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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晌,不见周含开口,十得轻声笑道:“你说不出来,因为徐四不是你杀的,对吧?”
“不,应该说,至少徐四不是你用刀杀死的。”十得一步步靠近他,递上一把鱼刀,“认得这把刀吗?”
周含只能点头。这是他老娘陆氏宰鱼的鱼刀。
“你仔细看看,这把刀有什么特别?”十得循循善诱的语调像极了勾魂的无常,听得人心里一阵发怵。
方天戟望着十得,不由得咽了口水。
“没、没什么特别。”周含感到心慌,他不明白十得为何这么问他。
十得不依不饶的将刀递上去:“你再仔细看看,这把刀,有没有凹槽?”
凹槽?几乎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落在刀刃上,眼尖的看见了,抢着答道:“没有看见!”
刀刃窄长光滑,两侧均无凹槽。
十得咂舌,“没有凹槽。”
她一把掀开盖在徐四胖子身上的白布,拿着刀在尸体的刀口处比划。
竹筏翻了人很难从水里把竹筏顶开,刀插进活人的心脏也会很难拔出来。血液的压力实际是很强的,这把刀上没有供气体流进的凹槽,压力就排不出去,就会更加难拔,可是十得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日居然轻松的将这把刀拔了出来。
十得把刀放在一边,不再问周含,反而问阿夏:“阿夏,那天我拔刀的时候,你躲什么?”
方天戟想起那日阿夏忽然往旁边一躲,撞到了他和十得,使他有幸得到了赵甲木的警告。
阿夏如实回答:“当然是躲血,人才死没多久,我怕血飙出来。”
“可是血并没有飙出来,甚至只染红了伤口周围的衣裳。”十得在周含面前踱来踱去,脸上的森森笑意看得人心里发慌。
“这说明......”十得故意停顿了一下,得趣的打量着周含,见他脸上姹紫嫣红甚是好看,这才缓缓开口:“你在徐四死了以后才将刀插进他的胸口,对吧?”
“不,你......”周含有些哆嗦,脸上露出难看的猪肝色。他以一个俯首认罪的杀人犯的身份站在这里,面对十得的质问竟然无法回答。
他咬牙,硬着头皮强撑一口气:“什么师娘子,你说人是淹死的他就是淹死的吗?人是我、我杀的。”
十得一愣,怔怔的望着他。
方天戟也勾起了嘴角。
“谁给你说,我听见人是淹死的?”十得挑眉,得逞的表情毫不避讳的显露在脸上。
“他......他......”周含指向方天戟的手抬到一半便停住了,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方天戟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里满是笑意。“我只问了你为什么撒谎,可是你没有回答。我好像,从没有说过十得听见什么吧?”
“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十得转身抓起徐四的手,用竹签挑出了徐四胖子指甲里黑乎乎的东西。她将那些脏东西放在一张干净的白布上,摆在尸体旁边。
随后,她再一次用白天所用过的手法,从徐四胖子嘴里取了污泥。
天色不早,四周都是暗的,往远一点瞧,更是黑洞洞一片。张隶为了今晚的断案顺利进行,用竹竿架起两大颗明晃晃的灯泡,四周围了一圈蜡烛。
风将灯泡吹得乱晃,忽明忽暗的光像坏了的门一般,似乎在“吱嘎”作响。
十得取出两种污泥,所有人都凑近了去望。徐家的女人低声抽泣,也不忘往人群里挤。一排黑色的脑袋凑近周含,无形的压力让他不由得腿软。
人群中忽然有人说:“这两个,是一种泥嘛!”
“没错!江泥常年被江水浸泡,会变得十分软烂,且如沙一般有颗粒感的。鼻腔里出现泥沙,说明他曾经呛水,可是呛水一定会将泥沙都吸进去吗?”十得摇头,“不一定,只不过......他挣扎过。”
“徐四挣扎的时候搅浑了江水,所以才会吸进这么多的泥土,指甲里也嵌进了讲泥。”
周含表情古怪,似惊讶又似惊喜。
十得凭借这个足以判定徐四胖子是淹死的,可周含仍旧一口咬定:“人是我杀的,所有人都看见我杀了徐四,用的是刀!”
听见这番论断,徐四家的女人也不服了,一个个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来,又被警员拦下去。
“你算什么师娘子!”徐老太太破口大骂:“苍天啊......什么叫淹死的?我儿身上斗大的窟窿眼,你们的眼睛比我老太婆的还瞎了吗?”
“治他的罪!”怀有六甲的徐二姨太一声嗔叫:“还我相公命来!”
说着说着,一群女人就要冲破警方的包围圈,陆氏生怕儿子遭难,踉跄起身,又瞎子眼盲直直摔在地上。警员们一些要去扶,一些要去拦,全乱了套。
“安静!”张隶大喊:“安静!再吵全去吃牢饭去!”
他的声音淹没在女人的尖叫声中。
忽地起了一阵风,炎炎夏日里却异常冻人。尸体周围的铃铛随风而动,响起一串清脆的铃声。那些铃声有节奏的律动,像从四面八方而来,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喧闹声倏地停止,小院里响起了咽口水的声音。
“不吵了?”十得问,“不吵就听着。”
她转向周含,道:“人是淹死的没错,可谁能保证你就是清白的呢?”
周含脸上痉挛似的抽动,望向十得的目光渐冷。
“你别不服呀。”十得退后两步,生怕周含饿虎般扑上来。人可不比鬼,脑门上贴张符就能保平安,以周含的身材和力气,要花几个汉子的气力才能制得住,人可比鬼难缠。
十得写的符虽然效用不大,对付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却也绰绰有余。可她的符在周含面前只是废纸,她的本事对活人没有一点用处。
她往后退,将方天戟拉了出来。关键时候,方天戟还是有用的。比如他这张毫无表情的脸。
方天戟睨了周含一眼,周身的寒气像冬天的冰棱似的,仿佛能扎进肉里。
周含恨恨的瞪了十得一眼,到底不敢怎样。
“你叽叽歪歪这么一堆,”周含忽然开口:“不就是想说人是我杀的吗?”
“难道不是吗?”十得反问,“你不是一直声称人是你杀的吗?被刀捅死还是被水淹死,结果难道会不一样?”
“你!”周含的脸黑了下来。
这两人打着言语官司,兜兜绕绕一大圈,听得张隶人糊涂了,事儿还没弄明白。他望一眼乌漆墨黑的天,鼻间闻着尸体腐烂的臭味,感到不耐。
“行了!”张隶大手一挥,“十得,你把话说明白!到底是谁杀了谁!”
“他杀了徐四。”十得脱口而出。
周含一声冷笑,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十得接下来的话噎了回去。
“人是淹死的,”她道:“徐四胖子的尸体殓到义庄那天,他的嘴里还有水,腹中的水让他的肚子看起来大了一圈,与他的身材并不协调,然而因为徐四胖子真的是个胖子,他肚子本来就大,有没有更大一点根本无人在意。”
“人死后血液会停止流动,如同死水,死后插入刀,血液对刀的压力会变小,因此拔刀时十分轻松,自然不存在血液飞溅。更重要的是,”十得捡起那把刀,轻轻送回徐四左胸上的刀口里,直到刀全部插回尸体,直挺挺的立在尸体上,她才继续说:“这把刀,垂直插进了徐四的胸口。”
“试问,一个人要用刀杀死身高高于自己的人,刀有可能垂直插进死者胸口吗?”十得问:“杀人怎么杀?首先你要将刀高高举起,然后从上往下刺进去,伤口会因此大于刀的宽度,并且刀应该是斜的。这是死者就站在你面前一动不动的情况。如果他还在逃跑呢?你的刀更不可能这么准确的插在心脏上,并且保持刀锋直立。”
一阵风过,腐臭味肆意蔓延,众人纷纷捂住了鼻子,从方才骇人的铃铛声中回过神来。没有人往后退一步,也没有人出声。十得的推断还在继续,他们聚精听着,连大气也不敢出。
十得轻蔑的眼神扫过周含苍白的脸:“难道,徐四胖子是自己正面朝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闭着眼告诉你‘来吧!一刀插进我的心!’,是他向你发出了这样的邀约?”
徐四胖子是胖子不是傻子,唯一的解释是早在周含的刀插进徐四胖子的胸口之前,徐四胖子已经淹死了。案发的地点方天戟与阿夏去看过,那里是浅滩,要淌过约有四米的沙地才能走到江水深处,那里才能淹死人。
鼻腔、指甲有江泥,身上却没有打斗的痕迹。
徐四是淹死的,就在周含的手下。
“畜生!”徐老太太的拐杖从天儿降,因年老力衰,那拐杖没有伤到周含分毫,落地的声音却十分响亮。
陆氏叫这响声一吓,捂着嘴无声流泪。
“不是我,”周含信誓旦旦说自己杀了徐四时的英雄气焰消磨殆尽,他仿佛忽然有了求生欲,妄图解释:“不是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扑在水里一动不动,所以我把他翻过来,补了一刀。我不知道他淹死了。”
十得还未说完,她将从徐四胖子口鼻中取出的渣滓呈到张隶面前,又将指甲里的泥放在旁边。
“张科长,这两种泥是同一种泥没错,可是您瞧瞧,两种泥有何不同之处吗?”
张隶接过白布,用手捻了其中一种,又拿了放大镜凑在灯光下细细查验,十分不确定道:“好像......这里面夹杂得有烂叶啊......”
“没错,烂叶。”十得道:“从徐四胖子口鼻中取出的泥多是江泥,质地像碾碎的沙子,而他指甲里的却有许多枯枝烂叶腐殖之后的烂泥。”
在场的几乎都在江边滚打长大,明白江边洼地里的泥像沙,干净得很。徐四口鼻里吸进江泥很正常,然而指甲里的腐殖泥土只有江边水生植物下才会有。
十得望向周含,他已经变了脸色。
“江水冲走了徐四挣扎时搅起的烂泥,反而让他吸进了你将他按进水里时搅起江泥,对吧?”十得冲周含笑,像索命的鬼冲他咧开了嘴角,周含一阵哆嗦,听见十得的声音:“所以指甲里和口鼻里的泥,才会不一样啊。”
周含已经说不出口反驳的话,他望向陆氏,他年迈的老母,鼻间忽然一酸,眼里染了一层雾。
周含的眼泪往下流,陆氏的眼泪也往下流。他们哭得无声无息,互相不让对方听见自己啜泣的声音。
真是个母子连心,令人泣下沾襟的场景。十得别开脸,不去看周含的表情。表情是会说谎的,眼泪也会。
十得是个怪人,赵甲木曾经说过她的心肠比铁石还硬。两人年幼时偷溜进茶馆听话本戏文,说书的说醉卧沙场十二道金牌诏令,说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茶馆里只有十得一人没有动容。
可她又只是个爱逞嘴皮子的普通人,俗称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与我何干”,背地里悄悄送温暖。
等到周含哭得够了,十得揉揉自己的鼻头,使劲吸了一口气。
她说:“你既然说徐四是自己摔进水里淹死的,为什么最初一口咬定人是自己杀的?”
难道杀人对自己有好处,需抢着认的?
“人是他杀的!”
十得话音刚落,忽地传来一声沧桑的声音。陆氏颤颤巍巍站起来,瞎眼在眼珠里轻轻转动,手往人群一指,喊道:“人是他杀的!”
被指着的警员慌慌张张的喊:“你个瞎老太婆胡说什么呢!”
“我不是说你!”陆氏一手拍着椅子,另一只手换了个方向,这一次准确的指在周含身上。“是他,是我儿,他杀了徐四!”
指认自己儿子是杀人凶手,古往今来未听过几回。真正如此大义灭亲的,也就戏文上听说过。如若戏文说的都是真事,那至少,在此时此刻这个年代,是没有的。
所以十得一向对于大义灭亲的做法不敢苟同。她虽为死人东奔西走,但是心眼小得很,也很护短。如果来宁或者赵甲木杀了人,她会把他们藏起来。
泣下沾襟的场景越发催人泪下,十得有些受不了了。
陆氏“儿啊,宝”的叫着,先是腿软了,然后是身体。她软趴趴的扶在椅子上,涕泪横流。
“老人家,”张隶深吸一口气,将男儿的泪憋回去,安慰道:“案件还没有个结果,现在哭,太早了。”
张隶没有什么安慰人的本事,这话一说,陆氏的哭声更加凄厉。
“娘!孩儿不孝!只有来生再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周含隐忍着泪水,朝着陆氏“哐哐哐”便是三个响头。
在场的人大多都红了眼眶。
十得听见耳边呜呜咽咽的,扭头便看见热泪盈眶的阿夏正偷偷抹着眼睛。她心里一惊,问他:“你哭什么?”
“太惨了。”阿夏哽咽:“我见不得这种场景,明明是周含死了媳妇,我感觉比自己死了媳妇还难过,都怪徐四杀了乌林珠......”
“你确实应该难过,你连媳妇都没有。”十得扭头去看方天戟,见他别开脸去不看她。
十得又问阿夏,这一次声音陡然大了,所有人都能听见。“你怎么知道一定徐四杀了乌林珠?难道凶手就不能是周含吗?”
“什么?”
一座皆惊。
周含从涕泪中抬头,惶恐的看着十得。自十得在牢房中说出那样的话之后,他一直觉得不安。不安大多数时候是没有由头的,等着真的有什么理由让你感到不安的时候,说明你所担心的事真的存在。
这个神神鬼鬼的师娘子,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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