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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他来不觉去偏知 > 第十九章 心如琉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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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福双手横在胸前,倚着门框看着大雄宝殿正中那尊巨大的释迦牟尼金像,他半睁着眼睛,手持无畏印,施无所畏之德,离怖畏之印明。

    而他脚下匍匐着的是众生各相,贫穷的、富贵的、得意的、失意的,功名、利禄、金银、痴嗔,这世上各色人等,似都有无穷无尽的欲望,亟待头顶的神明替他们解决。

    “丫头,你来啦。”道福身后传来一男子声音,她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那人扶着门框艰难地跨过门槛,站在大雄宝殿内注视着她道:“怎么不进来?”

    道福仍旧没有看他,道:“我不信这个。”

    来人一身雪青色?袍,是个身材矮小、年愈不惑的瘦弱男子,细看之下竟还有些驼背,他含笑看着道福:“你从来都不信,可你也从不抗拒进来。”

    道福面露讥诮,一脸倨傲地看向他道:“那你信吗?我每次来,你不是在抄译佛经,就是在翻阅典籍,可我从没见过你拜他。”

    来人出自荆楚豪族,汉朝襄阳侯习郁之后,名唤习凿齿,精通儒、道、佛、史,桓温曾有评曰:徒三十年看儒书,不如一诣习凿齿。

    习凿齿伸出右手,道福自然而然地搀扶着他跨过门开,朝着殿后走去,原来他不仅是个驼背,还是个瘸子。

    习凿齿:“寺里来人,说有人点了那三个名字的长明灯后我就来了,一连几日,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道福:“我听说,桓温曾亲自到这儿招揽过你?”

    习凿齿:“这没什么,我不愿意,他总不能对我用强。”

    道福担忧道:“可你不比那些家在长江下游的人,你们习氏根基就在襄阳,若你执意与他作对……”

    习凿齿笑笑:“你不必担心我,正因为我们习氏的根基在襄阳,我们家族在襄阳的资历可比他们龙亢桓氏深得多,如今桓温的重心全在下游,更不会因为小事就与我们撕破脸。”

    道福听他这么一说也终于放下心来,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就听习凿齿问道:“你特地约我相见,可是有事?”

    道福:“其实我起初要来找你,原是为着另一件事,只是后来出了点变故……是以我想请你替我查件事,但又怕会连累你……”

    习凿齿见她一副扭捏模样,不禁莞尔:“这倒奇了,道福小姐遣人做事,什么时候还要看人脸色了?”

    道福见他打趣自己,也跟着笑了,索性大方说道:“我入桓府之前曾受人之托,替人办件差事,可事情进行到一半出了些变故,我察觉出来桓氏内部可能不如它表面看上去那般?哿ν?模?蜃拍慵页鲎跃3?雷澹?肓?夯甘掀挠泄示桑?且韵肭肽闾嫖掖蛱揭欢?!

    习凿齿想了想,摇头叹道:“你若真想托我办事,用这样的春秋笔法可不行,难不成,你信不过我?”

    道福沉吟道:“你是因修撰《汉晋春秋》而见罪于桓温,这才被迫解组归里巷,我空披了一身晋室子孙皮囊,虽妆金佩玉、食甘饮酪,却于社稷无功,又怎有资格疑心于你?”道福言罢笑笑,道:“既然你不怕受我连累,那敢问,这东安寺里可有洞开之水亭?”

    “我这里既无洞开之水亭,亦无划灰之火著,禅房倒是不少。”习凿齿见道福面露踯躅,于是道:“这一年朝中局势风靡云涌,想你也许久没给你哥哥们上过香了吧?”

    道福知他意思,遂点点头,两人相携着一起去了东安寺后一处偏僻院落,院内的石桌石凳看起来洒扫得还算干净,只是这园中草木繁盛,却是许久未曾修剪过的样子,在这了无人迹的清静之地更是显得寂寞萧索,唯有一株透着清甜花香的栀子花树静静开放,道福摘下一朵将落未落的栀子花,进了院子正中一间小佛堂,随手将花放在持法界定印的佛手上,随习凿齿一起穿堂过室,进了厢房,厢房内有四方牌位在香案上依次排开,正是司马昱那四个早殇的儿子:司马俞生、司马郁生、司马朱生和司马天流。

    习凿齿等道福一一上过香后,又领着她进了香案后头的一间暗室,整间暗室只得八尺见方,两盏长明灯影影绰绰地闪着幽光,正对着的正是两方古旧牌位,道福同样点起一柱香,恭敬下拜,道:“大哥。”

    道福做完这些琐碎事情,这才与习凿齿对坐下来,道:“我在入府城之前受人所托,要从桓济那里偷盗一枚桓氏信物,恰巧婚后不久桓济外出京口,我正准备伺机行事前发生了件趣事,有人假一老翁之口与我说了些话,托我做了些事,我不愿信他,索性假意答应,然后故意将此事泄露给桓济,想借桓济之口误导桓温信物丢失一事与那老翁背后之人有关,然而不久我发觉桓济并未将老翁之事告诉桓温,我无奈只能以密信为引,引桓温去查,可这信刚递出去不过一日,桓温房里的一个媵妾却突然寻到我,说我想做的事情已有人替我去做了,如果我继续下去,反而画蛇添足,引得桓温猜疑。”

    习凿齿奇道:“她是桓温身边的媵妾,如何知道你想做什么?”

    道福颔首:“我也是这样问的,可当我想要继续追问下去时,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吐露半字,只叫我收手,我孤身在外,也实是奈何不了她……但是……实不相瞒,我其实是受了豫州那边的嘱托。”

    习凿齿:“豫州?”

    道福笑笑:“在那媵妾离开之后,我又让自己的贴身侍婢在府中打探了一番,这媵妾的来历倒也有趣得紧,竟是袁真出镇豫州之后,派人送给桓温做礼的。”

    习凿齿也跟着笑了:“当真是有趣,袁真将这女子送给桓温,如今袁真已被桓温所杀,这女子却好好地待在桓府,但……倘若这女子果真仍与豫州有所牵扯,桓温如今已非稚子,她当真能轻易骗得过他?”

    道福:“正是这个理,事后想来,那老翁所言乃龙亢桓氏几十年不欲人知的秘隐,应该只有桓氏兄弟才会知晓,那媵妾身在桓温府中,也应只有桓氏自己人才能不着痕迹地与她互通有无,这世间之人,从来都是只见他人衣上尘,不察自己眼内钉的,倘若真是桓氏自己人所为,反倒能够说得通。只是一点,她说她知道我所谋之事,并且已经有人替我做了,她指的,究竟是我临时起意的密信告发一事,还是入府之前受豫州所托之事呢?她不明说,我也不能主动暴露我的目的,而这又恰巧是我最拿不准的地方。”

    习凿齿想了想,近日朝中最耸人听闻之事莫过于西府兵主将于自己营中被杀一事,结合道福所言几乎脱口而出道:“难道你怀疑桓秘?”

    道福犹豫片刻后道:“如果她指的是豫州之事,或许有这可能,但倘若是指密信告发一事,那么他的动机就很值得玩味了……豫州近来出了那么大的事,而与沈赤黔一同出镇豫州的桓秘却毫发无损,甚至正是由于他调了西府兵大部出城才导致沈赤黔帐中空虚被杀,这事本就够引人遐想的了,如果这时候桓温发现桓氏内部有人有异心,最先被怀疑的应该就是桓秘,他有这么蠢吗?”

    习凿齿:“那你认为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道福苦笑着道:“你可知我与桓济成亲当晚桓温遇袭一事?实不相瞒,当晚有人使了些鬼祟伎俩,让桓温误以为背后指使东府城异动的人,与我司马家有关,因着此事提醒我才猜测,会不会指使桓温媵妾之人亦是那祠堂老翁背后之人,只不过那人预先做好了二手准备,如果事情败露,也只会怀疑到桓秘身上,亦或者,密信告发事情败露一事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这事情,根本就是冲着桓秘去的?”

    道福顿了顿,接着道:“其实我一直在想,背后那人如何确信我会帮他?如果行事途中我不小心失手了呢?如果我先是答应了后来又反悔了呢?如果我佯装被说服实则引君入彀呢?”道福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那老者与我非亲非故,单凭他三言两语我如何能够信他?所以索性将此事抖落出去,结果不想又暗合了豫州之事,我思前想后,觉得应该并非巧合。”

    习凿齿沉吟片刻后道:“龙亢桓氏的崛起,契机是南康长公主下嫁,可真正让桓氏发展成为威震一方的顶级门阀的,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军功,在这期间桓温的四个弟弟功不可没,但其所受封赏爵位无不授给了桓温的两个嫡子,桓熙、桓济二人,你是觉得有人因此心生不满,或者干脆想要取而代之?”

    道福摇头,道:“不满是真,但取而代之却是未必,说实话,如果桓温不是一年前战败于北燕,招致望实俱损,怕是早已篡位成功,龙亢桓氏的崛起虽说是整个桓氏子弟的功劳,可在世人眼中,名望却只归于桓温一人,取而代之谈何容易?只是有一点说的极是,桓温所得,功皆出自整个龙亢桓氏,利却尽归于桓温一人,龙亢桓氏如今已经位极人臣,试想桓温倘若篡位成功,这江山日后也是他儿子孙子的,又与旁人何干?可若桓温最终失败收场,受到株连的却会是整个龙亢桓氏。”道福顿了顿,道:“篡位之事,阻力极大,风险更大,弄不好就是满盘皆输,即使桓温成功篡位,但桓温如今已经年愈半百,倘若他有什么好歹,不服他的势族们极有可能趁着这个时候反扑,你觉得桓温所求,当真值得他的兄弟们拿着举族人的性命去搏吗?”

    习凿齿沉思良久,抬头正对上道福热切的眼神,不禁笑道:“你都已经把话说尽了,还看我做什么?”

    道福腼腆笑笑,道:“既然这人同样不想桓温篡位,那倒不如我们联手,只是摆在前头的问题是,这人到底是谁?”

    习凿齿沉吟着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虽因著书一事与桓温生了龃龉,但因同驻襄阳的缘故,他那四个弟弟倒还与我有些交情,我可以替你去试一试他们,只是我还有一句话要问,既然你说是联手,你要他做什么?你又能给他什么?”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道福此刻放松不少,一双明亮的眸子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勃勃:“桓温为了他的野心不单逼反功臣,还废帝杀子、屠了殷氏、庾氏满门,如今更是连我那早就入嗣旁支的四伯父都不肯放过,为了铺垫他的篡位之路谁知他接下来还会发什么疯?桓温现在怕是已经开始着手于整肃朝堂,我要他利用自己与桓温的关系举荐一人做中书令,并且力保桓温别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要他应允,我可以去说服我父皇,只要桓温一死,龙亢桓氏无关人等绝不株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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