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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我，真是一个人待久了，脑子也不清醒了，怎么会说出这般助纣为虐的话来。”
眼见她尴尬得如芒刺在背，柳无瑕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萧琴娘与她的经历天差地别，许多事情上的认知、看法定然也分歧不浅，何况二人好容易才熟络起来，愿意说些掏心掏肺的话，若是此刻骤然冷了场，只怕一切很快又要退回原点了。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
“我知道，你不必多心。”萧琴娘嘴上说着不在意，可身子却别扭得紧，“烟花之地漂泊半生，没想到我也被那纸醉金迷晃了眼、迷了心，竟开始为那些臭男人开脱，真是可笑。”
她无奈自嘲，满面清苦，柳无瑕自知不妙，赶忙给彼此找了个台阶。
“二嫂，我虽与你交往不深，却也看得出你是个自尊自爱之人。方才你那样说，其实只是为了宽解我，对不对？”
萧琴娘不置可否，而是默默望着她，一双眸子藏云含雾，若噙着晓露清愁，让人怎么也看不透彻。
“我啊，果真是不如你。”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柳无瑕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淡淡笑出了声。
“我知道你从不因为出身而看不起我，然而事到如今我才发觉，出身真的会在一个人的身上烙下印记。以色侍人日久，不管我如何自诩清高，却还是习惯了如何去讨好男人。自己在本心里将自己看做低人一等，而后却又心虚地在人前摆出一副清高之态，仔细想想，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可怜又可笑。郑絮骂得没错，这是我的劣性，如影随形，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柳无瑕根本无意指责她的出身，可她却因此陷入了自责。而这自责实在过于严苛，说是自责，还不如说是自贬。
“你别这么说，那不叫劣性。正如你所言，那只是习惯使然。如今你远离繁云楼，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柳无瑕耐心解释，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一处，难为情地耸了耸肩，“谁都不是圣人，哪还能没个错？就像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不瞒你说，当初我接近你、去你住的地方探望你，其实是别有用心，因为我想从你口中探听一些关于苍庚和流珠的隐情。如今想想，我那样的做法可真是小人行径。”
她缓缓说着，瞧着萧琴娘面上的震惊之色，心里越发内疚。
“这件事我实在难以启齿，好在今日能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我心里舒服许多。”
萧琴娘愣了片刻，没有生气的迹象，反倒有些好奇：“既如此，那你与我熟络后，为何从未开口问过我？”
柳无瑕红着脸摇摇头，极尽自嘲：“若说我再没动过打探的念头，我自己都不信。若论原因，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苍庚，他和我认真聊过，并成功说服了我，让我愿意再去相信他一回。”
“原来是这样。”萧琴娘默默舒了一口气，探身将柳无瑕的手拉了过去，面上竟又浮现出一丝笑意，“看样子是我多嘴了，今日不该再提流珠的，弄得你和苍庚本来已经和好如初，眼下反而又生了疑心。”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只是好心想提醒我而已。”柳无瑕飞快地摇着头，“我若怪你，就真是好歹不分了。”
听她如此说，萧琴娘心里不由轻松了许多：“你不怪我多嘴就好。我知道，你聪明心细，那些陈年旧事迟早会被你察觉，我想着若让别人和你说，不知要添油加醋成什么鬼样子，与其害你疑神疑鬼，还不如由我这个知情人直接告诉你。”
见她竟然为自己考虑得如此细致妥帖，柳无瑕心头一热：“二嫂，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我还怕你嫌我乱嚼舌根呢。”萧琴娘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转念想到一处又试探着问道，“话已经说开了，可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这件事暂时不要去问苍庚，你心里有数就行。”
见柳无瑕仍有不解之色，萧琴娘轻轻拍着她的手，耐心解释道：“我不让你问，不是怕苍庚得知我告密之后怪我，也不是还想再说什么男子理当三妻四妾的蠢话。正如你方才所言，你和苍庚已经谈过此事，而你也决定再信他一次。既然相信，又怎能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旧事出尔反尔？仔细论来，苍庚确实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若拿着这些事去质问他，只怕不仅问不出什么，反而还显得你过于敏感、斤斤计较。水至清则无鱼，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装装糊涂吧。”
不可否认，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只凭几句虚言，手中并无证据，滑头如杜苍庚根本就不可能认。只怕到最后又和之前似的，几句车轱辘话来回绕，直绕得二人皆有气无力、郁闷至极。
“其实，只要苍庚把一切说开，我也不会疑神疑鬼。可他偏不，偏要遮遮掩掩，弄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教我怎么能不多想。”
见她微微嘟着唇，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萧琴娘不觉失笑：“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啊，明明聪明，却在这件事上犯了傻。他若真全都说了，你就能信他、就能不多想？只怕到时候你会想的更多。说实话，这件旧事可大可小，如何化解并不在苍庚，而在于你。说什么你信他也好、不信他也罢，其实不过是你信不信自己而已——信你自己在苍庚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阿碧，你要的不是苍庚的过去，而是他的现在和将来啊。”
“他的现在和将来……”
柳无瑕喃喃，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一向自诩清醒，可回想起来，自从成婚之后，面对杜苍庚，她却做下了无数幼稚的蠢事。
她向来最看不起那些在感情中昏了头的姑娘，可她自己呢？撒娇、耍赖、怄气、猜心思，一个不落。一哭二闹三上吊，除了上吊，其他的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原来自己也是个俗人，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超脱通透。遇到难事，也会作茧自缚，而且水准绝不比别的姑娘差。
自己把自己困囿于细碎的末节里，反复拉扯，然后自怨自艾、哭哭啼啼，完全忘了最根本的问题在哪里。
柳无瑕如此想着，虽然还未彻底想通，但心中已然松快了许多。她想和萧琴娘说些什么，尚未开口，一抹熟悉的身形已经闪进了视线。
杜霜霜极为尴尬地瞧着这妯娌二人，只恨自家庭院为何这么小，回回都能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与最不想见的人撞上。
因为罗璧儿的乌龙事件，杜霜霜一直对柳无瑕怀着莫名的愧疚。自己是好心，可好心却没办好事，不仅害罗璧儿被冷嘲热讽，还连累柳无瑕也白白被冤枉一顿。
若是放在以前，杜霜霜最乐得看柳无瑕吃瘪，管她有理没理，只要她不痛快、自己就痛快。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杜霜霜对柳无瑕的态度已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尽管柳无瑕肚子里馊主意并不少，可她为人仗义，不似郑絮欺软怕硬。路见不平，该拔刀的时候绝不含糊。若不是因为夺兄之仇，杜霜霜一度怀疑自己说不定能和她成为打也打不散的知己。
杜霜霜嘴上不愿承认，心却慢慢软了。此时再见柳无瑕，她不知对方是否还在记恨自己的冒失，本想一溜了之，可偏偏对面两个人已经发现了自己，唯一之计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寒暄了。
“二嫂、三……三嫂，巧啊，呵呵。”
尴尬并不独属杜霜霜一人，柳无瑕亦觉为难。
不过她担心的倒不是杜霜霜对自己如何，而是在于萧琴娘。杜霜霜一向对萧琴娘没什么好脸色，不知会不会如郑絮那般说出什么无礼之言。当听到那个小魔头一本正经喊出嫂嫂的称呼时，别说柳无瑕，就连萧琴娘也吓了一跳。
不出意外，三个人很快便又陷入了沉默。
不过这次沉默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如旋风袭来的人影打断了。
“夫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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