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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刘国平大腹便便，化疗顶个大光头的样子，像极了金轮法王的二徒弟达尔巴。可刘国平先生对这个称呼极为不满意，有损他作为父亲的威严，于是他选择了金轮法王这个称号。
此刻，刘国平十二岁的孩子小云浩站在床头，手里捧着那本《射雕英雄传》，充当爸爸的智能书架。原因是刘国平双手因为化疗打了许多针孔，不能长时间抬起。
刘云浩见爸爸的目光落在这页书的末尾，便自动为爸爸翻到下一页。他会偶尔问父亲这样的问题，杨过的全真剑法很菜，但跟小龙女的玉女剑法产生的双剑合璧却能打败金轮法王，那是不是意味着王重阳的全真剑法比不过林朝英的玉女剑法呢？
刘国平会笑着告诉他，你看看爸爸没生病的时候膀大腰圆，妈妈那么瘦小，可为什么爸爸每次跟妈妈对峙，总是先怂的那个呢？
王彬查看了刘国平的化疗记录，转过身望向了人群里的实习生们：“有谁能告诉我，淋巴瘤常用的chop组合，包含什么？”
话音落下，韩文君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chop包含了三种化疗药物一种激素，分别是多柔比星、长春新碱、环磷酰胺，激素则用的是泼尼松。”
王彬看向了这个带着眼睛的男生，点了点头：“你也认为，主治开这种化疗组合，是目前最好的方案嘛？”
韩文君犹豫了。
王彬望向了人群里面无表情的顾言：“顾教授说呢？”
顾言挑了挑眉，没想到王彬会问到自己头上。他接过王彬手里的病历，皱了下眉头。一旁肿内的年轻主治，瞧着他的这一皱眉，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虽然说chop包含的四种化疗药物都能杀死癌细胞，但毕竟是多年前的老法子了，国际上与国内许多医院都尝试了新的组合化疗疗法，比如racvbp，这种组合包含了五种药物，临床上也证明了racvbp治疗弥漫大b细胞淋巴瘤较rchop获益良好。通过密集剂量利妥昔单抗，阿霉素，环磷酰胺，长春地辛，博来霉素和泼尼松（racvbp）治疗对比标准利妥昔单抗，阿霉素，环磷酰胺，长春新碱和泼尼松（rchop）治疗弥漫大b细胞淋巴瘤（dlbcl）患者和国际预后指标低中度风险患者，具有很大的生存优势。”
王彬笑了起来：“顾教授说的不错。”
他摸了摸听得稀里糊涂的刘云浩：“小云浩，爷爷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是一个武林高手，可你面对一个比你还厉害的高手，你会怎么办？是选择单打独斗呢？还是找一群同样的高手一起对付他呢？”
小云浩立马仰起脖子：“那还用说，当然是呼朋唤友，找一群高手围攻他啊！”
王彬与众人听了一笑。他看向了那位主治：“去换药吧，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既然能群殴癌细胞，干嘛不选择群殴呢？为什么还要选择chop去单打独斗？！”
很快，众人进入下一个病房。
这个病房里是今天才住院的一对年轻夫妻，男的此刻虽然换上了病服，但仍然显得焦虑不安，精神备受打击。
王彬接过另一份病历，看向了身后肿外的一位颇为年轻的主治医师：“小林，病人的治疗方案，给出来了嘛？”
被叫小林的医生急忙从人群里走出来：“已经跟齐主任确认过了，建议先进行4个疗程的放疗和6个疗程的化疗。”
王彬看向病历，患者姓张，是肺癌中的肺腺癌，并且已经向纵膈淋巴结转移，给出的方案建议是手术实施淋巴清扫和切除术，术后方案给出的是放疗跟化疗。
张先生的妻子眼眶很红，看着王彬问道：“王院长，我爱人他平常不吸烟不喝酒，怎么就能得上肺癌呢？”
被称为张先生的男人，转过身看向了王彬，急切的问道：“王院长，你跟我说实话，我这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王彬眉头微微皱起：“这个还要看手术后放疗跟化疗的疗效。”
张先生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我花了这么多钱在你们医院检查，结果你们就给我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
齐鸣不等王彬说话，漠然的声音再度响起：“癌症的病情几乎每天都在千变万化当中，作为医生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每一台手术都是成功的，也无法保证，每一台手术后患者的状态一定会比原来好，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
张先生皱着眉头：“我要求转院，我要出国治疗！”
顾言看着这对年轻夫妻，语气放缓：“可以，如果出国的话，我建议你去安德森癌症中心，那边的抗癌药物要比国内新，但治疗费用也会很高。”
患者妻子闻言看向面前这个颇为年轻的医生，目光落在了他胸前的工牌上，带着深深的惊讶，这么年轻的副主任。
王彬看出了家属眼中的疑虑，笑道：“忘了介绍，这位顾教授是仁和请来的新教授，恰巧，顾教授之前就在安德森癌症中心任职外科教授。”
张先生皱着眉看向了面前这位板着脸的年轻教授，不确定的问道：“那我这种情况，如果去安德森癌症中心治疗的话，大概给多少钱？”
顾言沉思片刻：“手术加上放疗的钱还有各种药物费用，大概在一百三十万左右，除此之外这只是看病的保守估计费用，不算生活花费。”
张先生闻言张了张嘴，最后闭上了嘴，妻子一样，眼里满是歉意。
望着眼里满是失望与悲呛的夫妻二人，顾言接过王彬手里病历，看了一眼，立马说道：“其实，张先生你也不用这么失望，更完全不用出国治疗，因为国内的医疗水平完全有希望可以治愈你的病。目前仅仅是诊断转移到纵膈淋巴结，手术有很大的成功率，只要术后保持心态跟营养，我觉得完全可以先不用放疗，如果化疗身体没有明显不适，可以进行一下基因突变检测，如果检测结果好的话，完全可以停掉化疗，进行基因的靶向治疗！”
他以前在安德森癌症中心接手过相同病历的患者，两个月的治疗效果很明显。
熊主任作为肿瘤放射与治疗科的主任，说道：“我认为我给出的这套化疗方案已经是最佳的了，靶向治疗的话，费用会很高，而且我们放射与治疗科，对于基因测序尚在探索阶段……”
话还没说完，顾言抬起头看向了王彬：“这个患者我可以接手，采用我的方案的话，两个月内治疗效果应该会很明显。”
熊主任卡在喉咙里的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顾言的这番话噎了回去，脸色铁青。
张先生闻言猛地看向身后这位最为年轻的教授，半是惊喜半是疑虑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熊主任重重冷哼一声，怒视身旁的顾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有几分学历就敢大放厥词了不成！”
顾言依旧声音漠然：“我在安德森癌症中心接手这样的患者，大概有十八例，五年存活率在68%。”
熊主任脸色更青，看向王彬：“王院长，这是我们肿瘤放射治疗科的患者！”
王彬轻轻的咳嗽了一下，看了顾言一眼：“小顾呀，国内关于这类患者五年生存率在34%46%，你说的这个68%……毕竟国内与国外的医疗手段还有技术不一样……”
顾言没有说话，合上了病历：“我有把握。”
王彬示意欲言又止的齐鸣先稍安勿躁：“齐主任对于这个手术有多大把握呢？”
齐鸣没有丝毫犹豫：“手术方面没有问题，只是基因测序虽然这几年在国内很受欢迎，但我们在这方面的人才稀缺……”
王彬打住了他的话：“基因测序方面，就交给小顾吧。”
说完不等熊主任说话，王彬转身就走，留给众人一个挺拔的背影。
熊主任气得浑身发抖，瞧着跟着离去的顾言，急忙拉住了齐鸣：“齐主任，你看看，你看看，你手下的顾言，这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呀！”
齐鸣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熊主任，肿瘤科一向是有能力者居上，我都没有意见，你就不要说话了吧！”
众人浩浩荡荡的进了第二间病房。林晓强从门框里挤进来，第一眼就傻眼了。
显得不大的病房里，居然排着十二张病床！
此时王彬跟顾言等人正站在第一张床前。
床上躺着的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
因为从外表上，林晓真的很难断定眼前这个人是否正常。她偷偷看了眼身旁主治医师手中的平板电脑，上面有患者输入的身份信息。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子，名叫赵晟，有着又黑又茂密的头发，身体健壮，甚至带着几分中年大叔的帅气。
可再看看病床上这个人，身体比例严重失调，光秃秃的头顶只剩下一个大脑袋，原本帅气的脸上布满了憔悴的皱纹。
顾言突然掀开了患者掩盖在身上的被子。林晓看了一眼就急忙别过头去。
患者赤身裸着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
静脉输送营养的静脉导管、连接呼吸仪器的气管、导尿管、引流管还有几条不知道什么用途的导管。
这不像是人，反倒如科幻小说里面做实验的仿生人。
林晓站在人群里，扭头看着已经瘦得皮包骨，甚至可以清晰数出肋骨条数的患者身体，急促的呼吸起来。
她脸上的口罩一起一伏，心脏如同被刀子搅动，这个患者每呼吸一口气，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
林晓的眼睛挪开，望着窗台上那盆开得鲜艳的向日葵，不敢回头。
而这个患者，也刚好分到了顾言手下。
他凑近患者查看着他胸口处插着两根分流管，忽然问道：“林晓，你来告诉我，这两根引流管是干什么的？”
听着顾言叫道自己的名字，林晓一愣，死亡三人组，韩文君与魏琛的能力都在刚才被王彬认可了，现在终于要轮到了她！
她娇小的身躯急忙从人群中挤出来，鼓起莫大的勇气，站在顾言面前。
她看着那两根有拇指粗细的引流管，开始说道：“患者应该是术后胸腔积液，所以使用引流管将胸腔内的液体引离原处排出体外，防止在胸腔或手术野内蓄积，进而继发压迫症状、感染或组织损害。”
“这些液体可能有哪些？”
林晓挑了挑眉，这些问题可难不倒她：“血液、脓液、炎性渗液、胆汁、分泌液等。”
顾言转头看向了人群里的松阳：“患者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松阳急忙出来：“患者昨天才完成第五次化疗，前面已经完成了32次放疗，后面再做一次化疗，整个化疗流程就结束了，已经完全看不到体内的肿瘤了。”
什么！32次放疗！
林晓有些震惊的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一堆骨头。确切的说，真的是骨头没有错。
可眼前这个男人，挺过了32次放疗！
很多人对于放疗极其陌生，其实放疗便是用放射性治疗肿瘤的一种局部治疗方法。利用x射线，穿透人体组织，携带高能量，如同散弹一样，打在身体上，杀死癌细胞，最新的比如伽马刀，质子疗法，都属于新型放疗。
可杀死癌细胞的同时，它也破坏了dna与正常细胞的死亡。
而眼前这个男人，就如同站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前后反复冲锋了整整32次！
林晓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如此次数的放疗的。
顾言看着病人的病历在家属那一栏是空着的，不由得好奇问道：“病人的家属一直没来？”
松阳犹豫了瞬间，才说道：“病人自己说过，唯一的一个女儿正在北京上大学，没敢告诉她。”
林晓听完，震惊的看着病床上的患者。
患者的目光刚好看向了林晓，可那目光让林晓一怔，眉眼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与恐惧，有的只是祥和与轻松。
男人冲着面前这个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实习医微笑了一下，虽然他笑起来显得不太美观。
顾言刚要为患者盖上被子，被医生堵满了病房的门口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吸引人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纤弱，尽显风尘仆仆的小姑娘，扔下了满是灰尘的包，只是怔怔的望着病床上骨瘦嶙峋的男人，豆大的泪珠，无声的从她眼睛里跳出来。
可她用手一抹，再抹，却再也抹不干净。
床上的男人，32次放疗都奈何不得了他的，可这一瞬间，眼眶彻底红了，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极为难堪，他费力的想要抻着手拉扯身旁的被子，遮挡住瘦骨嶙峋的躯体，保留住一个父亲，在女儿面前仅存的脸面。
“你都不跟我说，你是要吓死我啊！”
小姑娘大哭着，很生气，干脆坐在了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嚎啕大哭，“你要瞒着我，我要是不来，是不是这辈子就看不到你了！！”
病床上的男人板起脸，沙哑着嗓子，声音很弱，几乎若不可闻，甚至他的声音充满了颤抖：“瞎……说，我这病都快……好……了，你……回去……上……学。”
躺在病床的男人，努力维持着一个父亲应有的脸面，可碍于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开始用轻松平淡的语气试图转移女儿的注意力。
林晓眼睛彻底红了。
父亲是肺癌患者，现在却要安慰着得知真相的女儿。
他们不敢把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在亲人面前表达出一丝一毫，因为比起他们自己崩溃，他们更害怕亲人崩溃。
小姑娘看着父亲瘦骨嶙峋的身躯，扑在病床前，声音沙哑，满是颤抖，问了一句：“爸，疼嘛？”
男人咧了咧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泪水：“不疼……爸一点都……不疼。”
王彬笑了笑：“小姑娘，你要相信你父亲的话，他真的快要好了，你的父亲熬过了32次放疗，5次化疗，还有最后一次化疗，如果癌细胞没有复发，你的父亲很快就能出院了。他可是我们整个仁和医院里面的英雄父亲呢！而你就是你爸爸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以前顾言不懂，是什么让一个男人能挺过32次放疗，5次化疗。让他几乎在吃不下东西，只能躺在床上通过十条引流管输送营养跟维持身体排泄循环的条件下，还能坚持下来。
可看到这个男人望向自己女儿温柔的目光时，顾言想，自己不需要问了。
也许癌症很可怕，但它阻挡不了的是，一个父亲期待与女儿再次相见的那颗心。
因为爸爸还没有看到女儿嫁人啊，怎么可能就此倒下？
也许化疗跟放疗听上去很简单，可对医生而言的顾言来说，化疗就是毒药，它除了让人掉头发，还会让人彻底失去食欲，所以癌症病人总是会暴瘦。
从化疗开始，他们每天便只能依靠静点输液从静脉维持营养消化，他们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要闻见食物的味道，就想吐。
所以正是因为知道，这个过程对于患者来说就如有剔骨抽筋一般疼跟慢无休止的煎熬，才更加知道坚持下来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跟毅力！
林晓望着床前这对哭笑的父女，也忽然开始理解和心疼这些癌症病人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癌症患者。
你要说他们怕不怕死？
林晓心里的答案是肯定的，没有人不怕死亡，没有人不对死亡畏惧。可他们不敢。
他们是爸爸，是妈妈，是女儿，是儿子，他们不是自己一个人。他们后面支撑着的可是一个个家庭！
比起害怕死亡和疾病，他们更害怕父亲在女儿面前哭，丈夫在妻子面前的崩溃。
林晓再次看向窗台上的那盆鲜艳向日葵，这一刻，她仰望着阳光照在它上面的花瓣，就如同上帝留在人间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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