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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了好一会儿，席如雪脸上的红晕才稍稍淡下去，她定了定心神，偷偷觑一眼赵甲木，这才开口说话。
“昨天，大约下午三点，申时。我跟着父亲从家中往公馆方向来，出了阆中城，约莫四点的时候，我在山道上看见了四姨太。”她说着脸色又开始变得青白，目光时不时地往尸体处飘，深觉在此处谈论死者十分不尊重。
“我和阿爹没有同坐一辆汽车，所以我不知道阿爹有没有看见。”她说着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过我们都不认识四姨太，或许阿爹只是没有注意到而已。我被她的衣服吸引，所以多看了几眼。”
话音刚落，方天戟的脸色已然大变。
昨天下午四点，他刚刚从警局返回大帅府，四姨太还在家中，甚至同他打过招呼。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方天戟急问。
席如雪又看了一眼尸体，尸体上的白布被撩起，露出吕幼的整个身体。高叉旗袍下，一双白如玉藕的腿若隐若现，绿色旗袍上的牡丹花样鲜艳而扎眼。
“不会错，就是她。”席如雪肯定。
话说到此，十得忽然一把拽住席如雪的手腕，将人连拖带拽拉到尸体面前，指着吕幼被划花的脸问她：“她的脸被人划成这样，你也认得她？”
语气里的怀疑轻易就能听出来。
席如雪一番挣扎，挣脱了十得的束缚，捂着嘴推到一旁干呕。
好一阵，她才恨恨道：“我只说认识她的衣服，何时说过我认识她？”
所以，席如雪在山道上看见的人是不是真的吕幼，有待考证。
方天戟心下计较一番，又问席如雪：“你看见她时，她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她离我有些远，就站在一根枯木树干下，好像在和谁说什么，可是我没有看见别人。”席如雪摇头，她真的不知道当时与四姨太身穿着相同衣服的人在做什么，她冲一棵大树指手画脚，像得了癔症。
这就奇怪了，同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大帅府又出现在去公馆的山道上，那个穿着四姨太衣服的女人，会是谁？
“方天戟，四姨太平时有得罪过谁吗？”十得问。
既然阆中几乎没有人认识四姨太，她为什么会惨死在此？
“你怀疑我家中……”
“没错，”方天戟的话被十得打断，“至少旁的人，没有理由这么做。”
方天戟思忖半晌，瞧了一眼尸体，想起了一些他平日里并不注重的事。
事实上，方天戟回到大帅身边不过半年而已，他跟随大帅一路南下，直到阆中。与大帅新娶的姨太们不过数面之缘，只是四姨太的活泼性子，让她得以时时出现在方天戟面前。
方天戟并不了解这些姨太们的生活，只不过要说与四姨太有矛盾的，还是那些争宠不得的姨太们。
此时熊夫人已经转醒，好几个大夫守在她的房门前，颇有王公贵族的感觉。
她腹中怀着的是大帅的嫡子，自然十分宝贵。若不是半路杀出个方天戟，恐怕熊夫人此时在大帅府的地位足以让她翻手云覆手雨了。何苦总是受四姨太的讥讽？
因此方天戟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熊夫人金氏。
熊夫人惊悸过度，心虚体弱，卧床不起。
方天戟带着人来到熊夫人床前时，正遇着几个姨太轮番安慰她。如此倒好，一道问个清楚。
四人往床前齐刷刷一站，活像勾魂索命的阎王，熊夫人几乎又要晕厥过去，叫十得大步一跨，手指掐住熊夫人的人中，生生叫她醒着。
“你！你放肆！”熊夫人气极，冲门外守卫的士兵大吼大叫：“把他们撵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
“熊夫人不必气急，”十得自顾的往床沿上一座，故意露出自己受伤未好的脖子和索命红绳，笑眯眯道：“我们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夫人，别无恶意。”
明明带着笑，十得的笑却让人感到一阵胆寒。配上她脖子上的红绳和煞白的脸色，叫人心生惶恐，不自觉的开始心虚。
熊夫人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想起吕幼那日那句“孩子生不生得下来另说”，气得肝胆都疼。
她心里大骂，死了活该！
面上却不动声色，渐渐隐去怒气，问她：“你是谁？凭什么过问大帅府的家事？”
“警局办案，”方天戟一丝不苟，“希望夫人能够如实相告。”
“拿着鸡毛当令箭，方天戟，你真是好本事。”金氏冷冷一笑，道：“办案应该交由张科长亲自操手才对，哪儿轮得到你们几个叽叽歪歪？”
方天戟皱眉，没了好脾气。
“夫人有不满，可以找父亲明说。”他强调：“父亲让我们找出凶手，儿子只是秉公办事。”
搬出大帅的名头，金氏果然收敛了许多，她倚靠在床头，狠狠瞪了方天戟一眼，道：“那就快问，我没有时间陪你们耗着。”
“夫人和四姨太，可有什么嫌隙？”方天戟开门见山，似乎也不想与熊夫人多说些什么。
十得好奇，总觉得他们这家人，一个视一个如财狼如虎豹，相互之间不见一点亲昵，哪像她和来宁、赵甲木，本就是三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也过得其乐融融，相亲相爱。
她后来悄悄将这件事告诉赵甲木，得到了一个很现实的回复，因为穷。
贫穷使他们只为温饱操心，少了那许多的花花肠子。
现下方天戟刚刚发问，熊夫人的怒气又上来了。
“后面这两位，也是办案的？”她问。
话语直指赵甲木和席如雪。
赵甲木并不多说，拉着席如雪就往门外走，别人家的家事，他没有兴趣。
临走，赵甲木睨一眼在座的姨太太们，轻蔑一笑，惊得姨太太们个个低下了头，只剩下像只好斗的公鸡的熊夫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尽管如此，熊夫人心里却也打着鼓，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赵甲木的眼里有着一种奇怪的嗜血的信号。
待人走了，方天戟缓缓开口：“可以说了吧？”
熊夫人不屑的哼笑，反问方天戟：“吕幼这人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她指着卧房里所有的姨太太，语气里带着讥讽之意：“你看看她们，一个个的，谁没有被吕幼欺负过？说是嫌隙，也未免太低估吕幼的能力了，在这里的，哪个与她没有过结？”
自古以来，恃宠而骄的事并不少见，姨太太们的凄惨生活即便是十得这样的市井小民也能窥见一二，话本上那些完美的爱情故事又是几个是真的？
这些做了姨太太的少女，有的被强抢而来，有的为了钱财和名誉，哪个不是费劲心机，想夺得丈夫多一点的关心和照顾，好叫自己的余生过得不那么艰难？
偏偏这些爱意，全叫吕幼一人夺了去。
倘若她懂得些礼，晓得今日芙蓉明日黄花的道理，也不会与几位姐妹争锋相对，连现在死了也没人替她惋惜。
“我与她不对付，你也是知道的。”熊夫人倒是坦然大方，不怕将自己与四姨太的矛盾放置人前。
横竖她与四姨太那点过结，方天戟也知道七八分。
“一个小妾而已，整日给大帅吹耳旁风，妒忌我肚子里的孩子，成日给我使绊子，叫我不痛快，死了倒是便宜她了。”
熊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却没提到任何的重点。十得打断她：“昨日，四姨太可有设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她瞧一眼方天戟，压低声音在熊夫人耳边道：“比方说，女儿家不爽利的时候……”
明白十得意有所指，熊夫人冷笑道：“谁知道呢，整一个的狐媚子。”
再问其他几位姨太，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无外乎与四姨太吕幼有些争风吃醋的过往。这些醋坛子显然构不成杀人动机。
出了房门，十得正苦恼着，与方天戟低声讨论着几位姨太话中的真假，却见三姨太追了出来，低声唤住他们。
将人拉到了角落，三姨太左右仔细瞧了，确认无人偷听，这才道出了另一件事。
“其实……大夫人和吕幼之间，还有一桩事。”三姨太犹豫半晌，斟酌着字句，才接着道：“吕幼曾经害过大夫人。”
方天戟与十得互相看一眼，眼里都写满了惊异。
“怎么说？”方天戟问她。
三姨太拽着娟帕，紧张得额头冒汗，她小心翼翼的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其实，一个月前……吕幼给大夫人下了药，想要……想要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望见方天戟紧皱的眉头，三姨太一愣，像是怕他们不相信似的，又补充了一句：“那时少爷你不是离开了么？正好是你没有随军的时候……”
“我知道了。”方天戟打断她的话，偷偷觑一眼十得，见她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接着说：“你往下说，把事情的经过一字不落的说清楚。”
三姨太点点头，这才让随军迁徙途中的事暴露在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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