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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岚小朋友，你要克服内心的恐惧！”郑以牧一副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的样子。
我大阔步摁下当下的楼层——五层，电梯门打开后，我头也不回地扔下了一句“你就是我内心的恐惧”，便快速走向了楼梯间，决定步行上楼。
我心有余悸地一边爬楼，一边在心里痛骂郑以牧。爬了没有几步，我就在六层的步梯间，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了下来。大公司的写字楼里，电梯里总是熙熙攘攘，高峰期时，要等许久才能到达自己想去的楼层。与之相反，步梯间则是格外得寂静。白领们在追求快节奏的同时，也惧怕体力上的辛劳，因此，鲜少有人走步梯间。
我坐在冰凉的楼梯上，得益于紧闭着的步梯间大门，才没有冷风钻进我的脖颈。我双手环抱住膝盖，将头埋了进去，期望能在短暂的逃避里，找到自己内心的答案。回伦敦？去天迈？还是干脆辞职，放空自己，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好好旅行？又或是去福利组织做一段时间义工？再或者，回到校园，再修读一个学位？
什么都可以选，什么都没有必要性，这是自由吧。
思绪万千之时，我听到了方明远的声音。
“时岚，你不舒服吗？”方明远问。
我抬起头，勉强笑了笑，站了起来：“没有，我没事。”
“嗯，我先去开会。”方明远朝我点点头，与我擦肩而过后，他又回过头来，问我：“我去九层，一起吗？”
“喔，好。”我回答着。
我跟在方明远的身后，从六层走到了九层。过程中，方明远没再与我搭话，他也没有再问我为什么会在步梯间独自坐着。直到我们在九层步梯间分开前，他只是与我礼貌地说了句“再见”，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会议室。
不知为何，我内心里竟然涌现一丝失落与没有来由的惆怅。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见到方明远的那一刻，我忽然好想告诉他电梯骤降时我的恐惧。当方明远离开时，我又会因为没有得到他的问候，而萌生“可惜”的情绪。我耷拉着脑袋，心想，或许，这就是我内心的脆弱吧。以至于，见到任何一个人，我都希望得到拥抱与安慰。
我回到了工位，没有得到同事们的问候。他们都特别繁忙，盯着电脑，敲打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我振奋精神，恢复了工作状态，继续以专业精神对待手头的事情。
工作了好几个小时后，邵佳敏手里的二次元项目似是碰到了资金不足的情况，在工作群里反复和露露掰扯，互相推诿责任。罗心慈坐在我旁边，突然靠过来问我：“时岚，你怎么看？”
“我？我觉得挺没意思的。”我平静地说。
“啊？”罗心慈习惯了我日常满门心思都顾着工作的样子，忽然听到我开口谈论的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案，而是个人感受，难免有些惊讶：“时岚，你怎么了吗？”
“我想休息了。”我脱口而出内心的想法，说完后，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好累啊，我想休息了。”
罗心慈立刻紧张起来，拉着我进了最近的会议室。她关上会议室的门，拉了个椅子让我坐下，关心地问：“怎么了吗？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是不是因为电梯骤降的原因，有些吓到了？”
“不是，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休息的事情。坦白说，我就是觉得累了。我觉得我们的工作就像是一直在被抽打的陀螺，没有个人意志，没有停下来的可能性。可是，不管我们多辛苦，多疲惫，在别人看起来，我们都只是在原地而已。等到有一天，我们转不动了，那我们的未来在哪里呢？”我把自己的想法不加修饰地说了出来，又突然反应过来，我面对的人不是处处关心我的安姐，而是罗心慈，立刻改了说辞，将罗心慈拉到了与我统一战线：“我就是觉得好不公平啊，凭什么陈思怡那边就那么轻松？就你的团队，在当牛做马。我好心疼你啊，我觉得你那么认真负责，连休息日都在工作，陈思怡凭什么在滑雪？就因为陈思怡是赵晓雪的人吗？”
我这一套说法果然正中罗心慈下怀。罗心慈义愤填膺地说：“时岚，你才来一个多月，就有这个感受了！你看，这个问题多么明显！可是，赵晓雪她就是视而不见！”
“是啊。我们来公司上班，总是要图点什么吧。我也特别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升职加薪，而且，我也特别喜欢你，我觉得和你一起工作特别开心愉快。可是，我真的常常会想，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升职了，成为第二个你，还要被赵晓雪压着，真的好惨。我好迷茫，呜呜。”我把握好了节奏，顺势开始卖惨。
“哎，赵晓雪这个人，她其实和我说话都不是很客气的。时岚，那你说你想休息，是不是太累了？如果是很累，我可以把一些工作量分给别人。”罗心慈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她现在团队里人手有限，工作量也极大，如果我在此刻提出离职，很容易让她措手不及。
我故作为难：“这也是我最头疼的地方。在你的带领下，我们团队里每一个人都特别靠谱，每一个人都加班到很晚，没有人是工作量不饱和的，包括你。就连你作为我们的老板，从来没有懈怠过。我真的明白，我的工作量是分不出去的。我只是觉得，我不想等到自己撑不下去了，再选择停下来，那时候，我的状态一定会更差的。不瞒你说，我现在连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至少拿了年终奖再走吧。”罗心慈的语气认真，不像是在瞎说：“时岚，等评绩效的时候，我会让你得到你满意的结果的。”
宝莱公司的年终奖在4月30日发到员工们的手里，表现好的员工至多可以拿到十个月工资作为年终奖，可谓是一笔不小的钱。可是，为了这笔钱，我要再撑三个月。有一个明确的声音在对我自己反复说“时岚，走，别犹豫”。
“我不想要了。”我说。
“那或者，不离职，只是换岗？再不然，我给你放一个礼拜假期，你好好想想？”罗心慈说。
“说真的，我不知道未来我去的地方，还能不能碰到你这么好的老板。不用了，我想着我们可以规划一下手里的工作，我做好交接，尽早彻底休息一下。”我没有给自己留余地，语气柔和，态度坚定。
罗心慈望着我，仿佛是正在与我共情。罗心慈今年是本命年，三十六岁的她，看着二十六岁的我，或许，不经意间也想到了她自己。
“时岚，要不然这样，你等等我，我会有变化的。”罗心慈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是每一个地方都会像赵晓雪管理的团队这样的。”
罗心慈的手机疯狂得震动起来，她接听电话，是赵晓雪让她迅速带着电脑去八层的会议室参加一个会议。罗心慈拿着手机，叮嘱了我一句“今天早点下班吧”，就匆匆离开了。
我没有再找到机会，直接向罗心慈说明辞职的想法，悻悻然回到了工位上。因私事没来公司的安姐和森森在手机上询问我的情况，说是他们才听说电梯的事情，我回复了一个可爱的表情，说“没事”。我不敢告诉安姐，我又没忍住暴露了真实的情绪，可是，如果说后期我用了没有得罪罗心慈的话术，是不是也是一种进步呢？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时机，告诉森森，我想要暂时停下的决定。
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也有许多决定等着我选择，而我，却只想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夜幕降临，我盯电脑盯得眼睛有些模糊，无精打采地靠在了办公椅子上。
一条讯息闯入了我的视线，是方明远发来的消息：“时岚，你好，我家里人从老家寄了些特产，晚上是否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也好，工作不顺，看看帅哥养眼也好。
我答应了方明远的邀约：“好啊，去哪？”
“就在家里吧。”方明远说。
“那我先回家吧，你肯定得加班。”我说。
“如果你现在可以离开的话，我们停车场见。”方明远很快回复。
真是稀奇，大忙人方明远居然能有七点下班的时候！我决定不再纠结，披上了外套，把钥匙揣到兜里，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离开了工位。我在方明远的牧马人旁边等了大概五分钟，便看见了一边走一边在打电话的方明远的身影。
“嗯，具体的情况，明天我们会议上聊吧。好的，谢谢。”方明远挂断了电话，向我笑了笑：“等了很久吗？”
“五分钟，度日如年。”我拉开了牧马人的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方明远坐在驾驶座上，看了一眼我，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即又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我问。
“不知道，看到你，突然觉得很想笑。”方明远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方明远离开了公司的环境，我都会变得放松起来，尤其是坐在他的车里，听着他车里的音乐，闻着他惯用的车内香薰，整个人也变得愉悦起来。
我哭丧着脸：“方明远，我今天真的很惨。我实话和你说吧，其实，在步梯间遇见的时候，我就想和你说的，可是，你走得太快了。”
“是因为电梯的事情吧。”方明远说。
“?G？你知道的啊？我以为你工作那么忙，也不在我们平常讨论杂事的话题群里，不可能知道的。”我惊讶地问。
“刚好知道了而已。”方明远回答。
我哀叹了一句：“哎，我可真是倒霉。你敢信吗？电梯骤降的那一刻，我脑海里想的居然是，我还有一份表的数据没有分析完！我真觉得，每天上班，我就像是一个工具人提着工具箱。今天下班，本工具人要为自己而活，放下工具箱！”
“时岚，我很佩服你。”方明远忽然称赞起我来。
“佩服我？那你详细展开说说！方明远，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人的鼓励与安慰。”我被方明远的一句话，激发了兴趣。
方明远笑了笑，用手指了指他的后座：“喏，我这个工具人的工具箱。”
我随即会意。方明远因为长期出差，且不定时又频繁出席各种会议，在他的牧马人的后座上，总是放着备用电脑，堪称是职场人的典范。我开心的是，对待我这么糟糕的冷笑话，方明远还能一本正经地接话，实在是好脾气。
我突然想到了步梯间的见面，一个念头闪过，我干脆直接问当事人：“方明远，你每次开会，都是走步梯间的吗？”
“没有。”方明远没有回避我的问题。
“那你今天……”我引导他说下去。
“我今天想撞撞运气。”方明远说。
“撞什么运气？”我明知故问。
“运气不错，撞到了惊慌失措的你。”方明远浅笑。
我看着方明远的侧脸，棱角分明，有小小的胡茬冒了出来，看来是最近加班确实太多了。
“方明远，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算是安慰我吗？”我问。
“好。”方明远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我。
“你……不问问我是什么请求吗？”我看着他：“万一，我是让你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怎么办？”
“没关系。我答应你，就给得起。”方明远说。
我鬼主意上心头：“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倾家荡产，我就是想摸一摸你的胡茬。我每次见到你，你都是精神爽利，把自己收拾得一表人才，难得抓到你没来得及剃胡子，我想摸摸它们，向它们问声好。”
方明远的脸颊居然顷刻间有些红，几秒后，他闷声说：“换一个。”
“为什么？”我问。
“我会害羞。”方明远说。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阴霾一扫而空。
到了方明远家，他脱下了西装外套，挂在了门口的衣帽间，走到厨房里，换上了做菜的围裙。见过了方明远居家这一面的我，依然为方明远的“家庭煮夫”形象感叹：“方明远，如果哪个女人能把你娶回家，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能给自己喜欢的人做饭，我也很开心。”方明远说着，拿了一个超级大的纸箱递给我：“这些是我家里人给你准备的。”
“给我？”我把大纸箱子扒拉开，发现里面几乎囊括了贵州遵义的所有特产：遵义丝织品、绥阳空心面、泥龙豆腐、折耳根、贵州茅台酒、喜头擂茶、董酒、合马羊肉、丹霞野菜荤素筵、醋羊肉、刺梨、龙爪肉丝、遵义鸡蛋糕、南白、鸭溪凉粉、恐龙桫椤筵、黄糕粑、赤水河鲜鱼筵、吴茱萸、鸿运南瓜酥、三把鸡、仁怀血粑、清明粑、蕨菜鸡饼、正安油桐、石磨辣椒酱、桂花桐叶果、赤水楠竹、香炸玉米饼、林关茶、桐梓方竹笋、凉拌米皮、正安藤茶……
“我的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我震惊不已。
“我家里人说，要对你表示充分的热情。”方明远在厨房里?意磷牛?匠鐾防矗?吹奖ё乓淮蠖讯?髂康煽诖舻奈遥?滩蛔⌒α似鹄矗骸笆贬埃?庑┒?鳎?涫挡恢登?摹！
“怎么会？！这都是心意！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我反驳方明远：“只是……方明远，这里好多吃的，可是，我吧，家里连锅都没有……”
方明远走过来，把我从地板上扯起来：“不要坐在地上，太凉了。没有锅没关系，这些食物可以放在我这里，我来做。”
“哦耶，有你真好。”我笑着说。
“你自己玩会儿吧，饭很快就好。”方明远指了指沙发上的平板电脑：“密码是六个零。”
我也不见外地坐在沙发上，盘着腿拿起了方明远的平板电脑。方明远的平板电脑和他本人一样简单，壁纸是系统自带的，除了工作软件，什么小游戏都没有。我想要下载新的小游戏，却需要输入方明远的密码，只好屁颠屁颠跑到了厨房。
方明远在切菜，报了好几次密码，我都没有输入正确。我一着急，干脆握住他的手，摁住他的大拇指，直接解了锁，欢天喜地地坐回了沙发上。
方明远哭笑不得地说：“你要是开会有开平板这么积极，你现在的职位，一定比我高。”
“那太难了。大江山的任务，还是交给你吧。”我哈哈大笑。
方明远的厨艺很不错，他做了三菜一汤，都是遵义的特色菜。方明远的妈妈自己做了香肠，寄了很多给我们。方明远将香肠切成了片状，蒸熟后摆盘，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香肠里面放了点辣椒，怕你吃不惯。”方明远提醒我。
我抱着大白米饭大快朵颐：“怎么会吃不惯呢？你妈妈好厉害啊，还会做香肠。不过，你过年不是要回家吗？为什么还要给你寄特产呀？”
“我今年过年也要出差，回不了家了。”方明远说。
“真可怕，连过年都不让人消停。方明远，我真想吃久一点你做的饭，可是，我应该要辞职了。”我说。
方明远并不惊讶，他反问我：“罗心慈和赵晓雪怎么说？”
“罗心慈希望我可以再想一想。赵晓雪那边，我没聊。我之前有一次碰到赵晓雪，她给我大灌鸡汤，说什么‘不逼自己一把，人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有多优秀’。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人总是要让自己去做不舒服的事情。我现在想辞职，就是我想辞职。如果我现在为了年终奖而留下来，我以后，还会被期权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事情留下来。我不想进入恶性循环。”我一股脑儿地对方明远倾诉：“方明远，我是真的觉得，我的人生字典里不可以有‘熬’和‘撑’这两个字。我们只活一次，我不想总是在做消耗自己生命的事情。”
“嗯，我能理解。”方明远居然没有说我孩子气，真让我惊喜。
“可是，辞职以后，我要去做什么，其实，我还没有想好。”我干脆自己坦白：“我觉得，我还是喜欢宝莱的，我只是找不到留在宝莱的理由了。一直在美妆，太憋屈了，可是，我又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们是在‘救’我，或者是‘可怜’我，所以，才愿意伸出手帮我一把。”
方明远给我夹了一块香肠，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我：“那如果，我让你摸一下我的胡茬呢？”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时岚，来珠宝行业线帮我吧，我需要你。”方明远看着我的眼睛。
他的眼神清澈澄亮，好像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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