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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视时间一到，走廊外的家属们便如同浪潮，一股脑的涌进icu旁边的换衣室，有的更急的，便扑在了外面的透明玻璃上，热切的望着里面的亲人们。
林晓拿着医嘱站在外面，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都让她心里暖暖的，这也是冰冷冷的医院里，最似人间的地方。
可当林晓扭过头去，只瞧五十七岁的孙正茂爷爷如同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孤单无助的坐在走廊后面的长椅上，他伸直脖子，忍不住想要越过前面拥挤的人潮去望向icu的里面，可他又强自忍住了心里的这份煎熬。
林晓走了过去了，亲切的问道：“孙爷爷，您怎么不进去看看李婆婆？”
老爷子顿时眼眶红了，急忙摆了摆手：“去不得，去不得，老婆子不让看，嫌我烦。”
林晓一愣，笑了笑：“不会的，李婆婆巴不得你去看她呢，怎么会嫌你烦呢？”
老爷子笑了笑，依旧坚持在外面等着。
这几天林晓都看在眼里。老两口独居在上海下面的县城，子女都不在身边，李婆婆住进了icu起，孙爷爷就一个人在外面等着，医生需要签什么字，病人需要哪些护理东西，都是老爷子一个人奔走。
可他毕竟岁数大了，icu外面不允许租床，家属们都得在冰冷的长椅上坐着。几次夜里林晓路过，只瞧老爷子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他睡不着，几次都偷偷的跑到icu的玻璃窗外偷看。
可是这份爱情，却让林晓内心深处的柔软被深深触动。如果等到自己也两鬓泛白，容颜苍老的时候，不幸的那一天，自己也因为疾病住进了医院里，会不会依旧有一个同样的老人，站在icu外日夜守护，不离不弃？
爱情的平凡，或许就是在它往后余生里，如同白开水一样，无味寡淡，但爱情的伟大，却是哪怕这样日复一日无味寡淡，可直到两人韶华老去之时，那个人依旧可以为你“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我爱你年轻时候的样貌，但也爱你经历岁月后的容颜。
等到林晓换完无菌服进入icu的时候，8床的李婆婆已经醒了。她的脸色红润多了，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四周都是家属看望病人忙碌的景象，唯独她这里冷清清的。
林晓走过去，贴近李婆婆的耳边，轻声说道：“孙爷爷就在外面，要不然，让他进来看看你？”
李婆婆一听，急忙费力的要起来。林晓立马为她将病床支起，让她可以稍微坐立起来。她望着林晓轻声说道：“林医生，有镜子嘛？”
林晓为她找来了护士用的小镜子。
李婆婆对着镜子，艰难的伸出手，将自己鬓角凌乱泛白的头发重新捋到后面。她细心的对着镜子整理自己褶皱的病服，然后小声的冲着林晓说：“林医生，麻烦你让他进来吧。”
当孙爷爷听着自己老伴叫自己进去的时候，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着急的换上无菌服，当他站在门口，望着8床上坐起来的那个两鬓已经泛白的“女孩”时，他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憨笑，眼圈却红了。
林晓跟护士小美站在一旁跟着笑了。两人都已经年过半百，可李婆婆依旧为自己心爱的人，保持着那份“对镜贴花黄”的爱慕之心，怕他瞧见自己凌乱不整的仪容。
这大概就是“女为悦己者容”的最好诠释吧。
探视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很快，李护士长就让家属们出去。
李老爷子一听要走了，急忙嘱托李婆婆。他轻声温柔的语气，不敢大声说话，害怕自己大声说话，会吓到了心爱的人一般。
他轻声说着：“你要乖乖的，你要听医生们话，等过几天伤口好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李老爷子俯身靠在李婆婆的耳边，轻言细语的嘱咐着。
李婆婆轻轻点头，让他赶紧走吧，不要听他在这里唠叨了。
孙爷爷瞧着护士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身就朝着门外走。
可就在孙爷爷的身影刚走出门口时，李婆婆忽然眼圈红了，轻声喊道：“你明天还来看我嘛？”
孙爷爷的身影倏然回身，用力的点点头：“会的，我就门外啊，我一直都在门外，你在这里，我哪都不去，我守着你。”
李婆婆开心的笑了，点了点头。
等到病人家属都出去以后，林晓拿着医嘱跟李护士长在准备换药。只听李护士长轻声说道：“这无论多大年纪的女人啊，一生病了就好像变回来那个十多岁的小女孩，需要父亲哄，可以跟父亲撒娇，可以肆无忌惮的要着好吃的，好玩的。”
林晓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下来：“可父亲要是不在了怎么办？”
李护士长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了，笑道：“等你找到了你心爱的男孩那天，你就知道了。等我们林医生结婚的那天，新郎会从你父亲的手里接过新娘的手，这也等于父亲将保护女儿的责任，在这一刻一并交给了你喜欢的那个男孩。这个世界上啊，也只有爱情，当我们女人年老的时候，心里还会唯一抱有幻想的。”
等到林晓换完药，走出icu，一个人在走廊上走着，回想李护士长的话。她揉了揉肚子，今天中午忙的都没有时间吃饭，看时间也过了饭点，只能挺着了。
可就在她抬起头的时候，越过走廊上茫茫人海，只瞧顾言拎着她最喜欢吃的烧麦跟果汁，站在走廊的尽头，冲着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那一刻，眼泪开始在林晓的眼眶里打转。
顾言越过走廊里的人群，走到她的身旁，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拉起她的手向着自己的休息室走：“小傻瓜，是不是今天中午又忘了吃饭？”
林晓感受被顾言握在手里温热的掌心，轻声说道：“顾言，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可不可以呀？”
走在前面的顾言一愣，回过头看着眼眶很红的林晓，忽然慌了，帮她擦去眼泪，轻声问道：“怎么了？受委屈了？”
林晓急忙摇了摇头，哽咽说道：“我怕你对我太好了，我会还不起的。”
顾言抿唇一条直线的唇角忽然笑了，将林晓拥入自己的怀里，轻声说道：“小傻瓜，我不要你还，我只要你好好的。”
林晓将脸靠在顾言的胸膛上，嗅着他白大褂上混杂着消毒水的栀子花清香，闭上了眼睛。
心里却道，这辈子，能在茫茫人海里遇到你顾言，我林晓何其有幸。
…………
晚上八点，icu负责值班的医生之一是松阳跟柳元。
他才从普通病房查房回来，刚进来icu，就瞧见8床的李婆婆突然感觉到腹部很疼痛，从睡眠中惊醒。她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眼正在查房的年轻医生，虚弱的说道：“水，医生，我想喝水！”
同样值班的护士小美闻言，急忙用棉球沾了一下水，涂抹在了她有些干裂的嘴唇上：“李婆婆，你现在还不能直接饮水，在忍忍。”
李婆婆轻轻点了点头。
松阳闻言也走了过来，查看了刀口，轻声说道：“李婆婆你手术很成功，是齐主任跟顾教授一起做的，癌细胞也没有转移，在等几天伤口消炎了，指标都正常了，你就可以转出icu了。”
松阳说完看向了病床旁边的仪器，拿着笔记录道：“脉搏82、体温37.8，血压14385，体温稍后隔一个小时，你再测量一下。”
小美应下。松阳又检查了一下李婆婆的刀口，刀口术后愈合很好，也没有发生胀气的现象，只是现在麻醉过去以后，刀口会很疼。
松阳嘱咐道：“李婆婆，晚上刀口疼的时候，忍一下，咱们能不打止痛针就尽量不要打，晚上的时候也尽量减少翻身这样的运动。”
李婆婆再次点了点头。
等到第二天上班，顾言查房的时候，特意到了icu来看了一眼。
齐主任去了北京开会，主治医师变成了他的学生，也是肿外的主治医师柳元。
顾言查看这几日的医嘱，都没有问题，望着年轻的主治说道：“晚上没有特殊情况吧？”
小柳医师急忙说道：“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就是晚上的时候患者口渴的厉害，刀口很疼。”
顾言记录着患者的病历，上面写着胃癌，手术进行全胃切除，癌细胞无转移情况。
他又看了一眼患者的状态，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患者并没有发生他猜测的，癌细胞可能转移到了肺部的情况。
“从手术结果上来看，并么有发生我之前担忧的，癌细胞转移到肺部的情况。”说完这句话，顾言看了又一眼患者，脑海里向着ct片子左肺下叶结核旧病灶那个阴影，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
虽然从表面上看，癌细胞并没有转移其他器官，但是毕竟只是做了肺部的ct，并没有进一步进行pet的x线的检查。
晚上，顾言拉着林晓交完班之后就回了家。
八点，icu病房里，李婆婆突然开始咳嗽起来。
主治医生柳元急忙检查患者的状态，发现患者喉咙有痰液。
护士小美立马再次为李婆婆测量体温，她瞧着体温枪上显示的38.7，凝重的看向了主治医生。
柳元眉头一皱立马拿过听诊器，放在患者胸口：“从什么时候开始呼吸困难的？”
小美看了眼表：“从晚上八点开始，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半个小时前，忽然开始咳嗽，喉咙有咯痰现象。”
小柳医生听完，眉头皱着，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了五天，他这五天都严格的遵守医嘱，按理说不应该发生这种特殊情况。想着他脸色有些难看，冲着护士小美说道：“立马打电话给顾教授，就说8床患者疑似术后发生了pop（(postoperativepneumonia术后肺炎）。”
小美一听很可能是pop，脸色也变了，急忙去拨打了顾言的电话。
此时顾言正在家里的书房，刚准备睡觉，他瞧着医院来的电话，顺手接了起来。
“什么？怀疑是pop？”顾言放下电话，脸色惊疑不定。
林晓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顾言一边起来穿衣服，一边说道：“没什么，医院来电话，有个患者突然术后咳嗽，我过去看一眼。”
林晓颇为担忧：“是术后病情突然恶化了？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顾言看着她，笑了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瞧瞧，你先睡吧！”
车上，顾言拿出电话，给柳元去了电话。
“现在病人什么情况？”
柳元站在icu里，看着依旧咳嗽不止的病人，焦急的说道：“患者已经持续咳嗽半个小时了，体温最高上升到了39.2，已经采用物理降温处理，但是患者明显痰液增多。”
顾言皱着眉头：“你现在怀疑是术后pop？”
柳元看着报告跟这五天的医嘱：“开始的时候，就是怕出现术后pop，所以这几天下达的医嘱都是按照这个原则处理，按理说，患者不应该发生这种情况，除非……”
顾言自然知道他说的除非是什么意思：“我马上就到医院了，等我到了再说！”
他立马挂掉了电话。
顾言一到医院，几乎是一路跑着进入icu。门外等待的孙爷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望着icu病房，只能干着急。
顾言瞧着依旧不断咳嗽的李婆婆，拿起了五天以来科室下达的医嘱：“术后第五天发生了pop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现在出现体温反复，咳嗽跟咯痰的现象，首要考虑的，应该是肺部其他的问题。”
突然，顾言看向了患者的胸部，拿过了患者的ct片，看向了肺部左下叶的那块阴影！
柳元皱着眉头：“根据术前的ct片子检验报告来看，患者的肺部应该没有任何问题，那个阴影，手术时你跟齐主任也看到了，只是肺结核的旧病灶。”
顾言沉默了。
他收起片子，对着护士说道：“立马带患者去拍一下肺部的pet断层摄影，重点是左肺下叶那个结核旧病灶。”
说完顾言带着柳元走出了病房，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c24的办公室里，灯光通明。
那张ct片子被顾言放在了读图器上。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拄着下巴，沉默不语。
跟着一起来的办公室的松阳，看着他，迟疑不定：“如果真的是术后pop，一般在术后一到两天就会发生，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术后pop发生的几率已经很小，这种突然的情况，应该绝对不是单纯的肺炎，我建议应该立即组织专家组，进行进一步的探查。”
顾言看了他一眼：“术后pop的情况也不能完全排除，有个别的患者，实在术后一周的时候发现pop，但你说的这种情况，也存在。”
沉默的办公室里，三位主治都望向了顾言。
他拿出笔，在那种ct片子的左肺下叶划了一个圈：“我们现在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这个左肺下叶的阴影里，除了肺结核的旧病灶以外，里面有转移的癌细胞存在，那么现在这种类似术后pop的情况就可以解释通了，癌细胞在旧病灶里急速繁殖，引起了人体免疫系统的预警，导致了肺部下叶以及支气管分泌出大量的堆积液体，阻塞了肺部的气管，造成了咳嗽跟呼吸困难。”
顾言的话，让三位主治都脸色一凝。
柳元想了想：“可手术过程中，齐主任跟顾教授都仔细排查了癌细胞转移情况，除非胃壁上增长的癌细胞外，并没有发现癌细胞有转移出胃体的情况出现啊，在这种情况下，癌细胞直接转移到了肺部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这也是顾言疑惑的地方，手术过程中他在齐鸣检查之后，不放心，亲自又检查了一遍，除了胃壁以外，患者四周的淋巴以及肝脏器官，十二指肠，大肠，小肠等所有周围的器官上，都没有癌细胞转移的现象发现。
那么现在，癌细胞就不可能越过这些周围的器官，直接转移到了相距有一段距离的肺部上。
难道真的只是术后pop？
顾言看向了三位主治：“涉及到患者的生命便无小事，我们还是要做万全的准备，在患者的肺部pet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两套方案同时准备，如果是术后pop的话，便采用常规药物进行治疗，但如果检查结果发现肺部有癌细胞增殖，立马进行切片，同时联系手术室跟患者家属，做好随时二次手术的准备。我还是那句话，仁和肿瘤科，不需要讣闻，唯有抗争！”
三位主治重重的点头。
顾言看向他们：“如果没有其他事，就先出去吧，我联系一下齐主任，亲自跟他汇报患者情况。”
三人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副主任办公室。
顾言看着三人的背影，从新拿起了那张术前拍摄的ct片，盯着那个阴影，神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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