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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日日乐很快就被下架，工厂也被查封，商品被集中销毁，日日乐保健食品有限公司总经理兼负责人彭成鹏也迅速被缉拿归案。

    直到新闻披露，消费者们才知道，原来日日乐并非出自什么大医药工厂，而是在一间十平米不到的小作坊，阴暗潮湿，卫生堪忧，三个穿着背心大裤衩的男人构成了一整条生产线，口服液瓶没有经过消毒就灌装上装在黑漆漆塑料桶里的可疑液体，地上都是积水，蚊子苍蝇满天飞。

    这就是日日乐的生产地。

    它就像一颗凭空而降的炸弹，带来了一瞬间的火焰与光芒，然后留下满目疮痍与创伤。

    日日乐在短暂的时间内，席卷了全国的县城与农村，在洗脑式的营销手段下，给人带来了不吃日日乐就跟不上时代潮流的错觉，不少人宁愿吃不上饭，也要买上一盒保健品。

    虽然日日乐被迅速取缔，但它带来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虽然只是一个批次的口服液出现了问题，但是仍旧有几千人受到“毒保健品”的波及，不同程度出现了肾结石以及肾衰竭，不少孕妇也出现了流产，有数位儿童而此而死亡。

    那段时间，几乎全国的新闻媒体，无论是电视广播还是报纸，都在报导此事事件，若是那个时候网络再发达一点，一定能够爆掉热搜。

    而那段时间，也是奚辞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光。

    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他是不知情的。

    因为他家没有电视机，仅有的一个收录机也很少用来听新闻，他都是用来做英语听力，所以当日日乐出事的时候，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知道。

    直到两天后，他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他揪住他的衣领，唾沫几乎要吐到他脸上：“就是你对吧！你就是日日乐的代言人，我知道你，你把我们一家害得好惨！”

    奚辞还未反应过来，拳头已经在脸上落下。

    一个是成年男子，一个是八岁的孩子，悬殊的体力肉眼便可分辨，这一拳，直接将奚辞连人带书包打翻在地。

    那条路上人挺多，起初是有人阻拦的，可当他们发现那男人大的人是奚辞，是日日乐的代言人后，都来劲了，不少人还跟着上前踹了两脚，全然没有理会他只是个孩子。

    奚辞就这样站起来又被踢翻，在众人的你一拳我一脚中，他一次次地摔倒，又一次次在骂声中站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只记得自己一次次被踢到，又一次次爬起来。

    地上都是沙石，他的衣服都被蹭破，书包里的课本也撒了一地，他好几次要去拿，却被人踩住了脚。

    奚辞并不知道，打他的人里，有一些是压根没有买过日日乐，或者是买不起日日乐，他们只是听到他与日日乐有关，便一窝蜂地冲了上来。

    他听着他们怒骂，夹杂着几声笑，他们撕碎他的课本，他愤怒又委屈，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咬着牙，始终不发一言。

    这场羞辱与狂欢并没有持续很久，可对奚辞来说，却是漫长的，直到有人过来将那群人赶走，护住了他：“你们干什么？”

    “那是日日乐的代言人，是骗人，害了多少人！”

    那人愤怒而无奈：“关阿辞什么事？他不过是个孩子，知道什么！”

    “他肯定知道，不然怎么做代言人，肯定拿了很多钱！”

    “就是，打死他，打死他！让他把钱吐出来！”

    人群又有骂声响起，奚辞迷迷糊糊抬起头看那人的脸——那是个年轻的男人，他认识，叫刘钊，是梧桐镇唯一的大学生，这些年一直是奚关山资助他上学。

    奚辞年纪小，却也知道家里的困境，对奚关山的行为很不满，对一到寒暑假就出现在他家的刘钊也很不满，但每次刘钊走后，奚关山都会和他说：“阿辞，什么都可以不做，唯独书不能不读。刘钊有困难，我们一定要帮助他。”

    直到那一刻，奚辞才明白奚关山当时说的话。

    为什么书不能不读？

    因为只有读书，才能明白是非，只有读书，才能摆脱无知与贫穷，只有读书，才能能够改变世界。

    奚辞记得那一天，他被刘钊紧紧地护住，直到奚关山闻讯赶来。

    但奚辞的生活，却在这一天之后，变得越来越糟。

    在日日乐事件发生之前，奚辞是奚校长的儿子，长得好，品学兼优，是梧桐镇的别人家的孩子。

    而在这件事发生后，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却比杀人放火还遭人恨。

    那些买过日日乐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他的家，一股脑地冲到他家来，要他赔钱，要他付出“代价”，他们不让他上学，不让他出门，每日在他们家门口破骂，扔垃圾，擂门，见着人就说杀人偿命。

    奚辞懵懂又痛苦，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待遇。

    后来，他们报了警，警察来了，奚辞才知道，那些人只有那么一两个是“毒日日乐”的受害者，剩下的只是或多或少地消费过日日乐，得知出事了，心疼自己花掉的钱，而日日乐窝点已被捣毁，他们有气无处发，便找上奚家的门来。

    而真正因为日日乐受害的家属，现在大多都在医院。

    警察来了几次，将人赶走几次，可每每警察一走，这些人又再次浩浩荡荡地卷土重来。

    他们认为，奚辞是代言人，他们是被欺骗的消费者，他应该赔偿他们的损失，应该为他的过错而买单。

    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日日乐事件闹得如此大，如若他真的有罪，警方怎么可能放过他。

    那些天，奚辞几乎没有走出过家门。

    他每天在家中除了学习便是听过广播，日日乐事件他一遍遍地听，一遍遍地回顾，虽然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但那些人说过的话，还是往他心里去了。

    “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会买日日乐。”

    “我们是因为你而买日日乐！”

    “你没喝过，你为什么要拍那些视频和照片？”

    “你就是为了钱，为了红，你这是杀人，赔钱，偿命！”

    奚辞知道，毒日日乐事件是彭成鹏所造成的，他也付出了代价。

    可他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拍那段视频，是不是能够减少一些受害者。

    如果他没有上过电视节目，如果他不曾被人所熟知，如果没有他，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后来那件事情的收梢，奚辞已经不记得了。

    或许是知道他们没钱，或许是闹得疲倦，或许是事情热度逐渐过去，闹事的人慢慢减少，最终只剩下那个在路上打了奚辞的男人。

    他的儿子，因为吃了日日乐而导致肾结石，至今还在医院住着，而他的老婆也因日日乐而流产，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这几盒口服液而分崩离析。

    所以，所有的人都不来了，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他仍旧每日来蹲守，朝着奚家扔垃圾，吐痰和破骂。

    渐渐的，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而有一天，奚辞忽然发现，他没有再出现了。

    好像这件事终于完全过去了。

    但在他心中，这事始终没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