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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皇上。”延泽一进长青宫的前厅，就看见皇上端坐在中间，皇上还是以前的样子，亲切微笑着看着延泽，可这微笑却令延泽思绪万千。
“泽儿不必多礼。”毕竟是昏睡过一个月的人，皇上的声音中透着疲惫。
“皇上刚刚苏醒，为何不多休息几日呢？”延泽看着皇上苍白的脸，眼前似乎浮现出了自己小时候那个总带着自己在宫中游玩的年轻人，那个人和面前的皇上是一个人，可是冥冥间，却又似乎有什么不同。
早有宫女在延泽的身旁摆上了一杯茶和一碟木樨糕，木樨糕散发出的淡淡甜香让延泽想起小时候在宫中的岁月，那回忆如同悠远处传来的歌声，飘渺得令延泽伤怀。
“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今天召你来没有什么事，就是和你叙叙家常罢了。我病了这么多天，听说你常常派人来问情况，你有这份心，真是不枉费我们多年的叔侄情份。”似乎是气力不足，皇上说了几句就停下来，微微地喘息着。
延泽走上前，给皇上递上了茶杯，他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他父亲一般的人，心中五味杂陈，“皇上，给您下毒之人至今没有找到，您之前有没有发现过什么蹊跷之处呢？”
“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吃的东西都有专门的人先试吃，这些人一进宫就跟着我，很可靠，她们吃了都没有问题，但不知为什么我会中毒。”皇上喝了一口茶，他抬眼看了看延泽，“泽儿是有什么发现吗？”
“在所有的宫女中，为皇上试吃的宫女应该是您最信任的人了，她们吃了和您一样的东西却没事，这倒是奇怪。不过，我记得您昏迷前，有几次召我入宫，那时候您的脸色不太好，太医当时说您是没有休息好，操劳过度所致，现在侄儿想想，会不会是那时候就中毒了呢？”虽然延泽和皇上的感情很好，也不希望这件事与皇上有关，但是因为种种线索都指向长青宫，他便没有轻易说出蝶黄草的事。
皇上的眼神中有一丝黑云闪过，“泽儿是说，有人一直在给我下毒？”
“侄儿也只是猜测。长青宫守卫森严，要想给皇上下毒，那比登天还难，能靠近皇上的食物的，也就只有皇上的近侍了，皇上您好好想想，有没有觉得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人？只有找出了这个人，皇上以后才能免得再次遭人暗算呢。”
天空中，一片云从太阳的边缘掠过，窗外一暗，又一亮，花窗旁站着的一位宫女似乎映到了花窗的格子中，影影绰绰。
皇上放下手中的杯子，靠在椅子上，用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的眼睛轻轻闭着，鼻子中发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叹息，“我身边的八位贴身宫女，泽儿你应该都见过，都是极为谨慎之人。宫中的女子都是十岁进宫，二十岁时可以离开，我身边的这八位贴身宫女，都是从十岁就跟着我，后来自己选择留在宫中的，算起来，跟着我时间最长的也有三十年了，都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要说她们会给我下毒，那不可能。”
“是啊，皇上平时为人宽厚，无论怎样，下毒之人似乎都不应该出现在这八位中。侄儿也只是担心皇上的安危，如果皇上绝对信得过这些人，那就好，这样侄儿也就放心了，侄儿再从别的方向去查一查。”延泽知道皇上对自己身边的宫女极为爱护，有时甚至不惜因为这几位宫女与大权在握的柳辰公主发生争执，所以如果追问下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他就没有再说什么。
皇上见延泽沉默了，便说，“泽儿你向来行事谨慎，又担心我的安危，这样吧，我让人去尚宫司将这八位宫女的档案取来给你，你带回去好好查阅，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说完，皇上将门外的一位宫女喊进来，嘱咐了她几句，这位宫女领命后便匆匆离去。
看那宫女离开后，皇上说，“好在这次有息族的小圣主出手相救。息族和予族往来甚少，这次息夫人能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派来，我实在是很感谢。对了，你见过那位小圣主吗？”皇上说完，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但是他的眼睛却从茶气的氤氲中紧盯着延泽。
延泽从皇上这句随心的问话中听出了试探，“息族小圣主身份尊贵，而且居住在沁芳宫中，普通人难得见到。”
“前几日我见到了。这小圣主长相虽然不惊艳，但是却气若幽兰，清纯可爱中又不乏柔媚，不过，你知道见她第一眼我想到什么了吗？”
延泽没有说话，他看着皇上，他觉得皇上的眼神中闪着捉摸不透的影子。
皇上笑着，“我当时就想，这天底下，恐怕只有这个姑娘才能配得上我们泽儿，也才能让泽儿动心吧。”
延泽听皇上说了这句话，心中轻轻一颤，不过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皇上轻叹一口气站了起来，他走到一副画前，看着那幅画里苍茫山水中的一叶孤舟，“但是听说她是息族小圣主后，我有些失望。天地间虽有三族，但是彼此素无往来，更没有通婚的先例。不过好在你并不认识她，不然光那些迂腐的长老们日夜进言，就够你受的了。要不是她是息族小圣主，我一定替你牵上这段好姻缘，现在看来，真是可惜。如果有一天泽儿真的遇到了这个姑娘，一定别忘了我此刻对你说的话。”
延泽听出皇上似乎有弦外之意，“皇上关心侄儿的终身大事，侄儿不胜感激。这世间的姻缘，有的或许是早有注定，自己强求不得，他人亦强求不得，这个道理，侄儿虽年轻，但也是懂得的。”
皇上对着那幅画轻轻一笑，他转身看着延泽，“我总记得你小时候在皇宫中的样子，你刚来时只有五岁，圆眼睛，圆脸，连手和脚都是圆的，那会我也还年轻。时间过得真快，都说人是慢慢变老的，可是我却觉得变老是一瞬间的事，孩子们有了自己的想法了，我们也就老了。”皇上的声音缓慢又低沉，像是胸中压着千斤中的石头，带着地下泛起来的潮气。
“是啊，我还记得小时候在皇宫中，是您带着我整天在宫里玩，侄儿所有童年的快乐，都是皇上您带给我的。”
皇上看着延泽，眼中有暗淡的光浮荡着，“那时候我只是个皇子，予族的事，上面有父皇，有皇兄，我只要安心当一个皇子，带好你这个侄儿就行，那时候总以为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改变，即使改变，也是慢慢变的，可是没曾想到，变化却那么快，父皇离世、皇兄出走、皇室纷争，都是一瞬间发生的，我匆匆忙忙上去接应，措手不及。”
延泽没有再说什么，叔侄二人又如同往日那样，谁也不说话，默默地看着虚空，长青宫中安静极了，连光线似乎也沉默着，暗淡了下去，花窗中映着一根树枝，它们一起静默地投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像是花窗多了一条裂缝，这裂缝正无声地生长，缓慢地生到窗子周围的墙中去了。
门外有细细的长裙拖地的声音响起，接着是轻轻的叩门声，“皇上，尚宫司的档案我取来了。”
“进来吧。”皇上似乎收回了思绪，他轻叹了一口气。
一位宫女拿着一个锦缎包裹的长盒子走了进来，她跪地拜过皇上后，双手将这盒子捧给皇上。
皇上看了看那盒子，却没有接，“我不用看了，直接给小王爷带回去吧。”
延泽从宫女手中接过那个盒子，刚从外面进来，那包裹盒子的锦缎上的金线还留着阳光的温度，微微的烫手。
“今天我乏了，你把这个带回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皇上又从手边取过一个食盒，“这些是老周做的木樨糕，我让宫女们备了一份，你带回去吧。”
延泽接过食盒，行礼后走出长青宫，门口的宫女打开高大的门，门在门轴中转动，发出微弱的吱嘎声，像有人在心底发出了叹息。
大片的阳光如同瀑布打在延泽身上，带着夏日的躁动不安，门外鸟虫的鸣叫声也似乎醒了过来，冲进了延泽的耳朵，延泽轻吸一口气，小时候延泽银铃般的声音似乎突然在这长青宫响了起来，那声音扑到了延泽的脸上，延泽觉得胸中有股潮气蔓延上来，在眼睛里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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