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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福笑着握住樱草正在给她盖毯子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道:“樱草,昨晚我不是有意要与你生气,你别放在心上。”
樱草了然笑了笑,又觑着道福神色,道:“小姐,我从未见你与谁置过那么久的气,可是驸马都尉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伤着你的心了?”
道福垂下眼眸淡淡笑了笑,道:“前些日子……他是与我说了些话,只是这心,却是一早便被伤着了的……”
樱草见她这样,劝慰着道:“小姐,这些日子以来奴婢冷眼瞧着,觉得驸马待您当真是不错,如果您是因为家里的事才信不过驸马……”
不等樱草说完,道福便按住她道:“傻瓜,看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不单要看他在你面前如何,更要看他在你背后如何……”道福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寡淡无味,只道:“对了,昨日你原本说有事要提醒我,是何事?”
樱草见她主动提起,忙笑着道:“是呢,昨晚上我守在门口光顾着担心,倒把这事儿浑忘了。”樱草凑近了些,道:“小姐,您这个月的月信,都已经迟了小半个月了。”
道福起先还未完全明白过来,微愣了愣才道:“什么意思?”
樱草笑着拉过道福的手,道:“小姐,您与驸马都尉成亲已有数月,按道理说,差不多也该有了……要不我去告诉驸马,让他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
与樱草洋溢着喜悦的面容不同,道福此刻的心里就像是有根弦被人掐住了一般,呼吸间一紧一紧地疼,她慌乱间挣扎着按住樱草道:“别、别,先别告诉他……”
樱草以为道福还在生着桓济的气,复又劝道:“小姐,不管您离开的这段时日与驸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如今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奴婢想着……”
樱草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知道福究竟听进了几句,她在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按着樱草的手道:“你去给寻两件素色衣裳,悄悄陪我出去一趟,记着,谁也不要告诉。”
正午过后,殷湛原本正在庭中的银杏树下品茗读书,忽闻一阵断断续续的扣门声,便疑惑着前去开门,见道福外罩霜色披风,不施粉黛珠钗地站在门口,一边迎她进来一边道:“你怎么来了,一个人出来的?跟着你的人呢?”
道福低着头走进了庭院,道:“我跟樱草一起出来的,她在外头候着呢……”
殷湛笑着给她让了座,这才瞧见道福的神色有些恍惚,殷湛忙斟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上,道:“我怎么瞧你脸色不大好?可是出什么事了?”他见道福低着头不说话,于是又道:“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叫人给你请个大夫。”
道福闻言,忙拉住殷湛道:“不用、不用,我就是从大夫那儿过来的。”
殷湛奇道:“你从大夫那儿来的?”道福点点头,不敢去看殷湛的脸,只捧着茶盏一味地啜着里面的茶水,殷湛见她攥着茶盏的手指有些轻微地发白,便一边取走茶盏一边道:“道福……究竟出什么事了?”
道福手上没了东西,有些手足无措地绞着身上的锦缎,语无伦次地道:“殷湛,我、我……大夫说……我有身孕了。”
殷湛在听到道福有孕的一刻,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茶盏里的热水跟着泼溅了出来,刚好落在道福的手背上,道福看在眼里,有些愧疚、又有些懊恼地道:“殷湛……对不起……我……”
殷湛松了松脸上凝滞的神情,笑着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殷湛坐到道福身旁,道:“道福,你如果是为了我才这样,那大可不必。”殷湛将茶杯放回石桌上,用手掌覆住道福的手,宽慰她道:“你知道么道福,自打我家出事以后,我最庆幸的事,便是当时没有娶你,否则,那可真真是害了你一生。”
道福拼命摇头,泫然欲泣地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殷湛,你跟殷伯伯,你们……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父王……”
殷湛苦笑着摇头,道:“道福,我问你,如果当时赢的是我们,你觉得龙亢桓氏如今的下场会如何?”
道福被他问得一愣,只呆呆地望着他,殷湛轻笑着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道:“你没想过,那我来告诉你,如果当初赢的是我们,他们龙亢桓氏,也会是一样的下场,甚至……更凄惨。”
“可是……”道福刚要说话,忙又被殷湛按住,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我才告诉你,大可不必。”殷湛顿了顿,道:“我们陈郡殷氏,原本既不在一等势族之列,又不似陈郡谢氏那般身为褚后母舅,在朝中能有后来的地位,全都靠你父王的扶持……我相信,爷爷和父亲在获你父王扶持的时候便已明白,他们将要面临的是什么——胜,则举立之功,举族荣耀,败,则满盘皆输,举族受累。”殷湛淡然笑笑,道:“这是他们的取舍,与你和你父王无关,更不需要你用自己的人生去替他们殉葬。”
道福听了殷湛的话,靠在他的肩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道:“可是殷湛……我……我是说我自己……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殷湛吓了一跳,忙扶起她道:“为什么?”
道福低头喃喃着道:“如果我带他来到这世上,那才是真真害了他……”
殷湛见她眉目低垂,一张苍白的小脸透明地几近模糊,纤长的羽睫轻微地颤抖着,他默默注视了道福一会儿,忽然道:“道福,你与我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想要这个孩子,还是不敢要?”
道福闻言,肩膀忽然收紧了一下,然后才又慢慢放松下来,颓然地道:“我自己的前路都尚未明了,又有什么资格要这个孩子?”道福叹了叹,道:“如果桓温之后果真改朝换代,那这个孩子,岂不成了前朝遗孤?……就算最后我司马家保住了晋祚江山,那他……也是逆臣之后。”道福不自觉地用手掌覆住了仍旧平坦的小腹,道:“殷湛,方才来的一路上我一直想着废帝三子被勒死时的样子,他们还那么小,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说到底,他们又有什么错?就因为他们是谁谁的儿子,所以就必须得死?”
殷湛听她说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桓济知道了吗?”
道福摇摇头,道:“不知道……我……还没告诉他。”
殷湛按住道福的肩膀,劝慰她道:“道福,你的担心我都明白,可这件事情,原本就不该由你一人承担。”
“他么?”道福嘴角抖落一抹似有若无的模糊笑意,道:“只怕他早就已经做过决定了……”
道福看他疑惑不解,于是又道:“其实在我当初嫁进桓府之前,桓济房里便已收了两个媵妾,其中一个,更是已经有了身孕。”
殷湛虽是有些讶异,但还是道:“以他的年纪,房里有两个伺候的人倒也正常,只是那孩子……”殷湛觑着道福的脸色,道:“就算到时候生出来是个儿子,但说到底,你才是嫡母,你还怕她的孩子把你的比下去吗?”殷湛失笑着道:“瞧你这失了魂的样子,我以前竟不知道,你还在乎这个?”
道福懒懒看了眼头顶的银杏,道:“我才不在乎他跟谁生孩子呢,我在乎的,是那个孩子怀上的时间……我进府时,那个媵妾刚好怀孕四个月,算起来,该是二月间有的……二月……那不正是在他知道要娶我后不久吗?”道福顿了顿,道:“高门大姓的规矩,嫡妻进府诞下嫡子之前,妾室不宜有孕,就算有了,也未必生得下来……”
殷湛虽然知道几无可能,但还是道:“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
道福苦笑着摇头,道:“我第一次见那媵妾时便有意问过她,她伺候桓济也有三、四年了,三、四年的时间,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有孕……”道福眼里的神采伴随着声音渐渐冷却了下来,道:“南朝不似北朝那般重嫡庶,只要家主愿意,庶子一样可以为嗣子,桓济只怕早就想到了这一节,如果能在嫡子之前先有个庶长子,以后还怕没有他取舍的余地吗?”
深秋中的银杏树,是一年之中最美的时节,道福沉默地注视着头顶上的一片金黄,每一阵微风吹过,就有一些银杏叶子随着风向噗漱掉落,悠悠扬扬飘在空中、落在地上,道福不知怎的,忽地想起开到荼靡花事了这句话,最美之后,往往也是凋零的开始,道福有些失神地望着这幅秋后美景,自嘲般地笑笑,道:“瞧瞧,人家一早便防备上你了,话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打量着……谁是痴儿吗?”
注:
《颜氏家训·后娶第四》里有描述过南、北对待嫡庶态度的分别:“江左不讳庶孽,丧室之后,多以妾媵终家事……限以大分,故稀斗阋之耻;河北鄙于侧出,不预人流,是以必须重娶……至于士庶贵贱之隔,俗以为常。”我在一本忘了具体是哪本的书里(《两晋南北朝史》or《魏晋南北朝风俗》or《慕容鲜卑的汉化及五燕政权》?)看到的说法是,当时的北方因为游牧民族当政、又兼战事频繁,所以母族部落势力对儿子地位的影响非常大,嫡庶之分十分严格,但是南方不存在这个问题,所以比起北方来说宽松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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