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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柳无瑕有些理解杜苍庚了，理解他何以明明清楚赵弘?的多疑，却还是心甘情愿效忠于他。
不动如山，却又诡谲多变，轻而易举就能牵着别人的鼻子，按照他的意思、落入他的计划。
柳无瑕忽然记起杜若入宫前的那番交代，他担心自己会对从未谋面的父亲怀有怨恨，并竭力阻止她迁怒于赵弘?。然而事实来看，杜若似乎多虑了。面对赵弘?，柳无瑕心内搅扰了半天的波澜，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抹平了。
他的和蔼可亲，他的循循善诱，无不彰显着他发自肺腑的喜悦。别说恨意，柳无瑕甚至连辩解的力气也凭空消失了。
望着柳无瑕略显迷茫的脸，赵弘?慈爱地笑了起来。他的眼眸很亮，看不出任何上了年岁的倦怠感，如此近的距离，就在他扬起嘴角的瞬间，柳无瑕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像，真的像。”赵弘?无意识地点着头。惊喜只短短一瞬，很快就被突然闯入脑海的回忆撞碎。
多少年了？不论是因为过于久远，还是因为刻意回避，他真的已经不大能记起淑贵妃的样貌，每每想到那个人，唯一的印象竟是那人派人送来的一株并蒂莲。那并蒂莲开得很艳，就连缀于叶尖的滴滴水珠都清晰如昨。
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赵弘?很清楚，那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生出了想要和一个人携手白头的瞬间，然而世事难料，那一丁点的细小微光，最后还是被淑贵妃亲手给掐灭了。
第一眼看清柳无瑕的面容时，赵弘?就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什么扎了一下。她和淑贵妃太像了，像到仿佛那个故去多年的人死而复生，重新回了来一般。
柳无瑕哪里知道赵弘?心中所想，见他蓦然噤了声，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柳无瑕不敢说话，只静静等着他收拾好心绪。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弘?尴尬地笑了笑，末了又微微叹了口气。
有！当然有！
柳无瑕有一肚子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像是能读懂她的心思一般，赵弘?点点头，眼眸微微垂了下去。
“你母亲……她其实很后悔。虽然她确实被小人蒙蔽了心智，做了一些糊涂事，可若说她完全不在乎你、完全不想要你，那也绝不是事实。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啊？我亲自问过她，我看得出来，从把你送走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就已经死了。”说到此处，赵弘?微顿，继而抬起头来，面上竟难得露出些许恳求之意，“我曾经非常恨她，甚至再也不想踏足她住过的地方，不想看见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对她的恨竟慢慢消失了。并非岁月摧折，只是因为我渐渐能体会到她当初的心境。在这件事上，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当初我能对她更加好一些，让她感受到安全，让她不要患得患失，她就不会铤而走险了。”
一番话说完，赵弘?长长舒了口气，言语间越发体贴：“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替自己开罪，也不是为你母亲求情。你有足够的理由怨我们、恨我们，就像我当年初闻真相时，亦是忍不住对她大发雷霆。我自己用了漫长的时间，才慢慢化解了那份怨气，那么，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立刻就能原谅我们呢？阿碧，你若有恨的话，就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了。这二十年我欠你的，我发誓，一定会补上。”
赵弘?的话听起来虽质朴，却满是诚意，话音一落，他又朝外指了指：“杜若和柳如镜都在外面，你晕倒之后，他们也都很担心你。如今你醒了，他们也该安心了，朕这就遣人把他们都送出宫，省得吵吵闹闹耽误你静养。方才杜若已经都和朕说清楚了，你有了身孕，已经被连累得折腾了一夜，可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了。朕已经安排好了，你就留在宫中，朕会让欢招把重华殿收拾出来，你暂时就在那里静养好了……”
“不，我不能待在这里。”
没能赵弘?说完，柳无瑕突然开了口，待一句话说完，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拒绝太过直接，难免有不知好歹之嫌，一定会惹赵弘?不高兴。她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地更委婉一些，可一开口就绞了舌头，无论如何不能如方才在大殿里那般，完整地把父亲二字说出来。
“父……父……”
“和你的哥哥们一样，唤我父皇就好。”看出她的局促，赵弘?主动替她解围，“想说什么就说，不必有任何顾忌。”
有了这番鼓励，柳无瑕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稳了些。她鼓足勇气盯着赵弘?的眼睛，好把自己的心意原原本本传达过去。
“父、父皇，我是杜苍庚的妻子，杜府就是我的家。一般民间夫妻，若夫君受了难，妻子哪有跑回娘家的道理？我不能留在这里，一是不想给外人任何恶意揣度的机会，二来也想让苍庚知道，我相信他，我在等着他，所以……”
“原来是这样。”赵弘?释然地点了点头，忍不住自嘲般轻笑两声，“方才，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嗯，我的女儿，必定光明磊落，怎么会那么小气？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能这么想，我很是欣慰。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柳如镜确实把你教得很好。你与苍庚恩爱笃深，这一点很是难得，好，既然你有你的理由，我没有阻拦的道理。”
没想到他竟如此通情达理，痛痛快快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柳无瑕又惊又喜，刚想说些感谢之辞，就听他又认真叮嘱道：“虽然回杜府去，但也不可大意。朕会让杜若从御医局挑一名医术精湛的御医跟过去，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多派御医是他的好意，柳无瑕没有拒绝的道理，便默默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乖巧，赵弘?心中欣慰更甚。
“苍天垂怜，你既回来，还需尽快入玉牒，册立封号，朕会让人尽快将封号拟定呈上来。”
明白他是想尽快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不知为何，柳无瑕蓦然红了眼圈，心底的酸楚悄悄爬了上来。
“这些事可否暂缓？眼下我只担心苍庚，只盼他早日洗清冤屈，实在顾不得其他。”
赵弘?见惯了追名逐利的嘴脸，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把送到手上的荣耀给推开。他难耐心中震惊，愣了片刻却还是觉到了由衷的欣慰。
“好！都听你的！反正你是朕的女儿，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早一天晚一天册封也没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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