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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简欢并非怯弱的人。

    她从小就不爱哭。

    她的眼泪从来都是有目的性，或是为了让父母增加零用钱而扮可怜，或是因为做错事而先发制人，极少因为愤怒、悲伤或者痛苦而掉泪。

    她总觉得，表达情绪的方式有很多，眼泪最无用。

    她第一时间并没发现自己哭了。

    直到看见奚辞错愕的目光，直到她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

    奚辞也慌了：“你别哭，没什么事，出了一点意外。”

    她从小便擅长先声夺人，这会儿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或许是觉得自己掉眼泪太丢人，或许是因为她每每这样做，简铭都示弱，她下意识将对付哥哥的招式用在了对付男朋友上。

    “一点意外？什么意外能够搞成这样？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被打劫，被暴打，你还这样若无其事，我如果不是忽然出现，你是不是压根不准备告诉我？奚辞，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有权利也有义务知道你的处境！你这样是自私你知道不知道？”

    奚辞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再次被打断。

    “你不说，行，我报警，说你被抢劫，现在政府正在扫黑除恶，我不相信我不能弄清楚这件事。到处都是监控和摄像头，我不信我不能把这件事弄清楚！”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手机却拿了出来，刚按下一个号码，便被奚辞抢了过去，锁了屏。

    奚辞仍是说：“是意外。”

    奚辞下班在公司门口看到被保安拦住的人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的，所以，他才会从容地从他们面前路过。

    这些天，骚扰电话不断，偶尔也有人来到公司找他，但基本都是单人行，这样上规模的组织，基本没有，所以他没有防备。

    直到他从他们面前经过，人群中不知谁发现了他，喊了一声：“就是他，看见了没有，就是那个男的！”

    奚辞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下意识地站定。

    下一秒，恶臭铺天盖地袭来。

    那个拎着垃圾的老太太不知是何时靠近的，或许是因为她年龄太大，满头白发，所以保安也没有怎么关注他，只是象征性地拦了拦，所以当她迈着矫健的步伐将垃圾朝奚辞泼去的时候，保安压根就没有阻止的机会，而奚辞也躲不开。

    那是一袋厨余垃圾，带着恶臭的腐烂气息和油腻的汤汁，刚从袋子中解放，臭味已经肆无忌惮地扩散，熏得奚辞几欲作呕。

    可他还没来记得将身上的垃圾处理，那老太太已经狠狠在他身上锤了好几下，她的力道不重，声音却带着撕心裂肺：“骗子！骗子！你这个大骗子！还我小孙孙的命！我就是看了你的广告给他买的口服液，希望他长高长聪明，你却要了他的命！骗子！”

    奚辞本想避开，看到老太脸上的眼泪时身体却忽然僵住。

    老人仍旧边骂边哭，用尽力气地，声嘶力竭地：“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你还我小孙孙！”她看起来苍老又落魄，刻薄又野蛮，法令纹深得几乎要嵌入她的骨肉。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要害死这么多人，骗子！”

    也就是他发愣的瞬间，那些被保安的拦住的人瞅准了时机，突破看重围，一鼓作气地冲到了他面前。

    拳头，指甲和口水，不停地往他身上脸上招呼，场面乱成了一团，奚辞感觉自己被许多双手揪住，可他分不清谁和谁。

    他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的放学路上，那个时候他不懂得反抗，而现在，他不知道该不该反抗。

    十八年前，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又重又疼，而现在，那疼痛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那些人年纪都不小，看起来落魄又苍老，奚辞抬起的手又放下，只是护住了自己。

    好在，这一场暴行没有持续多久，星光大厦的保安很快就将人拉开，不知道谁报了警，派出所就在隔壁街，所以人来得也快。

    原先气焰十足的人，一看见警察来了，迅速地偃旗息鼓，变得老实起来。

    聚众闹事见多了，但年纪这么大的少见，所以警察到来的第一反应是：“你们骗人买保险了？都让你们多下载反诈骗app，怎么都不听？”

    老实了没几分钟的人，又迅速地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警方花了好长时间，也没理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们是说，十八年前这个人害了很多人，你们现在报仇来了？那也不能这样报，走走走，都去派出所好好讲清楚。”

    闹事的人大多是农村来了，也不知道谁将他们聚集到一起，闻言又慌了，七嘴八舌：“我们不去，我们又没犯法，不去。”“警察叔叔，你抓他吧，你把那人抓走，我们不去？”“我没犯法，我要回家！”

    “那人是不是你们打的？你们想走，也得看看别人追不追究！”

    警察的声音刚落，人群又炸开了，熙熙攘攘将这里当成了菜场，在空旷的大堂吵得人耳朵生疼。

    肇事者都不是小年轻，平均年龄都过半百，普通话都夹杂着浓重的口音，看起来仓惶又无助，原先骂人闹事的气势全无，甚至有人往地上一坐，准备开启第二场，名为“撒泼”。

    自始至终，奚辞都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口：“算了吧。”

    这场闹剧在这一刻，终于短暂地收梢。

    奚辞明白，这只是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奚辞站在阴影中。

    他是狼狈的，可他又站的笔直。

    他看着简欢的目光澄澈，带着一点费解，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遮住了简欢的眼睛：“我不想你看到这样的我。”

    仅是这么一句，简欢再次鼻子一酸。

    “没关系啊，阿辞，真的没关系。况且，我觉得这件事我要负上很大的责任。如果不是《搜索》曝光了你，可能……”

    奚辞打断她：“与《搜索》无关，那广告的的确确是我拍的，无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的的确确有人因为我，因为看到我，而买了日日乐，而失去了健康，甚至是生命……”

    他整个人被阴郁的情绪所笼罩，简欢心被猛地一揪，她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是因为《西余热线》曝光了你，让你在当时一炮而红，才有这一切的发生。如果你一定要说是谁的错，那就是我哥和我的错！我哥简铭，就是当时《西余热线》的主持人，是他让镜头对准了你，才有那十几秒的曝光，才让全国人民看见了你！最后彭成鹏才会找上你！也是我的错，是我利欲熏心，被收视率迷昏了眼，想着做一档好节目，让你上了《搜索》，让你再次重新在大众面前，如果你一定要说是谁的错，那就是简铭和我的错！”

    保安早就回到岗位，这里只有她和奚辞。

    话音一落，原本就安静的大厅，显得更加寂静。

    那一直悬在半空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终于说出来了。

    说出来也好，不然总要担心他发现。

    但奚辞的反应很奇怪。

    他没有暴怒，也没有难过，震惊也仅维持了短暂的一小会，他的情绪又归于平静。

    这样的奚辞是陌生的，他将自己藏了起来，让简欢有些无措。

    她以为他会说什么。

    可是他没有。

    只是说：“走吧，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