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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主任参与了这场针对院内医生对家属发出不正当言论，而引起社会舆论的影响事件，众人要讨论出一个处理结果来。
他只是坐在位置上喝茶。身旁的脑外主任笑道：“看来我们这位新来的顾教授，未免有些太过年轻气盛了。”
齐主任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老李呀，你也不要太小看人了，人家可是安德森癌症中心的外科教授，是专家，更是李院长亲自请回国的特殊人才，这能耐与境界，自然是够水准的！”
脑外的李主任摇了摇头，说笑道：“齐主任，这医不三世，不服其药的道理，我们还不懂嘛？作为医生，就断不能代替患者家属，做出放弃治疗的决定，一旦做出了，就等于是杀人！”
齐鸣：“恋生恶死是人之常态，肿瘤科毕竟是个雷区，一不小心就会踩雷，可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也许我们的顾医生是出于好心呢？”
李主任嗤之以鼻：“好心？叫人家放弃自己父亲的生命，哪怕是出于好心，但眼下也干成了蠢事！”
齐鸣不可置否。
此时院办的李主任正看着患者彭楚霖家属告到院办的经过说明，是由家属阐述事情经过，肿瘤科护士长与在场的医生核实确认过的。
瞧着此时已经在网络上进行发酵的事件，李主任雷霆大怒，拍案而起，逼人的目光如刀子望向了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年轻医生：“顾教授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建议患者家属放弃继续治疗自己的父亲？这种不正当言论，顾教授说之前都不考虑清楚？”
林晓望向了沉默的齐主任与暴怒的李主任，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浮上心头。
“这话的确是我对患者家属说的，我也会为这句话负责，并且现在我仍然认为，我说的没有错，彭楚霖的情况，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在他身上熬时间了，医院不是电视剧，医生不是神仙，不可能叫人起死回生！”
这句话，将众人的目光转移过来。
顾言已经站了起来。
李主任被他的态度气得暴跳如雷：“顾言，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你只是医生，你不能替代家属决定病人的生死！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对仁和的形象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记者下午就围了院长办公室，李院长现在都没有脱开身！你可是仁和大力引进了的王牌！你不容出错的！”
顾言站在那里，表情依旧漠然：“是人就不可能不出错，更何况我没有错。”
“你……”李主任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报告摔在了桌子上，“好好好，不知悔改，今天你就给我停职检讨吧！”
顾言没有反驳：“停职多久？”
李主任被气昏了头，他望向了齐鸣：“齐主任的意思呢？”
齐鸣这才抬起了眼皮：“相信顾教授也只是一时激动，才对患者家属说错了话，病人不是还在我们的icu里嘛，也没有死亡，只是陷入重度昏迷当中，我看停职就算了吧？”
李主任一口回绝：“不行，必须停职处理，好好反省，这样吧，就先停职两个月！”
“我接受这个处理意见，但保留我的看法。”
顾言在会议中心几十位医生面前，拿起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出了会议室。
李主任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这些年轻人，不给点教训，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走出会议中心，顾言反而松了口气。
这里毕竟是国内，不是他在安德森癌症中心的时候了。每一个国度都要自己的文化与人情世故，国内的家庭割舍不开的是那种浓厚的亲情，所以他是理解彭骄的，哪怕心里明知道父亲最后的结果就是死亡，也不愿意接受现实，选择逃避现实。
可他作为彭楚霖的主治医师，他必须开这个口，因为他站在了患者的角度与立场。哪怕是患者如今陷入重度昏迷，但癌细胞广泛性扩散，浸润骨头，那种疼痛，即便是昏迷中，也是让人疼痛欲死的折磨。
对于一个医生，不能救治病人，让他心生惭愧。
哪怕有别的选择，他都会咬牙坚持下去。
可是高速发展的今天，层出不穷的医疗手段，甚至可以进行换头手术，但在癌症面前，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顾言曾经无数次在内心深处问过他自己，自己是不是太过脆弱了？
哪怕表现出冷漠的外表，伪装出强硬的内心，依旧无法做到事不关己。
看见那些躺在icu中昏迷的患者，总是希望他们能动一动，哪怕微微的眨一下眼睛，他渴望与患者的对视。
可直到他真正面对那些眼神时，他才知道自己没勇气跟他们对视，这样做是如此的艰难。
每次看见家属们无力虚弱却又执拗的双眼时，他的心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烤。
医生，我父亲今天能醒来嘛？
医生，我妻子的病还有希望嘛？
医生，我母亲还能活多久？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他们的问题。
他说不出口，你父亲时日无多了；说不出口，你妻子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全身各处了。
他只有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真的是尽了全力了！
有时候他想，抗癌一线的医生真的是残忍的职业。他们要看着患者家属那双包含希望与期待的双眼，去生生掐灭他们眼中的希望与期待。
每一次，当他们说出，建议将患者接回家保守治疗时，心里的无奈与无力，是那么的绝望。
回家保守治疗，便等于对患者家属宣布，他们的亲人被放弃了，也昭示着一个人的生命，即将走向死亡。
顾言颀长的身影，站在走廊的透明玻璃处，抬头望着天空撒下刺目的阳光。他关了手机，也不去网上看那些在各大帖子里谩骂他的人，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满不在乎。
林晓隔着走廊便瞧到了顾言。她快速的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问他：“顾……你没事吧？”
顾言居然笑了：“还记得我在家里跟你说的话吧？要想顺利留在仁和肿瘤科，通过实习期，就要学会把自己的心变得硬起来！”
“啊？”林晓愣在了原地。她仰望沐浴在阳光下的顾言，有瞬间的出神。
顾言随手脱去了白大褂，放在了林晓的手上：“我被停职了，衣服跟工牌帮我交到医务处吧，另外这几天我需要出去走走。”
林晓神情很是激动：“院办就为了你一句话，就把你停职处理了？他们都没有调查过事情原委，怎么就认定是你错了呢？”
顾言好奇的望着林晓，没想到她居然会帮自己说话。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林晓的脑袋：“这个世界上那里有那么清楚的对错？何况这里是医院，只分生死，不分对错。”
感受顾言手掌心里的余温，林晓莫名的心跳有些加速。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顾言已经转身向着大楼外走去。她看着他挥着手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大声喊道：“你就这么逃避了？整栋大楼还有多少癌症患者等着你诊疗呢！”
顾言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同样执拗的林晓：“林晓，你认为我做错了嘛？”
林晓语塞了，她不知道。
顾言慢慢走了回来，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的实习医。
“林晓，当我宣布彭楚霖放弃治疗时，便意味着杀死他的不是癌症这个病，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家人，而是我顾言！”
林晓的大脑恍若被撞击了一般，有了刹那的失神：“是你……杀死了他？”
顾言叹了口气：“从我第一眼看到彭骄时，哪怕她伪装的在冷静，可她眼里的虚弱，无助与迷茫纠结，是骗不了我的，毕竟那里面躺着的是养育了她二十六年的父亲啊。”
“我做的事情，想必彭楚霖先生也会感激我的，毕竟是由我来结束他的生命，而不是他深深爱着的女儿。而这个决定，不是为了死去的人能得以解脱，而是给活着的人，留有活下去的余地！”
顾言的话，犹如火车“轰隆隆”的撞进了她的心里，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忆。
这个决定，不是为了死去的人能得以解脱，而是给活着的人，留有活下去的余地！
顾言仰望着阳光，用手遮住了它：“哪怕彭骄再勇敢，可真当她写下‘放弃一切治疗’这几个字时，便意味着她的余生，都要活在无尽的愧疚中，甚至带着对父亲的愧疚直到她也进入棺材的那一天。毕竟亲手选择让父亲去死，对于天下的女儿们来说，便是一把刀子，永久的刺进了她们的心里，往后余生，她们都要揣着心里的这把刀子过活。”
望着顾言笑的灿烂的样子，林晓眼里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正是因为看穿了彭骄伪装起来的坚强，顾言才会替她做出选择。
那样对父亲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女儿，怎么能忍心亲手签下放弃父亲生命的责任书？
可彭楚霖终究熬不过多久，父亲最后还是要走，彭骄最后还是要签字！
她往后的日子，会活在对父亲无尽的愧疚与自责当中。
林晓想，如果这一刻彭楚霖能清醒过来，他也会自己选择放弃治疗吧？那样的父亲，爱女儿胜过自己的生命，又怎么会舍得让女儿因为自己而活在愧疚当中呢？
虽说父爱如山，可女儿对父亲的爱，却也正如这座山上生长得茂盛的那颗青葱之树。
山欲崩塌，树安能无缺？
等林晓回过神的时候，只瞧顾言已经走了。
这一刻，看着沐浴在阳光下，行走在广场上的顾言，林晓并不觉得他接受路人的指指点点，而感到羞愧。
顾言的心里，是有着那颗仁心的。
可彭骄不会理解他的。
家属与医生的立场，就如同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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