鼎足之势被打破，除了现在的外相闵文升这一个异数之外，朝中寒门官员大多在四到六品徘徊，再无一人可入主部阁。如果不是首相诸葛行之老成持重，亚相柳不疑又站在皇帝一边，世家在朝中的势力将更加庞大。
不过皇帝虽然为了朝局考虑，对世家做出妥协，但他毕竟是一代明君，大乾的外阁军方一直都由倾向皇帝的勋贵和三杰时代崛起的寒门军帅所掌握，军中任何世家子弟，都无法染指一军最高权柄。
而且卓先然心里清楚，长公主虞初晴所选的时机，并非像他刚刚所说那样不妥。此时虽然看似大乾十二正军不是戍守北疆边陲，就是在南疆督帅陆缺麾下出征南离，国中兵力为大乾立国以后最低谷。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大乾的世家之中，实力最强的除了帝都世家之外，就非南疆世家莫属，而之前为了避开兽潮锋芒，南疆边郡之民尽皆迁徙，致使南疆世家实力大损，现在想要打压他们是最容易的时候。
至于北境世家，因为当年青羊帝国南下，北境世家实力早已不复从前，这十余年的世家不过只够他们回复元气罢了。而东西两境，因为海上商路和沙海商道的存在，这些地方的世家更注重积聚财富，对于朝堂的影响根本没有办法与南北两境世家相比。不过也因为如此，东西两境世家与南北两境世家的关系素来不睦，长公主虞初晴如果真的想要打压南北两境世家，东西两境世家大多会乐见其成，甚至会推波助澜。
不过卓先然还是感觉有些可惜，因为在他感觉到长公主虞初晴要对世家发难之后，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在他看来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选并不是长公主本人，而是他的儿子陆缺。
因为陆缺在卓先然眼里是最特殊，也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首先他是长公主虞初晴之子，有着一半皇族血统，她的姑母又是皇后陆沁，可以说是除了皇族之外皇帝最可以信任的人。
其次他的父亲是威国公陆淳，要知道现在的大乾诸多军帅、统领，大多都出自当年那支天火军，即便不是出自天火军的，也是出自当年参与北疆大战和覆灭青羊之战的大军之中，可以说这些人不是陆淳的故友，就是他的旧部。因为这层关系，只要皇帝赋予陆缺权柄，他天然就会得到这些军中宿将支持。
而且陆淳乃是当年寒门三杰之首，是寒门学子的领袖，虽然显然随着百里嘉过世、计之恒辞官，三杰时代已经过去，但是新一代的寒门学子，还是在陆缺进入学宫之后，选择他作为新一代寒门学子的领袖。
除此以外，陆缺在勋贵和十大世家也有着强大的影响力，顶级勋贵之中，定国公府的顾倾城是他未婚妻，辅国公府少国公诸葛琰是他学宫挚友，镇国云家世子云弦思、护国苏家世子苏铎都与他交好，白家新一代骄子白溯光，智家唯一的继承人智行难也都与他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而十大世家之中，天音世家的乐妙儿、神曲世家的曲欣然、圣舞世家的舞云裳、经业言家的言正在陆缺率军离京时就随军南下，可见他们与陆缺的关系，而老一代之中机关世家的木灼、大匠世家的石宽、百炼世家的风?与陆缺的关系也都十分亲密。
至于其他三家也都与陆缺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关系，譬如瀚海端木家，那本来就是为皇族经营生意的代言人，只要皇帝授意就会站在陆缺身后。医道传承的姚家老家主姚易安是陆缺在学宫的座师之一，他的好友林青羽更是姚易安收的亲传子弟。至于圣铸世家欧氏，与长公主虞初晴的关系十分良好，当年长公主虞初晴的随身兵器铠甲都是出自欧氏之手。
卓先然虽然居住在长治老家，但对陆缺的性情也多有耳闻，也不由感叹世事之奇，一个对权利没什么欲望的人，偏偏就聚时运大势于一身，如果此事由陆缺主导，不管他如何做，都会事半功倍。
只是显然长公主虞初晴不希望此事最终落在自家儿子身上，也不希望他背负一个打压世家的名声，不由心中叹息不已。不过从这一点卓先然也看出，在这世上能够让长公主虞初晴不顾一切维护的，除了大乾天下之外，也就只有她的儿子陆缺了。
“陛下，长公主殿下，老臣需要做些什么？”思忖良久，卓先然开口问道。
“老丞相为国事操劳半生，朕和长姐自然不会让老丞相去做有损未来清誉之事。老丞相可还记得在萧氏之案后写的一封奏折？”虞元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说道。
“萧氏之案后？”卓先然捋这胡须皱了皱眉，他身体虽然还好，但人毕竟老了，几十年前的事情他还需要时间好好回忆一下。
而乾皇虞元栩和长公主虞初晴显然也不着急，一边品茶一边等着卓先然。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卓先然突然眼睛一亮，看向皇帝和虞初晴的目光甚至有些激动，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道“陛下和长公主殿下，莫非~莫非想要变法？”
当年的萧氏之案，既让卓先然看到了一个名臣辈出的望族有着怎样强大的影响力，也让他看到了世家为了迎合君王、排除异己可以做出怎样龌龊无耻的事情。事后他曾写过一份厚厚的奏本，详述了世家之患，并直接呈递给了先皇。只不过他那份奏本，并没有溅起丝毫涟漪，先皇宣帝对此没有丝毫批复，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后来卓先然仔细回想了他奏本的内容，也就知道了宣帝的心思，想要杜绝世家是不可能的，但想要削弱世家在地方的影响力和对朝局的影响，那么首要的就是变法，用变法的方式收回世家赖以生存的土地，然后在用其他方式加以限制，只有这样才能杜绝世家之患。
可是想要变法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先不说大乾律法乃是开国太祖所定，就说经过历代帝皇逐渐完善的内容，就不是什么人可以轻易更改的，因为这些是大乾能有今日之强盛的根本，冒然更改很有可能会动摇国本。
看着面前在整个大乾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卓先然意识到皇帝和长公主将他从长治老家引出来，看重的并不完全是他这个人，更重要的是他当年的那份奏本，那也就是说这两人这次打压世家并不是最终的目的，而最终的目的则是更改大乾律法，从而一劳永逸的限制世家发展。
虞初晴点了点头说道“南离既然可以变法，我大乾为何不能。俗话说国强则民自安，只要可以强国，又有什么变不得的。不过具体要如何变，怎么变，又从哪方面开始入手，陛下和本宫还需老丞相相助，毕竟老丞相是大乾百年来第一个想要变法的人，我想老丞相心中肯定有许多推演考虑许久的变法细则。”
“陛下。”卓先然又用探询的眼神看向虞元栩。
虞元栩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老丞相，朕登基以来轻徭薄赋、善待子民，大乾也府库充盈、日渐兴盛，可是随着大乾的强大，地方世家也发展迅速，现在朕和长姐在，朝中又都是忠贞之士，短时间倒还不必担忧。但是未来，着实让朕担心，这才用这样的方法请老丞相来，让老丞相为朕解惑。”
“陛下、长公主殿下。”卓先然闻言拱了拱手说道“世家之本在于名望，世家之根在于土地，没有了土地则如水中飘萍，而没有的名望则无法传世。”
“这些朕和长姐都清楚，老丞相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办法？”虞元栩又问道。
“其实太祖已经给出了答案，大乾律本就为开国时所定，摊丁入亩，让耕者有其田乃是太祖定下的国策。”卓先然若有深意的说道。
“老丞相的意思是，重新丈量世家土地？然后彻查多出土地来源？”虞元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开口问道。
卓先然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此策温平，最为适宜当下，以此定世家之罪足以，至于日后，还需要南征大军回来再议才最为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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