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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琦琦已经提前完成了术前的麻醉，整个人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菱白色的手术室内，气温始终保持在21°，林晓穿戴整齐，作为二助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助是松阳。
松阳望着显得有些紧张的林晓，面色严肃，特别提醒她：“由于检查时发现患者患有心脏瓣膜症，不能直接进行淋巴肿块切除，因为患有心脏病的患者，在接受外科手术过程中，容易发生休克。不过如果发生休克，就需要进行开胸手术，进行心脏直接复苏。顾教授给出的c方案中，一旦心脏无法正常运作，将尝试铂针刺入心室，利用心律调整器，给予刺激，让心脏恢复一定律动。”
“c方案是先进行瓣膜置换手术，在进行淋巴肿块切除。”林晓牢记昨天顾言帮她模拟的每一个步骤，她应该负责什么。
虽然从诊断书上来看，癌细胞转移在颈部淋巴与胸腔淋巴四周，术前2日，顾言下达了注射抗生素治疗的处方，术前一周下达的抗癌处方治疗。
这种淋巴瘤手术，他做了不下几十例。
时间：2018年6月1日，am9:00，儿童节。
肿外1号手术室大门被人推开。
带着金丝框眼镜的顾言大步走了进来。他双手竖举在自己的胸前，已经进行了术前的消毒清洗。
他看了一眼手术室监护仪器的显示屏上呈现的患者体征状态。林晓只瞧他金丝框眼镜外额外佩戴着binocularloupe（开普勒氏双目放大镜）。这是一种独创的光学立体汇聚观察技术，为手术中的医生提供一个更加明亮的三维视野。
巡回护士立马举起早已经准备的手术衣为顾言套上，随着顾言一个利落的转身，背带被系在了他的腰间。
他活动了裹着橡胶手套的双手，站在了这台手术的主操位置。
“在中国，淋巴瘤是造血组织常见的肿瘤，迄今为止，已发现的淋巴瘤就多大八十多种，恶性程度参差不齐，惰性的低度恶性淋巴瘤发展较慢，比如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以及小淋巴细胞淋巴瘤，这种病虽然难治，但是因为癌细胞进展缓慢，往往可以与患者共存十余年。”
顾言瞧着准备器械的护士们，双眼望向了林晓，为她解释起来。
“中等恶性程度的淋巴瘤，比如弥漫大b细胞淋巴瘤，也有可能治愈，恶性程度高的，淋巴母细胞性淋巴瘤，进展速度极快，治疗效果与术后效果不佳。”
林晓望向了手术台上的琦琦。
淋巴母细胞性淋巴瘤，包含了b细胞与t细胞两种类型，尤其是琦琦患的这种t淋巴母细胞性淋巴瘤，是其中恶性程度很高的一种。
从取来的活检报告来看，孩子纵膈已经出现大肿瘤包块，白细胞明显升高，不过幸好是发现早，还没有到晚期。
“手术刀。”
“止血。抽吸。”
“血管钳。”
手术室中，顾言握着手术刀，已经超过了2个小时。躺在手术台上不过8岁的患者，因为大量出血和重度全身麻醉，陷入了沉睡，脸色显得异常苍白。
他当初看着患者的心电时，并没有发现这位年轻患者，居然有心脏瓣膜症，不能直接进行外科手术。他也是偶然在患者出现的那次心脏骤停时，才引起的重视，联系了心内进行会诊后，确定了患者属于二尖瓣狭窄。
可患者的淋巴肿块已经十分严重，甚至侵犯肋骨，必须尽快切除。
他与患者父母经过谈话后，家属也同意了开胸手术，并且同步进行人工心脏瓣膜置换。
如果患者在开胸手术时，发生休克，顾言将直接进行心脏复苏。
无影灯下，顾言手握着尖头手术刀，额头上沁出大颗汗珠。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进行心脏手术之前，已经让患者的心脏处于停止跳动的状态，这样更方便心脏手术的进行。时间一点点过去，顾言已经完成了人工心脏瓣膜置换的所有步骤，亲自将托盘上的生物瓣放在了患者的心脏二尖狭窄处。
“电刀。”
“抽吸器。”
“手术刀。”
手术室里顾言洪亮不容置疑的声音接连响起，林晓按照要求接过器械护士手里的手术刀递了过去。
顾言将生物瓣即将植入成功那一刻，手术室里的宁静被打破。
所有人都看着停止的心脏，如果可以顺利让心脏恢复跳动，手术就意味着成功。
顾言向护士点了点头，一旁的护士拨开了机器，血液回流，患者心脏启动复苏。
随着仪器上心律波动峰谷的出现，所有人提着的心都落了地。
林晓松了口气，“还好成功了。”
顾言望着仪器上患者缓慢递增的心律波，心里这口气还没有松下，只听心电监护的护士急忙喊道：
“顾教授，患者发生室颤！”
听着心电监护的喊声，顾言抬起镜框上的开普勒双目放大镜，望向了显示屏，他的手狠狠的握了起来，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林晓只瞧手术台上，重度麻醉的孩子，突然四肢强直痉挛，面色出现异常潮红，喉头痉挛。
顾言急忙趴在了琦琦的鼻前，眉头皱起：“患者可闻间断喉鸣。”
他染血的橡胶手套触及了患者的颈部动脉：“颈动脉搏不能触及，心电图监护显示什么？”
林晓急忙回过头：“心电图监护显示心率210次上下频繁跳动，波形不规则，出现室颤波。”
话音刚落，心电监护仪上，不规则的波形突然呈现出一条直线。琦琦全身皮肤呈现出樱桃红，并且快速的由暗红转为了青紫，面部大汗淋漓。
顾言立马将孩子的头后仰，双手托起了他的下颌。
他望向了已经完成的瓣膜置换手术，带着橡胶手套的双手伸进了患者的胸腔，握住了那颗已经发生室颤的跳动心脏。
“现在进行胸内心脏按压！”
松阳立马侧身让出位置，同时准备随时接替下顾言，继续进行胸内按压。
顾言望向了患者青紫的嘴唇，看向了林晓：“用手托住他的下颌保持呼吸道通畅。”
闻言的林晓立即转移到了琦琦的头前，双手托住了他的下颌。
同时，巡回护士立马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病危通知书，按照惯例走出了手术室。
此刻整个手术室里听不到任何声音，而手术室外，护士刚一出来，就被琦琦的母亲挡住了。
“护士，护士，我家琦琦怎么样了？”
巡回护士瞧了面前三十出头的年轻母亲，将病危通知书递了过去：“术中出现心脏骤停，里面正在抢救，家属赶快签一下字。”
琦琦的母亲不等护士说完，整个人已经瘫在了地上，双目呆滞，似乎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
“病人家属……”
“我……我签……我是琦琦的爸爸。”
脸上满是憔悴的男人双手接过那张病危通知书，听着护士的话：“患者术中发生室颤，里面正在全力抢救。”
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捅进了他的心窝，刺得他全身都在颤抖，都在疼。
他握着笔的手，不断的颤抖。他用力的将手抵在了墙壁上，按住了那张通知单，一个扭曲的名字，狰狞的瘫在纸上。
手术室内。
两分钟后，松阳顶替了顾言的位置，继续进行心脏按压。
顾言翻看琦琦的眼皮，发现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他转头望向了护士：“准备c方案。静脉推肾上腺素，尼可刹米、洛贝林、地塞米松、碳酸氢钠、利多卡因、阿托品、胺碘酮肝素、硝酸甘油。”
两门护士急忙按照事先已经定下的c方案，按照上面的单位数，有条不紊的开始注射。
另一侧，巡回护士开始快速记录下各种用药，详细的记录整个抢救过程。
这个过程中，进行人工复律3次。
三分钟后，林晓发现琦琦的肌肉开始松弛下来，眼中露出喜意：“教授，患者肌肉松懈，出现呼吸症状。”
顾言急忙翻开了琦琦的瞳孔，发现瞳孔开始缩小，可却没有对光反射。他急忙摸了患者的颈部大动脉，依旧没有搏动。
心电监护显示一条直线。
顾言瞧着还在继续进行胸内按压的松阳，时间是9:42，已经进行5分钟抢救，瞳孔出现变化，心电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瞥了一眼仪器，血压保持在80\/60mmhg，so280%。
“开始实施插管，继续胸内按压。”
顾言扯过气管内膜导管开始进行插管，可当林晓将3号喉镜放入琦琦嘴里时，冰冷的喉镜刺激喉头发生痉挛，插管失败。
9:45分，顾言接替松阳，继续进行胸内心脏按压。
“十下。”
“十五下。”
“二十下。”
心电监护仪上依旧显示一条平缓的直线。
一旁的心电监护神情瞬间紧张起来。
顾言继续按压。
“三十下。”
“四十下。”
“五十下。”
心电监护仪上的彻底完全平缓，患者失去意识。心脏无法正常运作，人工复苏宣告失败。
林晓脸色惨白，望向了顾言：“琦琦……好像……好像……”
顾言凌厉的目光扫向了林晓的脸，让她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的语气与神态，前所未有的严肃，却不见丝毫慌乱：“准备临时起搏器。”
“顾教授？”松阳猛地抬起头，顾不得脸上的汗水，“难道你要？”
护士很快准备好了双腔起搏器，顾言接过护士手里精密的起搏器后，置放在了患者锁骨上的胸皮下，利用导线经由静脉血管，直接抵达患者心室。
这种精密的起搏器电击设置，是顾言目前能考虑到的，自动激动心脏的抢救办法之一，他只需要让患者的心脏跳动起来，维持跳动次数，直到完成生物瓣植入手术完成就行。
随着电极的刺入，启动起搏器，直接给予患者心室刺激。
二十秒后，插着起搏器的快速启动，患者的心室忽然“嘭”的一声，轻微颤动了一下。
9:51，心电改为室颤波。顾言带着橡胶手套的手立马伸进了他的胸腔。
“继续胸内按压。”
9:55分。林晓托着琦琦下颌的双手，突然感到了轻微的震动，惊喜的喊道：“患者出现吞咽动作，有自主呼吸。”
松阳立马翻开了琦琦的眼皮，拿过来手电筒照射，脸上一喜：“患者双瞳缩回，对光反射弱。”
护士瞧着心电监护仪也急忙说道：“心电显示qrs宽波，持续10个波形。”
顾言顾不得已经被汗水打透的背部，瞧着恢复了跳动的心脏，深吸口气。
随着生物瓣的植入完成后，二尖瓣狭窄处便宛如一个单向阀门，导致血液无法从左心房流向左心室的鲜血，瞬间冲破了阀门，缓缓流动。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一个小时后，当顾言取出淋巴肿块，植入林晓拿来的不锈钢托盘后，意味着整个手术，有惊无险的宣告结束。
明亮的无影灯下，顾言带着双目放大镜的脸上，恢复了以往的朗月清风。
他一边不断进行手上的动作，一边嘱托起来：“术后胸壁加压包扎要紧，防止反常呼吸，术后要注意患者情况，防止造成缺氧症，另外让康复中心那边给出一套方案，方便患者术后的肌肉功能锻炼，之后继续抗肿瘤治疗，施行b化疗方案。”
说完顾言停止手术的动作，将针线上挑。松阳急忙拿过剪子，剪断缝合线。
顾言带血的橡胶手套，丝毫不避讳的拍了拍这位年轻一助的肩膀。松阳丝毫不在意无菌衣上沾染的鲜血，仿佛得到了某种肯定。
顾言看了他一眼，格外嘱咐：“三周后，这个患者的手术由你来进行吧，在原切口切开，取出起搏器。。”
松阳重重的点了头：“放心吧教授。”
顾言随后望向了带着口罩的林晓，以满是威严的声音，宣布了这场淋巴瘤肿块廓清与人工心脏瓣膜置换手术的结束。
林晓与护士为琦琦盖上了身上的白色布单，心电监护开始测量他的脉搏与心律。
顾言看着众人，点了点头：“辛苦了，先将患者送去恢复室，24小时后全身状态无误后，再送回病房。”
…………
半个小时后，肿瘤大楼后的花园里。
香樟树开得依旧茂盛，林荫里的长椅上，林晓摘下了口罩，坐在上面。她仰着头，瞧着阳光落在自己脸上的感觉，回想起琦琦心脏恢复跳动那一刻，心头一热。
她又想起当把琦琦安全推出手术室时，压抑寂静的走廊里，仿佛多了一丝亮光，琦琦妈妈的脸上，那种宛如劫后余生的笑容，让人为之感动。
她又想起琦琦的奶奶，从过道跑过来时，蓬乱着花白的头发，身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摘去的，那满是油污的围裙。
她从出租屋到仁和医院，两个半小时的车程，脑子里满是浆糊，唯一清楚的就是，孙子今天进了手术室。
林晓能想到，当琦琦出现心脏骤停时，护士告诉他的父母说“你的儿子可能随时不行了”，让他们签下病危通知书那一刻，琦琦的父母该是怎样的心情？
如果孩子真的就这么走了，这年轻的夫妻两人，后半辈子的岁月里，必将踩在尖刀上过日子。
林晓对着阳光眯起了眼睛，她忽然记起自己高中上学时。
每一天她都因为懒床而着急忙慌的四处找衣服，她的爸爸老林同志则会一边拎着她的鞋子，一边拎着她的书包，安静的等候在客厅里。
每次离开家之前，老林都要抱一下她。
可每一次，林晓都不耐烦的嚷嚷起来，大喊着自己要迟到了，一把推开老林，之后毫不留恋的推门离开。
直到林晓上大学的时候，林妈妈来看她，才跟她说起那件事。
原来在她高一时，林爸爸因为心脏病住了一次院，躺在病床上，天不怕地不怕的老林，一想到自己心脏做手术，万一失败了，就再也看不到女儿后的情景，心里突然后怕极了。
母亲说那天夜里，要上手术台的老林跟母亲念叨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要是以后不再了，女儿该怎么办？
没有父亲的女儿改如何照顾自己？
起来晚了谁叫她起床？谁给她收拾书包？
以后她要是生气了，谁给她当出气筒？
她以后找的老公会不会欺负她，会不会保护她？
母亲说，老林那天哭了，他一想到明天过后，就可能再也看不到女儿，就悲恸的嚎啕大哭。
自打那以后，每次林晓出门前，都要给老林一个温暖的拥抱。
想到此处，林晓迫不及待的拿出了电话，给远在昆山的父亲拨了过去。
没一会儿，电话里面就出现了老林开心的笑声。
“我家的晓晓，怎么今天这么乖，有时间给爸爸打电话啊？”
听着电话里老林一如既往的笑声，林晓开心的笑了。她问老林吃饭了嘛？吃饭后有带林主任去公园里散步嘛？晚上下班走路的时候，不要走太急，他心脏不好。
电话里林爸爸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我都晓得了，晓得了的呀，你不要跟我絮絮叨叨了呀，我还要去陪你妈妈买菜去了咧！”
挂掉了电话，林晓有些好气，哪有嫌弃自己女儿絮叨的父亲？
想着出神时，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瓶依云矿泉水。
顾言面无表情的坐在了她的身旁，抬头望着那颗茂盛的香樟树。
如果林晓记得的话，其实很多年前，在顾言外公家里的时候，也是一样的香樟树下，他跟她，也有过这样一次，彼此安静的坐在树下长椅上的祥和时光。
那个时候，他知道她是外公的学生，她却并不知道他偷偷暗恋她。
幸运的是，时光不负有心人，茫茫人海里，让他又遇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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