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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矛毅嘴里否认，脸部线条仍绷得紧紧的。
他的五官本就偏硬朗，这一严肃，整个人显得更冷漠了，俨然一尊大理石雕像，又硬又冷艳。
晋妤知道他吃醋，故意不理他，低头拔出树苗，拿铁锨挖坑。
矛毅自己郁闷了一会，觉得没劲，拎起水壶：“我去接水。”
“你去接水啊？”晋妤擦了把汗，给他台阶下，“东边两百米处好像有个水管，我看他们都是从那儿接水。”
“嗯。我去了。”
他腿长步大，三两步，人就没影了。
晋妤双手撑着铁锨，看着人群中那个倔强的大个子，嘴角不自觉上扬。
想起他刚才吃醋的样子，无奈摇摇头，继续挖土。
这一头，矛毅排在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后头，正等着接水，看见这人衣服上那个高仿的阿迪达斯logo，便知道他也是进辉的员工。
这水管跟平常的不太一样，有点仿似消火栓，一个转盘形状的水阀，出水口接着一段管子。
男人第一次弄这玩意，也是点背，刚把水阀打开，管子就刺溜一下从出水口上崩开了。他伸手去抓管子，却不小心碰到水阀，身体朝前一伸，呲了一身水。
矛毅眼疾手快，扳住水阀往左一拧，水流立马变成一股细小的涓流。
男人把管子捡回来按上，点点头，冲矛毅道谢：“谢谢啊老弟。”
矛毅：“没事。”
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男人拽了拽身上湿乎乎的衣服，喜忧参半地嘟囔：“倒是凉快，唉，早知道就让李哥帮我接水了，搞这么狼狈……还好来之前带了套备用运动服。”
“备用运动服？跟这套一样的？”矛毅耳朵尖，听见他说备用运动服，赶忙问。
男人：“是啊，这衣服是我们公司订做的，高仿阿迪达斯，料子敦实，价格又便宜，我想着多买一套当晨跑服，就多报了一套。”
“你多少钱买的？什么号？”
“三百多吧，比我身上这个大一点。”男人上下打量矛毅，“应该跟你现在穿的这身差不多。”
矛毅乐了，“真的？！”
“是啊。我去换衣服，你先接水吧，我不接了。”男人脱下外套，拧了把水，拎着桶要走。
矛毅拦住他：“大哥，打个商量行吗？我给你五百，你把那套运动服卖我。”
男人笑着摆摆手：“不行不行，给你我穿什么呀？我这衣服都湿透了。”
“八百。”
“……”
“九百。”
“……”
“这样，一口价，一千二，就当我买了一套正版阿迪达斯。怎么样？”
短短几秒功夫，价格飙升了四倍！
男人显然动摇了，“卖给你是可以，但我这……”
“天这么好，晒晒就干了。”矛毅摸摸口袋，掏出一沓钞票，在男人面前点数，“三百，四百，五百……一千一，等下。”
他以为今天跟晋妤约会，出门前特意取了钱。
身上其他几个兜掏一遍，五十，二十，十块，五块，一块，一块，一块，一块，五毛……
“好了，一千二，现金直付。”
钱往男人手心里一塞，矛毅诚恳道：“我身上全部家当就这些，现在兜比脸都干净。大哥，你卖给我吧，我真特想要这衣服。”
男人拗不过，收起钱，有些过意不去地拥着矛毅，往自家车那边走：“老弟，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不是，这衣服又不是名牌，还是过时的款式，你怎么就铁了心想要啊？”
矛毅没瞒他，“我老婆有一件，我想跟她穿情侣装，但她说市面上已经买不着了。”
“你老婆有一件？她也是进辉员工啊？叫什么名字，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矛毅笑呵呵地胡诌，“你不认识，跟你不一个部门。”
走到奇瑞旁边，男人放下水桶，打开后车座，拿过纸袋给矛毅。
“喏，我昨天刚洗过，特干净。”
“谢谢哥。”
“没事，你老婆要真是进辉的人，那我跟她就是同事。你留我个号码不，以后万一遇到什么事儿，大家也好互相帮忙。”
“不用，哥，以后有空我去你们公司找你玩。”
“也行。”男人抬手要锁车，矛毅道，“等等大哥，我在你车里换个衣服行么？就当给我老婆一个惊喜。”
男人捶他一拳，笑的暧昧，“行啊老弟，这么疼媳妇，刚结婚吧？”
“嗯，”矛毅严肃脸，“孩子会有的。”
“哈哈哈……”
“……”
……
晋妤两个坑都挖好了，矛毅那桶水还没拎回来。
太阳照在头顶，鸭舌帽被晒得发热。
她做了组伸展运动，刚打算原地歇会，就见一道精神奕奕的白色身影拎着一个红水桶，健步如飞地朝她走来。
晋妤看不大清人脸，只看见这人皮肤略黑，黑发被风吹得风扬，一口白牙露着，笑的十分纯真，身形有点像矛毅。
待人走过来，把水倒进坑里，她才发现自己没看错，这真是矛毅。
“你这身衣服哪儿来的？”晋妤感觉做梦似的，这才多大一会，矛毅竟真的搞到了一身运动服，而且穿着还挺合身。
“好看吗？”矛毅把树苗栽进坑里，埋土，“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咱们俩穿的一样了。我好高兴。”
晋妤有些感动，她以为矛毅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对方真会做到这个份儿。
她蹲下来，撸起袖子，陪他一起埋土。
矛毅冲她笑笑，额头上汗滴亮晶晶的，眼睛黑彻如玉。
晋妤看着自己倒映在他瞳片里的影子，一颗心温柔地颤动着。
他不用说什么，她就明白，他对她不是假的。
情意是真的，心意是真的，真的喜欢一个人，就算不说我爱你，当他看向你的时候，眼神里也会流淌细腻的爱河。
种完一棵树，矛毅问：“这棵还种吗？”
“不种了吧，我想带回去。”
“带回去？带回去种花盆里？”矛毅想摸摸头发，手伸出去，想起来手上有土，又放了下去，“家里有花盆吗，我记得好像有一个，但这种树苗不适合在家里种吧，万一长大了屋里放不下怎么办？”
“你傻吗你，谁在家里种树啊。我出来的时候看见十八栋前头有块空地，反正种哪儿都是种，不如这儿种一棵，家门口种一棵，等咱们老了，吵架了，摔门出去的时候看见这棵树，说不定还能想起来甜蜜的时候。”
矛毅痴痴地看着晋妤，目光好像要把人融化。
晋妤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你又在想什么，怎么满脸十八禁的味道？”
矛毅嘴角提的老高，都快乐抽了：“不算十八禁，我就是想到买树那时候，商贩说的那几句话了。”
“哪句？说咱俩像新婚夫妻那句？”
“不是。”
“夸我眼光好那句？”
“不是。”
“那是什么啊？”晋妤就记得商贩说过这几句话，“别的还有什么，不就这些吗？”
“他不是问咱俩有没有孩子吗，我以为你会说聂凌来着，结果你看着我没说话，然后我就回答了。”
晋妤想起矛毅那句“会有的”，被戳中笑点，捂着脸大笑。
“你为什么笑这么开心啊，怎么了？”
“笑你呗。人家就是随便扯几句闲话，你还真认认真真回答啊。”晋妤笑他，“你还是年轻，分不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客套。以后我不在的地方，你多长点心，别人家问什么就说什么，不然很容易被人骗的。”
矛毅借着水桶里的水洗了把手：“你为什么不在？”
晋妤被问住了。
“算一算，我是你的司机，又是你的男朋友，虽然工作的时候不能每分每秒都跟你在一起，但只要你需要，我可以随时出现在你身边。生活上就更不用说了，抛去闭上眼睛，看不到你的时间，咱俩就像连体人一样。你不在的话，是去哪儿了，是要跟我分开吗？”
“我没那么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
矛毅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前朝往事，十年前，他曾在警局同她有过擦肩而过的一面之缘。
那个时候他是成荣的家属，而她是案子的嫌疑人。成荣是巡城无人可比的大人物，他的死就像引爆一颗核弹，迅速地在大街小巷蔓延着。
他去认领尸体的时候，她刚做完笔录出来，当时她明明那么年轻，脸上的沉着稳重却不是那个年纪该有的，整个人冷静的可怕，仿佛被设定好行为动作，一颦一簇间都充满让人无法靠近的锐气。
他听见她和一个人打电话，似乎是一桩生意失败了，对方收货后，仗着自己的企业实力雄厚，随便找个理由赖掉了购买建材的费用。
金额很大，对他那个年纪来说，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而她却毫无表情地告诉对方，这笔钱就当认清你这个人，我不要了。记住，不是你欠款，是我不要了。
尽管只是一面之缘，矛毅还是对晋妤产生了一种难以表述的印象。
并不是敬畏，也不是高看，只是单纯地想，这种女人是他从没见过的，庆幸自己不是她的枕边人，否则总有一天，会被她毫不犹豫地舍弃。就像舍弃那七位数的钱一样。
他以为她不过苍茫人间一粒石，以后见得人多了，早晚会被忘掉。
却没料想，从十年前刚生出这个念头开始，它就已经偷偷在他身体里发出了芽。
如今终于盘根错节，勾起他曾经对她深刻的看法，他忍不住怀疑，十年后的今天，她会不会再像丢掉那笔巨款一样，同样毫无情感地丢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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