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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点点头,道:“豫州的事情,你可知晓了?”
郗超颔首道:“知道了。”
桓温问:“你怎么看?”
郗超道:“豫州防区当年是为何建立起来的,大司马与下官心里都有数,当年褚后嘱咐给谢氏一门的职责,除了防备北方胡人,便是防止庾氏南下,作为荆州与建康的缓冲,可以说豫州北府兵与荆州西府兵的敌对,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如今豫州如今出现这样的事,也当属意料之中。”
桓温点点头,道:“接着说。”
郗超道:“可有一点,既然有人有意在西府兵接掌豫州的过程中作梗,那他为何只杀沈赤黔,不杀在西府兵中影响更大,更有实权的辅国将军?”
桓温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那你可知道,将留在豫州的西府兵大部调出寿春的,正是我四弟?”
郗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知道,辅国将军当时于城外巡逻,不慎遭遇氐秦伏兵,这才向城中求援。”
桓温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道:“关于这件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郗超低下头去,道:“景兴当时不在军中,所以不敢妄自揣测。”
桓温笑笑,忽然道:“说起来,我倒是还有一件趣事要说与你听听,我家一老奴,因怜悯他年纪大了,又跟着我们有些年头,便打发他去看守祠堂,结果没想到他居然暗中联络了余姚公主,跟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郗超微微讶异,道:“余姚公主?”
桓温点点头,道:“结果没几天,我们东府城里就出了刺客,你猜他行刺的人是谁?”
郗超道:“是谁?”
桓温失笑,道:“正是余姚公主。”
郗超奇道:“这是为何?”
桓温道:“因着二郎大婚当晚的变故,我们带来的西府兵本就折损不少,导致城中防备空虚,我本想着氐秦苻坚一直在关中虎视眈眈,对是否要调兵南下仍有些顾虑,但是后来出了余姚公主遇刺一事,这才下定决心打算从荆州另拨一批可靠人手入京,可前日我却接到一封告密信,说是余姚公主曾携其贴身侍婢独自前往桓氏祠堂,形迹可疑,至久方归,我想来想去不知她去那种地方干什么,便命人将那祠堂老奴抓来审问。”
郗超又问:“他可招了?”
桓温摇摇头,笑道:“那倒是个硬骨头,被打的只剩一口气了,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我想着既然余姚公主是带着婢女一同前往,想必那女奴应该也知道些什么,可没想到我刚要着人去审,下面的人却告诉我说,那婢女已经有人审过了,你猜审那婢女又是谁的授意?”
郗超只略思忖片刻便道:“可是二公子?”
桓温嘴角微沉,点点头,道:“我这儿子啊,出了这样的事,竟然还瞒着我,你说他想干什么?”
郗超笑道:“若是二公子有意隐瞒大司马,便不会动用府中的人手,大司马自然也无从得知二公子曾着人审问公主身边侍婢一事,景兴猜想,那侍婢道出的事大概也在二公子意料之外,二公子毕竟年轻,又与公主宴尔新婚,因着一时疼惜有意回护也是有的。”
桓温沉吟片刻,不禁摇头笑道:“往常竟没看出来,他竟还是个怜香惜玉的种。”
郗超附和着笑道:“若是公主遇刺一事真是有人刻意谋划,只是不知那祠堂老者与公主说了何事?公主为何会平白无故愿意替他做这场戏?”
桓温嘴角几不可觉地微微一沉,郗超自觉失言,忙道:“属下僭越了。”
桓温正色道:“正因那老奴所言,本该是我们桓氏兄弟才知道的家事,他说服公主演这场戏,怕是知道我的顾虑,有意想要推我一把。”桓温顿了顿,又道:“再者说,如果我果真从西府兵中抽调人手南下入东府城,你觉得什么人动手脚的可能性最大?”
郗超道:“龙亢桓氏自永和元年接掌西府兵,至今已接近二十载,按理来说能有机会动手脚的……自然是龙亢桓氏自己人。”
桓温问:“那他动的是什么手脚?”
郗超道:“无非……是伺机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在东府城中。”
桓温又问:“那他为何要这么做?”
郗超一滞,道:“属下不敢说。”
桓温冷笑着道:“你不敢说,那么我替你来说,他这么做无非是两个原因,要么是为朝廷,要么是为自己,但不管是为朝廷还是为自己,说到底,他的目标,是我。”
……
道福院里的妈妈来报桓济,说道福夜里不知怎的发起了烧来,央告着要找大夫来看,桓济知道身上有伤的人发起烧来可大可小,也不敢怠慢,忙传了大夫来看,大夫号了半天的脉,细细问了道福近日的饮食起居,又让其带来的医女验了验伤口,只说她是思虑烦冤,郁结不伸所致,叮嘱了几句好生休养,宽心静气的话便被带出去开药了,桓济虽说听了一耳朵的官话,但好歹知道伤口没有化脓,便也放下心来。
道福本就神思困倦,经过这一番折腾,只觉得身子发软,见屋子里只剩了桓济一人,便愈发不想说话,索性背过身去佯装睡觉,桓济用手背试了试她额上温度,果真是有些发烫,便将被道福踢在脚下的被子展开盖到她身上,自己翻身睡在她旁边。
道福用指尖细细划着身下簟席,听着身后点滴蝉鸣,渐渐地忘了赌气,不知不觉间也跟着睡了……
一点荧荧碎雪从窗外飘进,正巧落在道福肩头,她伸手拂去,那点细雪却因着指尖的温度顷刻间化成了水,沁在她的红绮锦缘复衣上,仿佛一朵红梅暗纹。她躲在硕大巍峨的佛像后头偷偷朝外望去,却被璀璨炫目的白光刺得迷了眼,道福闭了闭眼睛,适应了光线才又睁开,这下她终于看清楚了,佛堂外头闪烁着耀眼白光的并不是雪,而是西府兵所着赘重铠甲。
太和六年十一月初六,重兵围住太后褚蒜子礼佛所用佛堂,褚蒜子冒着大雪倚在窗棂边,流泪签下废帝诏书。
太和六年十一月初十,桓温长史郗超携禁军闯入后宫,勒死废帝司马奕三子及其生母美人田氏、美人孟氏,废帝司马奕着单衣离开显阳宫,文武百官于神兽门外哭着拜别。
太和六年十一月十五,琅琊王司马昱戴平顶头巾,着单衣,跪朝东方,涕泣着接受皇帝印玺,并于当日登基为帝,改年号咸安。
咸安元年十一月十七日,桓温因忌惮陈郡殷氏、颍川庾氏两族势力,逼迫新蔡王司马晃诬告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散骑常侍庾柔、庾希等人谋反,桓温下令将其逮捕入狱,庾希因事先得到消息逃出建康,殷涓独子殷湛亦因侍奉祖父于流放途中侥幸得脱。
咸安元年十一月二十日,新蔡王司马晃被废为庶人,殷涓、庾倩、庾柔等人,族诛。
道福于睡梦中哭泣不止,桓济摇着她的肩头轻声将她唤醒,道福朦胧惺忪的睡眼在看到桓济的一刹那陡然凝聚起来,眼中尽是尚未来得及掩饰的惊惧与惶恐,桓济看在眼里,只觉得胸口像是被重锤击过般一紧一紧地疼,他放下想要替她拭泪的手,道:“余姚,那晚我与你说那些话,不是为了吓你。”
道福定了定心神,冷笑着问:“不知少帅指的是哪句话?是你们如何处置袁氏女眷的?还是我不过是个玩意儿?”
桓济整晚未好好睡下,已是倦极,索性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道:“对不起,那晚我喝多了,不该说那样的话。”
道福仰着脸呆呆地望着头顶上的承尘,半晌才道:“其实你说的对,我不过就是个玩意儿。”
窗外淡淡的月光照于帘内,将桓济的侧脸映得有些朦胧,他背对着道福,低声道:“当年我祖父在苏峻之乱中被叛将韩晃杀害,泾县县令江播也参与其中,自十五岁起,我父亲便日日睡在兵刃之上,枕戈泣血,矢志报仇,咸和六年,江播去世,其子江彪等兄弟三人为父守丧,因怕我父亲前去寻仇,便预先在丧庐内备好兵器,我父亲假扮吊客,混入丧庐,手刃江彪,并追杀其两个弟弟,直至父仇得报。”
“我与你说那些话不是为了吓你,只是想你知道,我父亲绝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种人,你……切莫惹恼了他。”
道福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也跟着坐了起来,望着桓济的背影有些担忧地问道:“如果大司马知道我偷拿了你的玉?,他会把我怎么样?”
桓济回过头来给了她一个宽慰的微笑:“玉?的事情,父亲应该暂时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桓济顿了顿,道:“我也不会告诉父亲。”
道福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我近日老是噩梦缠身,所以想去东安寺给东海王的三个儿子上柱香。”
桓济凝视着道福的双眼,片刻后才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好,等你好些了我便让林英陪你去,只是余姚,我不多时就要起身前往会稽,且这次与前次不同,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你在府中好生待着,切莫再生事端了。”
道福攥着手中锦被木然地点了点头,再刺骨的疼痛也终将在这苍茫暗夜中归于沉寂,在他身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终于可以收起凌厉,毫无顾忌地释放心中的恐惧与担忧,不着痕迹,不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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