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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我被迫花了一百块大洋买刮刮乐已经足够令我悲伤。那么，当我在便利店门口，拿着钥匙一张张刮完了所有的刮刮乐，并发现颗粒无收的时候，可谓是让我肝肠寸断。
“呐，这十张刮刮乐是你自己从店员手里选的啊，和我可没关系。”郑以牧率先撇清自己的关系。
我咬牙切齿地指责他：“我说我要买五块钱一张的，你非要我买十块钱一张的，不赖你赖谁！如果买了五块钱一张的，我可以节省五十元！那可是五十元啊！”
“时岚小朋友，我就说你格局小了吧！来，你看那几个大字，读一遍，‘中国福利彩票’。你可是在给我国的福利事业添砖加瓦，你难道不觉得骄傲，不觉得自豪吗？在电梯里的时候，是谁救了你？是我们伟大的祖国，是在国旗下成长的中国人！”郑以牧嘿嘿一笑靠近我：“你卡里还有钱吧，来都来了，请我吃个饭呗。”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震惊地问：“下午两点四十了，你还没吃饭吗？”
“滴米未进。”郑以牧说着，还似乎自怜地叹了口气：“郑以牧啊郑以牧，你真惨，你好心来看望命悬一线的同事，结果呢，人家连一餐饭都不舍得请你吃。”
“是因为昨晚上和四季家电的吴总喝酒喝太多了，所以不舒服吧？”我指了指郑以牧右手手背上的针孔：“郑以牧，你是不是因为醉酒，在医院输液了？”
郑以牧毫不在意地瞟了一眼右手，朝我挑了挑眉：“我只是输了个液，吴总可是吐了八回。论喝酒，吴总手下的所有人啊，都不是个儿！怎么样？时岚小朋友，崇拜我吧。”
“别逞强了，你胃本来就不好，还去拼酒。行啦，我请你吃饭。”我看郑以牧的脸色不算很好，想着反正罗心慈私聊了我，让我先休息一下再回工位，便不再担忧耽误工作。
“我要吃日料。我知道有一家店，生鱼片特别新鲜。”郑以牧说。
“喝粥！”我白他一眼：“你现在是半个病人，肠胃脆弱得很，还想吃生冷食物！你能不能老实点？”
之前，我与郑以牧在大客户战略部并肩作战的时候，从未上过酒桌。郑以牧的身上有一种江湖气，可是，对于客户的邀约，他都是能推则推。唯独他在负责不让我去的那个项目时，因为在酒桌上谈合作，进了两次医院。
想到这里，我问郑以牧：“郑以牧，我问你，以前我们在大客户战略部的时候，你怎么说都不让我参与的那个项目，是不是因为对接的人都特别不守规矩？”
我说得很委婉，就差把“流氓”两个字作为那些人的指代词。
“当然啊。不然，你以为呢？那些人，都是些老色鬼、老油条。你一个单纯到没脑子的小姑娘，见到那个阵仗，哪里承受得了。”郑以牧随口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站在原地的我：“怎么啦？”
“郑以牧，我没想到你人这么好，这么为我着想，我还错怪你……以为你是故意在为难我……”我顿生愧疚。
“现在才知道我人好啊？哎，其实说真的，主要也是你没达到客户的需求。你说你也不是十八岁了，身材吧，也就一般，脾气还臭，带你去酒桌上，也是添乱。”郑以牧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要不，明天我去见吴总，你也挑战一下你自己？”
“郑以牧，你这只猪！”我气到口不择言。郑以牧这个人，我就不该脑子短路，以为他能说出让我感动的话。
我几乎是被郑以牧拖到了公司不远处的港式茶餐厅，目睹着郑以牧恬不知耻地点了八个菜后，老老实实地买了单。郑以牧喝着艇仔粥，津津有味地吃了口烧腊，看着拿手撑着脑袋在放空的我，用筷子在我面前晃了晃：“时岚小朋友，你是不是没看过帅哥吃饭？怎么？看傻了？”
我把郑以牧的手拿开：“没有，我就是在想，如果我这次喂的不是你，是猪，大概能卖多少钱。”
“放心吧。你喂我，比喂猪，回报率要高很多。”郑以牧夹了一块排骨。
“噢。你是比猪能长，还是比猪能拱地雷？”我喝了一口水，把一盘生菜推到了郑以牧的面前：“你别光吃肉，营养要均衡，来，吃点青菜，乖。”
郑以牧拿筷子夹了一大堆生菜，直接塞进了我的碗里：“你也吃点，新年新气象，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碗里带点绿。”
我与郑以牧的斗嘴，几乎都以我的缴械投降告终。
我不再与郑以牧缠斗，转而说起了天迈公司的事情：“郑以牧，我和你说个正事。我去面试天迈了，对方开的条件还不错。我想着，如果你愿意，我也想试着推荐一下你。”
“时岚小朋友，你这么不舍得离开我啊？去哪里都想带上我？哈哈，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郑以牧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坏笑着看着我。
“就算我爱上你，你也说过了，你不可能爱上我，我才不想搞什么虐恋。”我懒得接郑以牧的烂茬：“天迈公司的电商业务的盘子比宝莱更大，我在与康骏面试的过程里，他还主动提到了你的名字，我觉得如果你愿意去的话，谈条件和位置应该都不难。”
郑以牧得意地笑：“时岚小朋友，你对我还挺有信心的嘛。既然你这么看好我，要不然你去创业，我跟着你打工，你来养我吧。”
“……郑以牧，你能不能严肃一点。如果你要去天迈的话，可能要考虑几件事情。最理想化的，如果你可以直接汇报给康骏就好了，我觉得康骏很聪明，如果他能欣赏你，一定对你未来的发展有帮助。而且呢，你如果能操盘主要明星与头部达人的资源场次，那么，天迈百分之四十的销量就算是握在手里了，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发挥得游刃有余。”我说着我的想法，又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信息：“哎呀，但是，假如你真的要加入天迈，就得从上海去杭州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上海的。”
郑以牧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热粥，随口说：“你去我就去呗，我们可以当邻居。”
“我是说认真的，如果你想聊一聊，我一定尽力先帮你搭线推荐。”我真诚地说。以郑以牧的能力，不应该困在3c行业无望地熬鹰，也不该在酒桌上消耗自己的身体。
“我也是说认真的。时岚小朋友，你虽然脑子笨，但是，我感觉和你做邻居还挺好的。我早就吃腻了外面的东西了，你如果住在我隔壁，我还可以去你家蹭饭。要是哪天有些家务不想做了，给你打个电话，你就能像田螺姑娘一样出现在我面前。还有加班，如果我碰到了不想干的活，就抓你来帮我写文档，哈哈哈。”郑以牧说着，把自己都给逗乐了。
听到郑以牧将未来的画面描绘得过于美好，我不得不残忍地“叫醒”他：“郑以牧，我必须事先声明。第一，我不会做饭，我家里连锅都没有。如果你真的饿了，最多我们一起点个外卖或者煮泡面。第二，我也不擅长做家务。友情建议，你最好是找个靠谱的钟点工阿姨，以免大家都达不到你对环境的高要求。第三，你抓我写文档，根本用不着我住在你家隔壁。你以前，哪一次不是突然给我打个电话，就让我迅速出现在会议室？”
“嗯……这么听起来，时岚小朋友，你还挺没用的哈。”郑以牧把青菜盘向我的面前推了推，又把虾饺的碟子往自己拉近了些：“行啊，那你安排呗。大不了，去了杭州，我带你去外面吃饭。”
“好哦，那我帮你问问看。不过，郑以牧，其实，我还没有想好我要不要去天迈。我只是单纯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一个脱离苦海的机会。”我坦诚以告。
时至今日，我已经逐渐找不到继续在国内互联网行业工作的理由了。入职前造航母，入职后扭螺丝。每一个人的努力，在瞬息万变的大环境下，都有可能在谈笑间化为乌有。我观察我周围的女同事，优秀如安姐，从北京来到上海，遭逢巨变，一样要仰人鼻息。努力如罗心慈，在医院里也依然秒回消息，元旦假期见男朋友的家人，也一样电话不停，离开时连打招呼的喘息机会都没有，就被业绩追着跑。就算我运气和赵晓雪一样好，在某一天，可以独当一面，可是，时间日历都被堆得满满当当，连去幼儿园参加小朋友活动日的空隙都没有，一年飞行超过百次，金卡摞得老高，都没有机会进行一次私人旅行。那我呢？我不想成为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对我来说，最糟糕也最幸运的就是我没有经济上的负担。大客户战略部解散的时候，不少同事之所以能够忍气吞声，就是因为他们在上海购置了房子，几百万的贷款压力，让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还有些同事，则是子女在老家，自己独自在一线城市打拼，更是只能赢，不能输。
他们的人生就像是被推到了角落里，除了鼓励自己向上看，再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我想离开了。我不想自己被卷入这个可怕的漩涡，被毫无意义的加班吃干抹净，最后连骨头都不剩。对比留在宝莱，去天迈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谁都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东边老虎要吃人，西边老虎也要吃人。我必须承认，在这道选择题面前，我迷茫了。
“你不去天迈，那你叫我去干嘛？”郑以牧放下了筷子，冷哼一声：“时岚小朋友，我郑以牧，还不需要靠女人来找工作。”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解释道：“郑以牧，我只是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才对。”
“我都说了，你跟着我就行。想去温哥华呢，咱们就去开车到国家公园溜达溜达。如果想去天迈，咱们就去，我罩着你。就算你想回伦敦，那你就等等我，我在看伦敦的工作机会了。你要是实在希望离你家近一点，你把你家的地址给我，我在你家附近三公里内找。”郑以牧将服务生刚端上来的炒牛河放在了自己的面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堆到碗里：“反正我嘛，就是块金子，去哪里都发光。”
“郑以牧，你为什么要带上我啊？”我问。
“做慈善啊。每个聪明的男人身边，都要放一个笨蛋来衬托的。”郑以牧嘿嘿一笑：“怎么？感动啦？要以身相许啊？”
“……郑以牧，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不需要被人处处照顾。”我摇头，转而问郑以牧：“你全球各地跑，你爸爸妈妈不会问你吗？他们不希望你回美国吗？”
郑以牧坏笑一下：“哟，你这都开始打听我爸妈啦？干嘛？在想婆媳关系啊？别做梦了！进我郑家的门，那得低于二十岁！你啊，老了。”
我被一下气到不知道说什么，知道无奈地说：“郑以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好好说话。每次，我想和你讨论一些事情，你总是能扯到老远去。问你什么事情，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时岚小朋友，你还小。你不知道吧，男人，就是要保持神秘的。”郑以牧很是满意我气急败坏的样子，继续埋头吃河粉。
“那天迈那边，我还要帮你联系吗？”我问。
“你想好了再说吧。”郑以牧拿过菜单，继续看着：“哎呀，不讨论这些无聊的事情了，要不，我们再加两个菜？”
“……郑以牧，你饿死鬼投胎啊！”我扶额，还是敌不过郑以牧故意讨好的眼神，点了点头：“吃，想吃什么吃什么，吃死你。”
我从来没有想到，两个人的港式茶餐厅，能吃到四位数的价格，直到我见识了郑以牧的饭量。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公司的路上，他美滋滋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而我，则摸着自己干瘪的钱包。走到公司一楼电梯间时，我抬起头，仔细看电梯编号。
“不敢了？”郑以牧笑我。
“有点。我要避开二号电梯。”我说。
“从逻辑学上来说，刚刚坏过的电梯，经过检修，是最不容易再出事的。”郑以牧看着我怂怂的样子，一把把我推进了二号电梯里：“哎呀，没事儿，我和你一起。”
电梯门关闭后，我积极在心里暗示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没想到，郑以牧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居然猛得从我身后吓了我一下，令我条件反射地缩向电梯角落，死死地抓住扶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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