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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话一出口，柳无瑕便觉得自己是鬼使神差一般，她完全没预料到，自己会如此直接地唤出这一称谓，只觉得当下像是被一股力量推着，而这力量并不是来自他人，只来自于血脉深处的沸腾。
听到这声呼唤，赵弘?终于放下了千斤重担。他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那嘴角微微抽搐，濒临于失控的边缘。
“好，好，好闺女。”僵了半天的手仿佛重新有了力气，高高抬起又轻轻落下，把柳无瑕整个圈在了身前，“我的女儿回来了，她回家了……”
后面的话，柳无瑕没有听到，那温暖有力的怀抱像是灌入了魔力，让她折腾了许久的疲累终于有了安歇之地。
待她再次醒来时，早已离开那个肃穆的殿堂。触目可及的柔软帷帐，提醒着她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哎呀，醒了醒了！陛下，公主没事了！”
欢招激动地拍着手，刚叫了一声就被赵弘?低声喝止。
“叫什么？一惊一乍的。”说罢，他转回头，眉间骤然舒展开，笑意爬满了眉梢眼角，他俯身盯着柳无瑕细细打量，好像永远都看不够似的，“醒了？别急着起来，看看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柳无瑕摇摇头，掀开被褥就要起身。欢招机灵，赶紧唤了一名侍婢上前，伺候人稳稳当当坐了起来。
柳无瑕扫了一眼屋中陈设，很快就猜出这里应是天子卧内。不过这里没有想象中那般奢靡，尽管屋内摆设都颇具心思，但并没有太多金银玉器，就连那铺在榻上、质地上乘的锦缎都看得出有些年代了。
就在柳无瑕无意识出神的时候，一杯热水已经缓缓递到了面前。
“喝些水，缓一缓。”赵弘?面带笑意，因为没有外臣在侧，他看上去一点威严的架子都没有。
柳无瑕木木然接过杯子，一咕噜饮尽。她确实渴了，嗓子里烟熏火燎一般。
“别急，慢慢喝。”赵弘?一边笑着，一边轻轻顺着她的后心，动作虽轻但稳，像是要一下一下抚平她心内的一切波澜。
看着这和乐融融的一幕，欢招掩嘴偷笑，末了又抹了抹眼角，似是拭着什么。
“还要吗？奴婢这就给公主再倒一杯。”
柳无瑕知道欢招的身份，本不敢有任何使唤之意，然而她实在是渴得厉害，一杯水下去，嗓子里的火似乎才勉强熄灭一点而已，本能驱使着她对水的渴求，便喃喃道出一句。
“嗯，谢谢。”
不知为何，这话在赵弘?听来透着些令人怜爱的傻气，他情不自禁地偷偷笑了一声，待看清柳无瑕猛然别扭起来的表情，瞬间又收敛了笑意。
赵弘?没让欢招插手，起身倒了杯水，然后又走回榻边递了过去。望着柳无瑕低头紧张喝水的模样，他轻轻挥手示意，让欢招等人先退了下去。
听到屋内动静，柳无瑕慌乱地抬起头扫了一圈：“阿爹他们呢……”
“他们在外殿，不用操心他们。”赵弘?微微点头，稍稍后退一步，以求让她能自在一些。
“那父亲呢？”柳无瑕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我是说……”
“你说柳如镜？”赵弘?微微耸眉，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表情，却令柳无瑕猛然想到了一个词——不怒自威。
这应该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也是他能够令杜苍庚发自心底敬畏的原因。
“方才杜若和朕求过情了，说他虽存有私心，但抚养你这么多年，功过或可相抵。”说到此处，赵弘?故意顿了片刻，打量着柳无瑕面上的变化。
果不其然，柳无瑕的神色明显紧张了起来，握着水杯的手指不由自主握得更紧了些。赵弘?看在眼里，微微笑着示意她稍安。
“朕是这么想的，你能回到朕身边，已经是上天垂怜，是朕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喜事了。既是喜事，就不要再流血了吧。柳如镜当年带走你或许有那么一些不得已，若后来没有他的精心照顾，你恐怕早就死在那场颠沛流离中了。但他还是暗藏了私心，并非是真正的君子，贵妃死后，朕一直在找你，他知道朕在苦寻自己的女儿时，就应该送你回来的。即便到了今日，他能说出真相也不过是被时局所迫。杜若说他功过相抵，真的能抵吗？朕不能确定。但朕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疼爱你，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当然了，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做了许多在朕看来自相矛盾的蠢事，以至于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说着，他微微俯下腰身，认真地看着柳无瑕的眼睛，一手抚在她的肩头：“我不想让你我父女相认的喜事沾了血，那样不吉利，所以……罢了吧，他还是继续做他的教书先生去吧，朕不想管他。”
本以为赵弘?一定会记仇，可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痛快地想开了，并且云淡风轻一般放过了柳如镜。
一切来得太过迅速，柳无瑕还没来得及筹措好辩解之辞，事情就几近圆满地解决了。
“您……真的不杀他？也不治他的罪？”
话一出口，柳无瑕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好在赵弘?并未在意，只是笑得越发开朗：“朕要是治他的罪，你岂不是要记朕一辈子仇？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吃亏事，朕才不做。”
望着赵弘?脸上的笑意，柳无瑕有些恍惚。没有想象中的痛哭流涕，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赵弘?自然平常地和她说着话，哪里像是失散多年，只似一次在普通不过的重逢，仿佛柳无瑕根本不是在外流落了二十年，而只是出去小小散心了数月罢了，完全没有任何一丁点令人难受的疏离和隔阂。
天然的亲近感令柳无瑕渐渐平静了下来，猛然间，她想到一事。
“苍庚他没有杀人，他是被人冤枉的。”
毫无预兆提到杜苍庚，赵弘?的脸色微微闪了一下。
“他若是无辜，可以自证清白。”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赵弘?显然不可能仅仅因为杜苍庚娶了自己的女儿，就直接赐他免死金牌。
亲近感并不等于了解，尤其是面对赵弘?这样的人，柳无瑕稚嫩得如白纸一张。
察觉到柳无瑕再度紧张了起来，赵弘?随即又恢复了笑意，转身在她身侧坐下：“你相信他吗？”
不知这是何意，柳无瑕使劲点头。
“嗯。”赵弘?似乎很欣慰她有如此反应，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朕和你一样，也相信他，不仅相信他的为人，也相信他有自证清白的能力。既如此，那我们就一起安安心心地等着，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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