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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凿齿笑骂道:“你这丫头,嘴上惯不饶人的,我原想你嫁人以后还能稍微收敛些,不想还是这个样子,可见桓家是个厚道的,还未给你吃过苦头。”
道福撇撇嘴,起身去扶习凿齿:“你可还记得我是在行事途中被人察觉的?如今我先把砖抛出去了,玉却没了,要是人家不深究还好,若真的深究下去,谁知道能查出什么?这桓家到底厚不厚道,且等这桩官司了结了再说吧。”
习凿齿乍一起身,一边揉着有些发麻的腿脚一边道:“我当你在怕什么,原来是怕这现世报,那我倒有一句话要嘱咐你,这口业也是业障,你若再不肯嘴下留情,便是佛祖也宽恕不了了。”
道福扶着习凿齿出了密室,朝着院门走去:“这口业我倒是肯认,只是不知要如何报得?”
习凿齿指着自己的腿道:“比方说我这腿,人人都知我有腿疾,更是人人都晓得要避讳一二,唯有你,惯会拿我这腿来取笑,不过让你扶我一把,怎么就累着你了?”二人相携着穿堂过室,习凿齿又指着眼前的佛像道:“你若再不肯嘴下积德,他日我便要求佛祖弄个瘸腿的夫婿给你,好让你扶一辈子。”
道福听罢忙掩嘴笑道:“这夫婿我已有了,却不是个瘸子,佛祖若是真要罚我,岂不是要把他也变成个瘸子?他又做错了什么,要为着我的口业遭这种罪?”
两人正说笑着,习凿齿忽然心念一转,道:“我记得你在大雄宝殿外时说,你最初想要见我原是为着另一桩事?”
道福沉吟片刻,刚要开口倏地变了脸色,习凿齿纳罕,顺着她的眼光举目望去,透过并不精致的雕花木门可以看见两个身着赭色绔褶,外挂鱼鳞护甲的侍卫侍立在侧,而他们对面端正坐着的,正是桓温。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仍旧由道福扶着跨过门槛,桓温见着他俩,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道:“余姚公主,彦威兄。”
道福略福了福,又趁着起身的间隙偷眼打量了一下院内,却不见林英身影,于是道:“父亲怎么到这儿来了?”
桓温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凳上,手抚着不知哪儿弄来的一套精致茶具道:“我也想问公主,怎么大老远的,跑到这偏僻地方来了?”
道福:“我四个哥哥的牌位便是供奉在此,近来事多,好久未给他们上过香了,是以余姚想着过来祭拜一二。”
桓温点点头,又望着习凿齿道:“我倒不知你们二人居然还是旧识?”
习凿齿道:“陛下先前的几个皇子早殇,是以自打公主出生起徐淑仪就时常带着公主来这东安寺里祈福,恰巧当时高僧释道安来到江左弘扬佛法,我那时年轻,为了与其探讨佛法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南下在这东安寺里住下了,那时便时常可以见到在这寺里玩耍的公主,一来二去便也认识了。”
桓温揶揄道:“既然是祭拜亲人,为何方才却不见你二人的身影?话说这佛门清净地,该不会还筑有暗室吧?”
习凿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道福却偷偷拉了下他的袍角,示意他不要说话,桓温见这两人皆是缄口不言,于是对身旁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两侍卫得了指示,在这殿内好一番搜寻,桓温倒是颇有兴致地给自己斟了盏茶,细细品鉴了起来,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两名侍卫回到院子,其中一人附耳对着桓温说了几句,桓温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神色,意味不明地看着道福笑道:“原来是先王妃与世子的牌位,公主既然有心,又何必要藏着掖着?”
道福低眉顺眼地笑笑,道:“先王妃和我大哥按理本不该继续受我司马家子嗣供奉,只是母亲怜他们地下饥馑,是以偷偷祭奠,并不敢让人知道。”
“公主纯孝,倒显得是我小人之心了。”桓温捏着杯盏望着道福道:“只是近来公主也太喜欢往这种地方跑了吧?”
道福听他主动提起祠堂,知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轻易过去了,于是对桓温说道:“大司马若是有话要问,儿媳自然知无不言,只是习世叔素有腿疾,又被我叨扰了半日,不如还是请他先回去歇息吧。”
习凿齿忽然听她久违地敬称自己为世叔,别扭地眼皮子直跳,道福视若无睹,静待桓温答复,桓温觑着这两人,小的气定神闲、处变不惊,老的却是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表情,不禁笑道:“是我疏忽了,我让侍卫先送彦威兄回吧,我与公主再说会儿话。”
习凿齿心中担忧,道福却微微对他点了点头,示意无妨,习凿齿无奈,只能由侍卫领着,一瘸一拐地出了月亮门,一下子院内只剩道福与桓温两人,桓温随意地指了指身旁,道:“公主请坐。”
道福也不推辞,径直在他对面坐下了,桓温看着她道:“公主怕我吗?”
道福不知他怎么一开口问的却是这个,想也不想就道:“不怕。”
桓温自嘲般地笑笑:“可是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怕我。”桓温顿了顿,道:“包括你父皇。”
道福蹙了蹙眉,道:“那大司马觉得,余姚应该怕您吗?”
桓温笑而不语,抬起双手在空中拍了两下,随即传来阵阵金属拖沓之声,不一会就见外头有人拖着一摊血肉模糊的物什进了院里,桓温笑问道:“公主可还认得这人?”
道福不用想也知道此人是谁,但见他本就单薄的衣裳因刑狱而变得更加褴褛,深可见骨的伤口相互重叠,渗出皮肉的血液业已凝结,道福甚至怀疑此人是生是死:“大司马这是何意?”
桓温指着他道:“我究竟是何意,公主如此聪慧又怎会不知?我有一疑问,不如就请公主替我解惑吧?”
道福偏过头去,不再看那地上之人,道:“不久前我收到一张字条,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只说约我在祠堂一叙,我因着好奇便去了,此人……与我说了些司马与桓氏的过往。”
桓温摇摇头道:“这些我都已经知晓,我疑惑的是……这老奴特特将我桓氏秘隐说与你听,该不会只是为了搏公主一乐吧?”
道福思忖着,自己遇袭一事恰巧就发生在她去祠堂见过那老翁后不久,这事论谁都会猜疑几分,遂应无从隐瞒,可她若是大方认下了,又怕桓温得到答复后继续深究下去,索性死不承认道:“如果大司马想问的是我与这人是否有什么暗室之谋,余姚只能说,没有。”
桓温挑了挑眉,道:“公主说没有,可这老奴却说有,这下……我该信谁?”
道福眼皮一跳,不知桓温是否是在诈她,但转念一想,那老翁所托之事空口无凭,就算他真的招了也定拿不出什么实证,于是道:“这老翁的确是与我说了几句荒唐话语,只是余姚胆小,接下来的话既不敢听,亦不想听,而他在我走之后又筹谋了些什么,余姚不知,亦不想知。”
桓温揶揄着道:“即使在他跟你说了那些桓氏秘隐以后?”
道福摇头道:“这老翁所述陈年旧事是否属实尚未可知,余姚又怎会为了这些没影的传言以身犯险。”
桓温审视良久,忽然含笑问道:“如果我告诉你,他说的都是真的呢?”
道福不想桓温竟会如此轻易地认下此事,忙低了低头,道:“余姚心中亦有一疑惑,敢问大司马是否愿意帮助余姚解答?”
桓温饶有兴致地望了道福一眼,道:“公主请讲。”
“余姚记得儿时褚后时常在崇德宫中与我讲解《汉书》,奈何我长到这么大,忘得也都差不多了,唯有一节记得清楚,汉末党人名士范滂,少厉清洁,为州所服,太守宗资先闻其名,请署功曹,委任政事,滂在职,严整疾恶,其有行违孝悌,不轨仁义者,皆埽迹斥逐,不与共朝,显荐异节,抽拔幽陋。后牢?诬言钩党,建宁二年,遂大诛党人,诏下急捕滂等,临狱前,滂顾谓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时年三十三。”
道福理了理广袖衫里的素纨单襦,接着道:“若论做坏事吧,范滂自幼深受儒学熏陶,在他看来,坏事确实不能做;可若说做好事吧,范滂一生埽迹斥逐、抽拔幽陋,从不徇私,是一等一的好人,最后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以至于他临行前竟不知该教导儿子做个好人还是坏人。”道福说罢望向桓温:“范滂的疑惑,同样也是余姚的,是以余姚想要请教大司马,如今这世道,果真是好人不得善终,恶人不得业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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