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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他来不觉去偏知 > 第七十五章 生相怜,死相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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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福先是回到樱草的住处,让樱草替她换上女使的衣裳,再跟着她沿着粗使婆子惯走的小路绕过了城中巡防的府兵,府中的下人们突遭变故,全都忙着四散奔逃,慌乱之中人没注意到身旁这两个年轻女子,两人有惊无险的出了内院,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巷道绕进了前厅,赫然发现打斗声正是从灵堂的方向传来的,二人想在靠近一点,却被双方激战的阵势给震慑住了,正踯躅着,道福忽觉背后一紧,随即被人遏住了喉咙,樱草见状,生怕那人下手没有轻重,便急忙大喊道:“快住手,这是余姚长公主殿下,你们谁敢动她?!”

    樱草这么一吼,原本加诸在她身上的力量果然卸了几分,道福这才得以回头,正瞧见一衣衫带血,但眉目清秀的翩翩少年,道福总觉得这人的面目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还是那人在瞧见她的脸后急忙松手道:“二嫂?你怎么在这儿?”

    道福这才认出,此人正是桓温第三子,桓济的庶弟桓韵,便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攥住他的手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桓韵顿了顿,据实答道:“父亲此病病得蹊跷,二哥心里存疑,便留了心眼暗中查访,结果查出此事竟与五叔有关,二哥原本想借父亲入馆这日当着众亲友的面问个明白,谁知五叔早有准备,人还未到前厅,便不由分说动起了手来。”

    道福心里原本便隐隐有了预感,没想到果真如此,情急之下急忙问道:“那桓济呢?桓济现在如何了?”

    桓韵环顾着四周,似乎正在犹豫,半晌之后才下定决心道:“嫂嫂请随我来。”

    道福穿过众府兵的灼灼视线,在桓韵的带领下从后门进入灵堂,目力所及处皆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道福乃是桓济嫡妻,又曾随他出征在外,按理来说他身边的近臣,她也应该见过几次才是,可这堂中之人,她竟一个也想不起来,正疑惑着,前方五、六个围聚在一起的人群向两侧散开,露出中间一穿盔戴甲的中年男子,道福大惊之下脱口而出道:“桓冲?怎么是你?!”

    桓冲忽见到道福也是一惊,桓韵快速上前两步,附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道福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想要逃走,桓冲却抬手示意旁边的人将她制住,又转头吩咐桓韵:“将她带到外头去。”

    道福在桓韵的压制下从前门出了灵堂,晌午的烈日霎时刺得她几迷了眼,片刻的晃神过后,她才模糊看见眼前浑身是血,已经有些力有不怠桓济,道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么快的时间双方便已攻守易势,不由大声斥道:“桓冲桓韵!如今大司马尸骨未寒,你们这么快就按捺不住想要夺权了吗?!”

    桓韵擒着道福上前了两步,以刚好在场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父亲临终之前已明令全族,因担心大哥才能不足,遂指定五叔父为龙亢桓氏下任家主,可大哥二哥心中不服,想趁着五叔入府祭奠之时诛除五叔,我们这才迫不得已起兵反抗,三弟在此想问问长公主,到底是谁想夺权?!”

    道福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是被桓韵诓骗过来的,但他既敢说出桓温生前明令全族的话,那桓温指定桓冲为龙亢桓氏下任家主的事情或许不假,但究竟是桓熙桓济不服安排想要诛除桓冲,还是桓冲忌惮桓温两个嫡子想要先发制人却不得而知……

    对了!马娘子!道福这才想起这几天令她百思不解的问题,也终于明白了桓冲此举的用意——是他授意马娘子透露桓温病死的缘由,引诱他们率先动手,再借此机会顺利成章地诛除二人!

    桓冲负手伫立于人群之中,静静看着这个曾在自己麾下成长的侄子,一身闪着银光的鱼鳞铠甲未染纤尘,乍看之下显得与周遭这些大战过后,已经满脸血污的汉子们格格不入:“二郎,大郎已经伏罪被捕,你也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不要到了最后,连长公主都不能保住。”

    桓济:“你敢?!”

    桓冲淡淡一笑,道:“长公主若有闪失,我只消说刀剑无眼,殿下在乱军之中被你手下的人误杀,再以看护不周为由上书请朝廷降罪,朝廷还真能灭我满门不成?”

    桓冲有备而来,派出的都是第一流的好手,桓济以少对多,又在打斗中受了重伤,这一停顿险些就要跪倒在地,但他仍坚持以长刀撑地,勉强算是立住了:“若我就是不肯呢?”

    不待桓冲示意,桓韵便以手中的短刀抵上了道福的脖子,桓冲不顾近侍阻拦,只身走到距离桓济一丈之地,桓济本想抽刀相搏,却被桓冲一个闪身轻巧避过,桓济失血过多,不由感到一阵晕眩,桓济口中吐出一口血沫,瞪着桓冲不甘地道:“我只没有想到,你入这东府城中不过半载,竟也能有如此实力,说到底,是我小看了你!”

    桓冲微微一哂,用仅有二人能听清楚的声量道:“半载?二郎,你可知道,我为了今日,自你大婚之夜那晚起便开始布置了,否则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不见你们大房的嫡系前来支援?”

    “你?!”桓济这才知道,他这五叔从一开始便怀了不轨之心,桓冲趁着桓济暴怒的空隙,连忙发力将其扣下,其余人等到见主帅被抓,也都失了负隅顽抗的决心,道福看着桓济被人扣上枷锁在地上拖行,急忙挣脱桓韵的束缚,朝着桓济的方向奔去,谁知还未近到身前脚下便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幸得桓冲及时伸手扶住,宽慰她道:“长公主殿下现在可以放心了,罪臣桓济已经被捕,到时候我们龙亢桓氏和离的文书一经奉上,您便可以去求陛下赐婚,想必殷公子已经等不及了吧。”

    桓冲的话如符咒一般生生将道福定在原地,桓济原本已经心灰意冷,但在听到桓冲所言之后,突然像只发狂的狮子一般冲向道福,幸得守卫阻拦及时才没有让其挣脱,桓济如今虽已痛心入骨,但仍不愿相信道福会如此待他:“哪怕是在听了马氏的话后,我也还是告诉自己,你就算是恨毒了我父亲,也不至于这样对我……你若真想我死,只用告诉我一声便罢。”

    道福不知桓冲为何会在此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百口莫辩,只能手足无措地道:“不是……我没有……”

    桓冲无意观赏这些无谓的儿女情长,挥手示意守卫赶紧将人带走,道福此时脑中全是桓济临走前衔悲茹恨的面容,呆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指着桓冲怒骂道:“桓冲!你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本宫即刻便要进宫,面呈陛下!”

    桓冲轻声吩咐了下人几句,忽然转头温和笑道:“是,下官这就派人去给殿下准备。”

    东府城内的监狱,因一年前在关押庾氏期间的一场大火而尽皆毁于一旦,这座监牢是在旧址的基础上重新修建而成,是以这里虽然阴暗,倒也算得上干净整洁,只是众人皆没想到,这座监牢迎来的第一个囚犯,竟是桓温的两个儿子及其从属,狱卒毕恭毕敬地领着龙亢桓氏的新任家主到了他要去的地方,又将手中的笔墨纸砚端放在地,而后便识趣地退下了,桓冲看了眼牢里粒米未动的食碗,踏在冰冷的石砖上来回踱了几步,道:“等你签下和离书,我便将你与大郎送去长沙,虽说从此不能再涉朝政,倒也能像你四叔一样,乐得自在。”

    桓济在经历过大悲大怒之后,倒也平静了下来,如今再见桓冲,也并没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只是问他:“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做到如今的地步?”

    桓冲早就料到桓济会有此一问,便道:“我们龙亢桓氏近日虽受了重创,但根基仍在,若真是被逼到墙角,未必不能放手一搏,只是到时候鱼死网破,多半会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所以朝廷许诺我,以距离建康最近的豫、徐、兖三州为条件,准许我们退守荆、江。”

    桓济点点头,了然道:“所以负责镇守这两处的我和大哥,必须被除掉?所以今日的家变,根本上也是朝廷的授意?”

    桓冲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桓济只当他是默认,又道:“这封和离书,是她让你送来的吗?她就这么等不及吗?”

    桓冲瞟了一眼放在狱卒放在地上的无脚案,道:“司马氏一族,自打南渡以来,手上便没有兵权,是以必须借助外戚力量,从颍川庾氏、到翟阳褚氏,再到陈郡谢氏,无不是如此,就连大哥也是在尚公主以后,才从一个兵家子一路坐大到如今的地步,如今你年纪轻轻便有军功在身,又尚了少主的亲姐,朝廷决不允许我们家里再出一个桓温,为了让朝廷放心,为了确保我们龙亢桓氏不被清算,你跟公主,必须分开。”

    桓济颇有些意外地看向桓冲,思忖片刻,忽然大笑道:“我明白了,这与其说是朝廷的授意,不如说是势族的授意,如果余姚不与我离婚,即使龙亢桓氏被事后清算,至少不会牵连到我,如今陛下年幼,他的生母原本只是一名纺织女工,而鄱阳长公主年纪还小,我将是皇室未来几年唯一可仰仗的外戚,势族们是怕日后皇室重用于我,削弱了掌权他们在朝中的势力,所以才必须要我与余姚离婚!”

    桓冲轻轻一叹,道:“保持皇权衰弱,原本就是我朝势族得以长盛不衰的根本,更何况,你身上还留着他们司马氏的血。”

    桓济深深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忽然道:“那你昨日,为何要对我说那样的话?”

    桓冲摇摇头,道:“那句话不是对你说的,是对她说的,其实公主从未想过要害你,你就假装是信了我的话,趁此机会与她恩断义绝,公主如今年纪还小,莫要平白耽误了她一辈子。。”

    桓冲说完,便将地上的无脚案透过送饭的窗口递到牢内,桓济呆呆望着那套文具,道:“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当年那个成汉李氏吗?”

    桓冲骤然听到桓济提起那个遥远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动,但任凭曾经如何鲜活灿烂的少年心性,都被岁月炼成了铁石,桓冲眯了眯眼睛,将意外翻涌的情绪深埋下去,道:“我只是不想你像大哥一样,为了一件她没做过的事,怨了她一辈子。”

    桓济没再多说什么,只默默拿起草拟好的和离文书,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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