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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他来不觉去偏知 > 第五章 唯得乞一,不得兼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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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福牵着丁香色葡萄纹襦衫的袖口,将一把香粉撒向庭前,模拟出鹊桥的模样,殷家小妹殷涧侧卧在蒲席上,摇着把绘了彩色花蝶纹的纱扇取笑她道:“成亲的日子都定了,还乞什么巧?这鹊桥合该让我姐姐来撒。”

    殷涧的姐姐殷溪正跟手中的七孔银针斗着气呢,一条彩缕,再怎么小心翼翼也结不规整,听闻此言笑骂道:“呸,你们说笑你们的,带上我做什么?”

    道福拍拍手,抖了抖手上的香粉,道:“胡诌什么呢,我是在替我父王祈福呢!”

    殷涧从瓜果盘中挑了颗荔枝,放下纱扇剥了起来,阴阳怪气地道:“哦……原来是替琅琊王殿下祈福……也是,乞巧守夜,唯得乞一,不得兼求,你既得了我哥哥这个如意郎君,这祈愿便不必再浪费在他身上了。”

    殷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老去翻捡果盘,蜘蛛都被你吓跑了。”

    道福忙笑着接下话茬:“正是,你姐姐可还等着喜子结网呢!”道福说完吃吃地笑了笑,又道:“对了,你们与谢家的亲事说的怎么样了?”

    殷涧嘴里含着荔枝,口齿含混不清地答道:“有什么好说的,人谢家原本就有话,他们家子弟众多,随便挑,姐姐既有自己相中的,也省得家里大人们费心思去挑了,两相便宜。”

    殷溪听了这话也不着恼,只作充耳不闻,道福坐到殷涧身边,执起那把放在席上的纱扇道:“自己的夫婿,遂着自己的心意挑的,这才合该叫作如意郎君!”道福这话虽是对着殷涧说的,但她的眼睛却不住地瞟向殷溪。

    殷涧听了这话却不甚乐意,反驳道:“我哥哥与旁人比起来难道就差了?你俩的这门亲事好歹也是他巴巴地跟太后求来的,我们陈郡殷氏长房里头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配你一个宗室之女,难倒还委屈你了?”

    “殷涧!”熟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些许愠怒,道福回头,来人长身玉立,穿了件苍色宽松大袖衫,头戴白纱林宗折巾,一派势族文人居家装束,道福敛着眉眼颔首示意,殷湛也对着她拱手作揖。

    殷涧不急不恼,又拿起一颗荔枝意有所指地说道:“这荔枝前日便送到了,哥哥收着不让吃,也不知是留给谁的。”

    殷湛笑着说:“道福远来是客,做主人家的不该如此吗?”

    殷溪收了针线也来这里与众人说话:“建康距离姑孰哪里远了?什么好东西,怎么就要紧着她吃?”

    殷涧听了这话,反倒掩嘴笑了起来:“姐姐急什么?等明年开春道福进了门,你们俩一进一出,到时候她是主,你是客,且看她拿什么招待你!”

    道福原在偷眼瞧着殷湛,明明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小时候厮打玩闹,还为此哭过鼻子,怎么突然就要嫁给他了呢?正想着,忽然发现三人正转头看着她,不好!道福羞得满脸通红,忙用纱扇遮了半张脸……

    那是她人生之中最好的时节,听蝉鸣不烦、看秋风不悲,连带着刚撒的鹊桥被风吹散了,也无知无觉……

    “看新妇”这几日,道福穿着华贵的衣裳,戴着精美的头饰,顶着精致的妆容迎来送往,见着差不多的人,说着差不多的话。夜里洗漱过后便屏退众人,穿着亵衣伏在案前做自己的事情,有时候是擦首饰,有时候是练字,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巴巴地盯着烛火跳耀,也能过一晚上。

    桓济掀起?子进来的时候,道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桓济坐到她的对面,见她用手指捻起一小撮盐,细细地撒进茶盏里,待盐化了,又捻起一撮,细细地撒着,道福就像魔怔了一样,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盐巴丢进水里,再也不会化了,她便将用过的茶水倒进陶罐里,隔着布拿了炉上烧着的铁壶,又倒了一杯,继续撒着盐玩儿。

    “茶我吃了,还有什么事吗?”道福开口的时候,仍旧没有看他,桓济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都说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随他人,瞧公主这行事做派,怕是不打算在我们府上常住了罢。”

    道福抬起头,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看着他,不像是成妻之礼上的怨怼,不像接待亲友时疏离的得体,她只是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像是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后被人唤醒时的样子,道:“什么意思?”

    桓济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媵妾敬茶,你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又摔了茶碗,我俩新婚,我夜夜宿在别人屋里,你也不吵不闹由得我去,是你太洒脱,还是说……太无畏?”

    道福垂下眼睑,认真思考了一下桓济的话,而后却像是泄了气一般道:“我不知道……”

    桓济看着道福,若说她刚刚进府那两日,或吵、或闹,也还算有个人气儿,可后来她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那日她与桓夫人在偏厅休息,桓夫人唤了崔琴与薛玉来敬茶,她便若无其事地接了,连句话也没有。那不是软硬兼施之下权衡利弊的妥协,而是感觉她根本就不在乎。

    “你父亲……会杀了我们吗?”

    桓济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道福自嘲般地笑了笑,低着头继续说道:“我是在褚后跟前长大的,褚后垂帘听政的这些年,她与大臣们商议朝政,我就待在翼室的帘幕后头听着,你父亲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花了十年时间坐稳荆、江,又花了十年时间拿下豫、徐、兖,他不像颍川庾氏那样冒进,而是先消耗对手的实力,再徐徐图之。陈郡袁氏、废帝东海王、陈郡殷氏、颍川庾氏……皆是如此,那接下来是什么?成妇礼那日你母亲说了,现在晋室朝廷最重要的几个防区,全都握在你们龙亢桓氏的手上,你们究竟还在等什么?!”

    是这样吗?她性情一夕突变,是因为她知道司马家已没了胜算,她那副无所谓的态度,是因为认定了自己的下场也会和东海王的儿子们一样?

    桓济的指节轻扣着桌面,淡淡地说道:“你既已入了我桓家门,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迁延到你的身上。”

    道福猛地抬起头来,恨恨地说道:“是吗?因为这样我就不用死了吗?那我父王母妃呢?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们呢?!桓济!你别忘了,你母亲是明穆皇后庾文君的女儿,你们身上也流着颍川庾氏和我们河内司马氏的血!你们怎么忍心……我们一起吃过团年饭,你还跟东海王打过架,他的儿子你也是抱过的……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怎么下得去手!”

    桓济平静地看着失控的道福,她的父亲司马昱本是晋室朝堂上唯一一个掌有实权的宗室,又是元帝幼子,宗室之中辈份甚高,连皇帝见着她都得叫她一声堂姑,是以他每每远远见着她都是一副趾高气昂,颐指气使的样子,现在她突然成了他的妻子,坐在他的对面,流着泪哀声质问他,你们怎么下得去手……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桓济站起身来,颇有些不耐烦地道:“就像你说的,丝恩发怨,皆有所报,我们两家的恩怨,可不是这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道福眼见着桓济要走,忙要站起身来,可或许是坐得太久腿有些麻,只能跪扶着围屏,身子抖得像筛子似地,厉声喝道:“你们不就是想要那把龙椅吗?那你们去拿啊!既然能废了皇帝,为什么还要立我父王做这个傀儡?难道赔上明帝一支还不够,非得要再搭上我们琅琊王府吗?!”

    桓济本已走到门口,听到道福这话猛地转身,快步行至道福跟前,抓着她的肩膀压着嗓子呵斥道:“司马道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儿既不是琅琊王府,也不是显阳宫,这里是东府城!你以为你顶着公主的头衔,就没人敢动你了吗?!”

    道福双肩吃痛,又被桓济这么一骂,只是傻傻地看着他充血的双眼,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垂着头颓然地说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桓济先是一愣,而后松开双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道福扯了扯嘴角凄然笑道:“我知道的,桓家娶我只是做给势族们看的,等你父亲……到时候我就什么也不是了,我知道你也不想娶我的,可谁叫正好就轮到你了呢?”道福抬起头来,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睛湿漉漉地,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一脸真诚地望着他道:“其实我也不想嫁给你。”

    桓济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有趣,他新过门的小娘子眼泪汪汪地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想娶我的,我也不想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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