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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他来不觉去偏知 > 第五十九章 我王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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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福于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见到故人,真真有如无间地狱窥见曙光,如若不是顾念着男女大防,她真想即刻扑到谢玄怀里大哭一场,可眼瞥见谢玄身后还有旁人,最后也只忍住眼泪问他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玄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回头示意他身后跟着的人先往前走,然后才道:“殷湛不放心你,悄悄跟在你们的船后头,结果不想遭遇盗匪夜袭,他本想着要去救你,结果却撞见庾希将已经昏厥的你带下船后偷偷送走,他势单力薄没有办法阻止,只能回头找我求助,我在得知庾希攻占京口以后便即刻去找了郗老将军,求他帮忙救人。”

    道福闻言,不由大惊失色:“什么?庾希攻占了京口?那桓济呢?!”

    谢玄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道福小声说话:“我是受了殷湛的嘱托才来救人,桓济在哪儿我如何知道?——郗将军与卞太守今晚准备夜袭庾希,你再忍耐片刻,过了今晚,你再打听他也不迟。”

    谢玄说完,起身示意道福跟上,自己走在前头带路,可他向前走了几步,转头却发现道福仍旧蹲在地上没有起身,谢玄觉得奇怪,又忙回去道:“怎么了?你怎么不走?”

    道福脸色惨白地捂着肚子,艰难地开口道:“谢玄,我……我有身孕了,刚才我不小心从台阶上跌落下来,现在觉得很不舒服……”

    谢玄先是一愣,而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该怎么放了,道福见他样子苦笑着道:“我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现下实在是走不动了,烦你受累,扶我一把吧。”

    谢玄忙依言扶她起来,道福一手由谢玄搀着,一手扶着墙,就着谢玄手中的火把看着眼前的甬道:“我们现在究竟在哪儿?”

    谢玄一边尽可能慢地朝前挪着步子一边解释道:“这里原是郗鉴老将军在世时建造的郗家坞堡,高平郗氏在搬去会稽郡后,此地就被用作京口驻所,这座坞堡里头建有数间密室,历来曾经驻守京口的长官都知道这些密室的存在,然而却只有郗家人知道,这些密室建造之初原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它们实际上是郗老将军当年为防京口被围而建造的通往外界的密道。”

    谢玄说着,便有先前进入密室的人来报道:“谢公子,方才我们前后试探了一番,没有发现异样。”

    谢玄点点头,扶着道福在甬道另一侧的延伸处坐下:“待会儿会有一批人进来作为攻城的内应,这京口内外只怕将要大乱一场,我想了想,与其放任你在外头,不如让你躲在暗处,只是你的身体……”

    道福觉得身子一阵阵地发冷,抱着膝盖的手指控制不住开始发抖,但见谢玄关切的神情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不打紧,你不必分心管我。”

    谢玄闻言又担心地看了她几眼,这才转身出去了,不久果真带了一支四五十人的队伍进来,他示意后面的人先进密室,自己不知从哪寻来了领袍子盖在她身上,道:“为防叛军逃走,待会我们一出去,这个密道即刻便会被封上,密道前后也会有人把守着,你只要安心在这坐着,其他的,不用担心。”

    道福点头道了声谢谢,又嘱咐他道:“你也要小心。”

    谢玄笑着应了,而后转身进了密室与其余人聚在一起,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虽说密室里头挤了四五十个汉子,但却不曾发出半点声音,道福坐在黑暗之中,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久密道一侧传来阵阵密集的喊杀声,道福讶异于原来这里距离外头这么近,那砍杀声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在持续了长达半个时辰之后,密室那头也传来了道福熟悉的沙沙声,铜门随即被援军内应从外头开启,几十名偷袭者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坞堡之内,待他们都走得差不多后,密室与地道之间的暗门重新落下,紧接是密室外的二重铜门,弹指间,这甬道内外又只剩她独自一人,道福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尽可能地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好让自己暖和起来。

    暗道外是青砖黛瓦的巍峨堡垒,堡垒外是地处咽喉的南北要津,要津外是四分五裂的破碎山河,山河内,同姓的,异姓的,同族的,异族的,愤怒的,不甘的,热血的,冷漠的藏身迭相屠戮、至死方休,失败者的鲜血滋养了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胜利者的大纛飘扬在堡垒上空,静静等待着他们的真正的主人归来。

    咸安元年十月廿四日,晋陵太守卞眈发县兵二千,屯新城以击庾希,希战败,闭城自守,咸安元年十月廿六日,高平太守郗逸之集百人夜潜入城,与卞眈内外交攻,庾希部曲溃散奔逃,于次日凌晨城破被俘。

    当谢玄身着带血软甲重新进入暗道中时,道福已伏倒在地上不知昏迷了多久,她的手掌冰冷如雪,面色白得几近透明,谢玄急忙打横抱起道福,忽觉掌心一片粘腻濡湿,铜锈般的酸腥气息扑面而来,谢玄面色陡然煞白,跟着染上了一抹惧色。

    边城内外到处都是血色的足印,王军还未来得及将断裂的残肢移除干净,这座堡垒便又重新改易了旗帜,道福于满城浓重的血腥气和肉身烧焦的恶臭中逐渐转醒,见谢玄半阖着眼守在窗前,与她隔着一道白纱帐幔,满脸皆是未曾好睡的憔悴与疲惫,方察觉自己的记忆有片刻的断裂,道福挣扎着起身,不想却一个失手扯落了头顶虚挂着的帷幄,谢玄即刻惊醒,见她无事后又从几上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道福接过茶水道了声谢,而后默默饮啜了起来,谢玄望着她无言,道福亦不肯开口询问,直迁延了一盏茶的功夫,谢玄才道:“殿下……你腹中的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道福手指微微一抖,面上却仍是淡淡的,良久方点了点头,谢玄见她杯中茶水早已干涸,却仍旧呆滞地重复着饮水的动作,遂叹息着将杯子从她手中取走,道福垂下眼眸,搓了搓失温的手掌,道:“能不能……让我见一眼桓济。”

    谢玄将杯子搁置一旁,道:“此次庾希作乱,就连青州刺史武沈也牵涉其中,想必临贺县公还有许多善后事宜需要处理,你先安心养着身子,等他忙完了,我便将你送回他身边。”

    道福的眼底闪过一阵失落,但也不再说话,谢玄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嘱咐下人将药端来,而后径自到了高平太守郗逸之的房中,郗逸之见到谢玄,问:“公主如何了?”

    “刚才服了些药,现在又睡下了。”谢玄顿了顿,道:“我不明白,你们为何非要扣下她?如今出了这样的岔子,难免桓济不会怪到我们头上。”

    郗逸之淡淡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端详起手中文移:“就算公主与他道明原委,他也只能怪到庾希头上,我们不过是留下公主多将养几日罢了。”

    谢玄蹙眉驳道:“你将公主小产与请求驻守京口的奏请一同递给桓济,这事就算不是我们做的,也是我们做的了。”

    郗逸之这才将手中的文移放下:“你又何故如此在意此等小节?我们与桓氏迟早都要撕破脸的,至于他们司马家……”郗逸之耸了耸肩,道:“其实说到底,桓济是怎么想的,公主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谢玄顿了顿,终是不再争辩,只道:“庾希现下如何了?他可反应过来你们帮他,不过是想利用他名正言顺地进驻京口?”

    郗逸之颇不以为意地笑道:“当初我们找到他时,他未必不曾想到这一层,或是心存侥幸,或是困兽犹斗,或是放手一搏,总之,今日之局面已经尘埃落定,他也只能愿赌服输。”

    谢玄见他不置可否,又问:“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

    郗逸之勾了勾嘴角,笑道:“他既是打着诛除逆贼桓温的旗号作乱,自然也该将他交与桓温,怎么处置……那是他的事。”郗逸之沉吟片刻,又道:“提起桓庾二氏,我倒是想起一桩旧案,当年康帝病危之时穆帝尚且只有两岁,国舅庾翼以内外忧患,主少国疑为由,力谏康帝立当今圣上为嗣君,史家皆言他是为了防止天家血脉与自己疏远,方生此计,可细细想来,穆帝毕竟算是庾氏侄孙,可陛下生母郑阿春,与庾氏本就没有半点血缘,况且陛下当年已经年愈三十,与他相比,庾翼作为执政大臣,一个牙牙学语的襁褓婴孩儿岂不更好控制?他的这种弃幼立长,弃亲立疏的主张,怎就成了为防天家血脉与自己疏远?——只可惜,康帝最后还是听了何充那个迂腐儒生的话,如若陛下当年便得以承继大统,便不会有桓氏趁机崛起之事,亦没有穆、哀二帝刚秉朝政便天不假年而致朝政混乱之事,更不会有今日海西公之殇,以及桓氏之祸首,如今看来,庾翼之所虑所谏,实是谋划深远,何以到了最后,竟是以奸佞盖棺?”

    谢玄随手翻着案上的一本地志,瓮声答道:“因为修史之人,只需做好自己的道德君子,无需照管天下苍生。”

    郗逸之闻言朗声大笑,道:“我们高平郗氏,除了我那行事乖张的从兄以外,当可担得起公忠二字,有些话,我不会与王氏说,但却可以与你谢兄说——我朝历代以来的乱相,皆起自‘王与马,共天下’这六个字,然二十载兜兜转转,晋室江山最终还是回到了陛下手里,只可惜……收复皇权最好的时机,已是错过了。”

    谢玄默然半晌,没有继续郗逸之显然有些逾矩的话,转而道:“我昨日听卞太守提起,桓冲受了伤?”

    郗逸之点点头,语焉不详地道:“叛军自知死期已到,估计是想拖他陪葬,幸亏我们及时赶到,只是他这次伤得着实是不轻,估计好一段时间不能领兵了。”

    谢玄星目微微一缩,而后神色便立即恢复如常,道:“既如此,幼度便想与你讨个人情——我想与他见上一面。”

    郗逸之拿起文移,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见他做什么?”

    谢玄淡淡笑笑:“没什么,不过是代我叔父,问他几句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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