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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那一购物车的东西，最后变成了三个大购物袋。

    奚辞提着，走在前面。

    简欢手里被他塞了一袋小熊糖，那是在结账的时候，奚辞顺手拿的：“你吃点糖，可以缓解一下不适。”

    明明被爆料的人是他，明明被控诉的人是他，他仍旧抑制住情绪，在超市自助结账机前，一件件地扫着条形码，一件件地将东西装入购物袋。

    她就这样站着，等着，等他结完账和他一起走到停车场。

    她的脑袋有些乱。

    那链接下骂声一片，那博主还贴出了十几年前发黄的报纸以及保健品包装盒，上面赫然印着奚辞小时候的照片。

    但那上面的字，简欢一个字也不信。

    十几年前，奚辞才多大？他那么小的年纪，能够做什么？谋财害命的指控，实在是太沉重。就算是放到十几年后的现在，他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简欢有眼睛，她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超市离奚辞家有些距离，这一路，奚辞的车速不快，和往常没有区别，仍旧将车开得很稳。

    只是她发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收得很紧，手背几乎能看得见青筋。

    车开到了他家楼下，找好了停车位停稳了，奚辞却没有下来，他甚至忘记解开安全带。

    简欢要开车门，却被奚辞按住。

    简欢这才发现，他的手是冰的，在这深秋将她冻得打了个哆嗦。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上镜吗？那么讨厌媒体吗？我和你说过，我是有偏见的。”

    的确，从他们认识一开始，简欢便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厌恶上镜，或者说，厌恶被大众凝视。

    她最初以为，他只是单纯不喜欢镜头，毕竟也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对镜头很敏感，她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周晔才将摄像机对准他，他已经能察觉到。

    可是，他明明是喜欢摄影的，家中还有那么多照片。

    后来她才知道，他不是对镜头反感，他是讨厌媒体，讨厌出镜，讨厌自己的一切被放到了镜头下。

    明明是她一直都想知道的事情，她无数次要窥探的答案，这会儿，她却莫名的，不想听。

    “先下车再说。”

    这是奚辞第一次强势地忽略她的想法：“他们说的没错，因为我的无知，我曾经酿成一场大错。”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情绪。

    车厢很安静，也很暗，只有窗外路灯投进来的一点点光亮。

    简欢第一次发现，或许他从来都不是自己所看见的那样。

    她觉得他像是光，照亮了很多人。

    可这一刻，她才发现，现在的奚辞，可能才是真正的他。

    沉默的，压抑的。

    他的确照亮了别人，可他从未照亮过自己。

    一次也没有。

    距离《西余热线》去到丹枫小学拍节目，已过去十八年。

    十八年是什么概念，一只狗的寿命大约是十三年，而一只猫最长也只能活十五年。

    对于普通人来说，十八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读完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再考个研究生。

    对于十八年前发生过的事，无论多深刻，都会随着时间的拉枯摧朽而变得稀薄，很多事情，奚辞已经记不大清了。

    比如当初《西余热线》为什么去丹枫小学，他们是怎么拍摄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比如他是怎么一夜之间走红的，走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上学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变化。

    这些，他都不大记得，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发生。

    但有一些事，奚辞却记得清楚。

    他记得那个保健品公司是怎么找到他的，他们先去学校找了他，被他爸拒绝后，在校门口等着他，一直跟着他走到家，最后在家属楼门口拦住了他。

    那个时候，他们才刚搬进大院，门口的两棵树还很小，与他差不多高。

    那个男人舔着笑脸，给他塞了一张名片。

    他还记得，那个公司叫日日乐，那个公司的负责人叫彭成鹏，他递过来的名片是白色的，上面写了总经理三个大字。

    那个男人说了很多话，很多奚辞都听不懂，只知道他要自己去给他的保健品代言，他的东西特别好，小孩喝了变聪明，孕妇喝了生的小孩聪明又可爱，老人喝了不会老年痴呆。

    奚辞虽然一知半解，但没有将名片丢掉，因为礼貌，也因为他将那保健品说得太好，他虽买不起，也知道，那一定是好东西。

    如果他的年龄再大一点，或者梧桐镇不那么贫穷落后，他对保健品稍微有那么一点儿了解，那张名片他就不会留着。

    可惜，他只是个小学生，还是个贫困乡村的学生，他没有那个判断力，于是将名片留了下来。

    接下来几日，彭成鹏都来找他，大多只是聊天，也会给他带一些东西，但奚辞从小家教甚严，不轻易接受陌生人的东西，所以从来不收。有时候，他也会问奚辞，可以不可以帮他拍几张照片，他有个儿子，和他差不多年纪，想给他买衣服，但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让奚辞穿了衣服给他拍照片。

    这话听起来漏洞百出，可欺骗一个小孩子，却绰绰有余，所以，奚辞答应了。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怎么见过相机，唯一一次是在《西余热线》栏目组来的时候，看到那架在肩膀上的大家伙，可彭成鹏拿出来的相机却不大，很小，和摄像机一点都不一样。

    奚辞不自在，还是老实地按照要求拍了几张照片。

    彭成鹏走了，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奚辞以为结束了，万万没想到，那只是个开端。

    他的母亲林之苹身体一直不大好，而那个冬天，她因为着凉而引起肺炎，住了很久的院。

    那个时候，奚关山刚接受丹枫小学不久，工资也不高，对一家人的生活来说已经很艰难，而他还天生热心肠，这个学生没钱吃饭叫回家，那个学生买不起课本帮他买，学校的墙破了都是他花钱买的水泥来修，若不是平时林之苹还做点手工活，根本不够开销。

    林之苹这一病，奚家完全陷入了困境，好在奚关山在梧桐镇名声很好，医生是他学生的父亲，才允许拖欠一部分费用，但药还是要继续用，这么欠下去也不是办法。

    梧桐镇太穷了，枫县也穷，奚关山的学生和家长你一块我五块地凑，借给他们一家度过难关，但也难解燃眉之急。

    便是在这个时间，奚辞翻到了彭成鹏的名片。

    他想的是，他是个总经理，应该有钱，他无论从穿着还是出行，都与他们不一样，与梧桐镇格格不入，或许他能够借一些。

    于是，他拨通了彭成鹏的电话。

    如果说，奚辞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莫过于那个傍晚，他站在医院的门口的公共电话亭前，给彭成鹏打了那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