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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了起来,却注定无法再行走,冯玉兰那穿着高跟鞋的脚只要稍一用力,便疼得龇牙咧嘴,不可开交。
郑理秀走上前去,默默扶住了冯玉兰。陈名扬也爬了起来,护在两人身后。冯玉兰冲他们感激地一笑。
两人扶着冯玉兰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她居住的小平房里,是老式的小平房,一进门便是灶房,后面是个住人的大房间,冯玉兰开门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难为情。走进房里,果真是乱糟糟的一片,大床上则乱糟糟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旗袍与洋装,陈名扬去找热水,却发现厨房里没有热水,煤也没有了。
郑理秀开始给冯玉兰整理房间,陈名扬则去外面找了点蜂窝煤回来开始烧水。郑理秀一边叠衣服一边观察房间,在梳妆台上看到了一些冯玉兰和冯生的黑白合照,在墙壁上还看到了一些奖状,奖状上的名字,自然写的都是冯生。
热水端上来了,郑理秀从灶房里找到了白酒和干净的毛巾,开始给冯玉兰清洗伤口,“我在法国念书的时候加入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经受过一些医疗方面的培训,还算掌握一点救助的知识,会稍微有点疼,你忍着点。”
酒精灌上去的时候,冯玉兰却没有作声,郑理秀抬起头,看见冯玉兰正死死咬着嘴唇,双手则紧紧地抓着床单。
等处理完伤口,冯玉兰打开小坤包,从里面取出一枚怀表,望着怀表上自己和冯生的合影,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微笑,“我是冯生的姐姐,我刚才没有理睬你们,是因为我是百乐门的舞女,有一个风尘女子做姐姐,对冯生这样的知识分子来说,名声终归不好,所以我从来不敢说出去。”
郑理秀嘟起嘴,问陈名扬,“你为什么说她是冯生的女朋友?”
陈名扬摊开双手,“冯生同学说的,我有什么办法。估计以讹传讹呗。漂亮女人和男学生走在一起,风言风语不就传开了。”
冯玉兰插了一嘴,“也不怪陈先生,冯生曾有一次生了病,我去看望他,并留了百乐门的地址,我也没解释,估计他们误以为我是冯生的女朋友。”
冯玉兰环顾这破旧的屋子,继续解释道,“冯生和我,就出生在这个破旧的小平房里,我们的爹娘是从安徽小城来大上海打工的,爹爹在码头给人扛货,娘则给人洗衣服,十五岁那年,爹爹患了肺病,我们没钱治病,爹爹苦苦撑着,后来不愿拖累我们,选择跳江了,娘当时肚子里还怀了一个,受了惊吓难产,结果一尸两命,为了让弟弟能够继续上学,我主动辍学,开始在百乐门打工,本来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洗衣女,后来被大班看中,这才成了舞女,到了今天。”
说起往事,冯玉兰不免伤心难过,她擦掉了眼中的泪,“冯生也争气,考上了大学,他上了大学后就住在学校里,他很忙,常常几个月才回来一次,冯生说想当记者,以后匡扶正义,帮穷人说话,虽然我听不懂,但他每次说的时候眼里都有光,只是我没想到,他还没能来得及毕业就被抓了起来,他怎么会做拐卖人口这种事情呢,他那么喜欢何小姐。”
呵,搞半天是穷小子和富家女的爱情故事。
陈名扬倚靠在一旁的门框上,双手抱胸,嗤之以鼻,“老套。”
郑理秀掏出笔记本,开始在笔记本上记录,“冯生带何飞飞来见过你?”
“是的,阿生带何小姐来过两次,何小姐并没有因为我是舞女就对我有偏见,相反对我也很有礼貌,叫我姐姐,一点没有富贵人家小姐的架子,我看得出来何小姐也很喜欢冯生,冯生他和何小姐志同道合,肯定不会做拐走何小姐的事。后来我去见了阿生,才知道阿生是和何小姐约好了要私奔。”
“呵,有点刺激了。”陈名扬站直了身体。
郑理秀的笔在笔记本上哗哗作响,“冯生拐走何小姐之前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件事?冯生拐走何小姐之后、被捕之前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冯玉兰摇摇头,“没有。”
“冯生被捕之后,他告诉你和何小姐约好了私奔?”
“是,我一见到他,他就问我有没有找到何小姐,好像是阿生和何小姐一起私奔,何小姐失踪了,阿生却被抓了回来,”
郑理秀咬住笔头,“如果是何小姐主动和冯生走的,那就不能说冯生拐卖人口。”
冯玉兰握着郑理秀的手,“郑律师,拜托你了,我没想到还有律师愿意为冯生说话,毕竟孟家家大业大,何家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郑理秀反过来抓紧了冯玉兰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的所能。”
冯玉兰点头,“嗯,我相信冯生会没事的。”
临走前,冯玉兰掏出两张电影票给郑理秀,“我送你们两张电影票吧,是一个老板送的,让我带着好朋友去,看我这脚伤的架势,还是要歇息几天的,今日若不是二位相助,怕我也是小命呜呼了,电影票便宜,这电影票就送给二位了。”
郑理秀接过来,正是两张大光明大戏院的电影票,哪里不贵,一张六角,两张也要一块多大洋了。
陈名扬主动让出了电影票,“我是俗人,欣赏不了这些,上次偷溜进大光明大戏院看了一次,简直要睡着,还不如都给你,我记得郑小姐是有未婚夫的。”
郑理秀收起电影票,又见陈名扬一直盯着冯玉兰的家,便问道,“你怎么了?”
陈名扬皱眉,“我总觉得,这个冯玉兰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什么?”
“你说,冯生已经被关了好几天了,她凭什么相信冯生会被轻易放出来?”
郑理秀随口接道,“难道不是因为对我有信心?”
“郑小姐,你带镜子了吗?”
郑理秀从包里掏出镜子递给陈名扬,一脸未经世事的无辜和天真,“怎么了?”
陈名扬把镜子举到郑理秀的面前,“照照你自己。”
郑理秀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明眸皓齿,笑眼弯弯,“这女孩还挺好看的。”
陈名扬刚送郑理秀到了门口,耳畔便传来一句男声的呼喊,“理秀!”
郑理秀回头,见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福特车上走下了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那男人越走越近,她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男人的模样。
是孟斯年。
陈名扬下意识地把被歹徒划了个破洞的衣服一角往身后藏了藏。
“斯年,你怎么来了?”
许久不见未婚夫孟斯年,郑理秀脸上竟有种难得的高兴。
“我怎么不能来了?!我等你很久了,这人是谁,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和男人在一起?”
孟斯年见到郑理秀和陈名扬在一起,很是生气。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陈名扬,其实你之前见过的……”一想到孟斯年见到的陈名扬也不过是个只会偷吃的小混混,郑理秀便捂嘴偷笑,“罢了,陈名扬先生是巡捕房的华人巡捕。”
孟斯年面有愠色,“你怎么和小巡捕混在一起?”
“为了查冯生的案子。”
“冯生?那个拐走何飞飞的冯生?”
见两人争执不休的架势,陈名扬右手放在嘴唇上,吹了个长长的口哨,“郑小姐,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回去了,案子后面有新进展了再通知你。”
郑理秀和孟斯年边争执边走进了公寓。
“即便冯生他拐卖了,也有得到律师帮他辩护的权利,”郑理秀给孟斯年倒上刚刚煮好的红茶,郑重其事地说道,“斯年,我打算明日向你们司法部申请开立律师事务所,我想在上海当律师。”
是宣布的语气,而非商量。
孟斯年撂下茶杯,“那怎么行?你是女人,如今律师大多是男人,你一个女人,混迹在男人中间,是想与我们男人斗智斗勇?”
郑理秀昂头,理直气壮,“谁说的,我的本家,如今上海法政学院的院长,郑毓秀律师就是女性,民国十九年,上海法科大学法律专门部毕业的史良女士也已取得律师证明。另外,民国二十年颁布的新民法已经明确强调,女性与男性均享有行使法律之能力,可享权利,需尽义务,人皆生而平等,男人可以当律师,女人也可以当律师,我和你享有平等的政治权,无论是在律法上,还是在实践上,皆有先例,我可不是开创先例者,为何她们能做,我不能?你这不过是男性优越的偏见。”
孟斯年觉得可笑,“可你又没有在上过国内法政系的课,你不懂中国律法,不懂六法全书,虽说法德律法同我们一脉相承,是一个体系,但从细节来看,终究是不同的,你怎么在中国做律师?你哪里来的自信?”
“我可以和郑律师一样,选择在法租界做律师,我研究过了,从前中国签订了不少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给与了其他国家领事裁判权,虽然民国十五年已经签署《收回上海公共租界会审公廨暂行章程》,将会审公廨改为临时法院,但实质上并无差别,目前的司法制度依然极其混乱复杂,但也不是无规律可循,譬如当今上海就可分成三个部分,中国城区、法国租界区,以及公共租界区。
“其中,中国法庭管辖中国城区中仅涉及中国人的案件,但如果案件涉及的中国诉讼当事人居住于租界区,或者原告是外国人,被告是中国人,则交由临时法院来管,斯年,规则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那便是可以利用的,哪怕不能在上海执业,我也至少可以在租界执业。”
孟斯年没有说话,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思考着郑理秀说的话。他知道郑理秀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了,他甚至还突然有一种预感,郑理秀在将来会做出更令他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的目光被桌子上摊放的一本书所吸引,“《且介亭杂文》,好奇怪的名字,且介亭在哪里,上海还有这么个奇怪名字的地方?”
郑理秀闻声走来,取过纸笔,面色严峻,狼毫笔在那书笺上公正地写下“且介”两个字。
随后又换了朱红色的墨,在那且字旁加了个“禾”,在那“介”字上加了个“田”。
“鲁迅先生如今住在北四川路帝国主义越界筑路区域,那里是半租界,他便称自己所居住的地方是且介亭,也就是半个租界的亭子。”
孟斯年沉默了。
“斯年,身为司法部的一分子,难道你不想早日完完整地收回这领事裁判权?”
孟斯年并不想同女人论家国,只见他微微一笑,立马转变了话题,“不说这个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邀请你下周末一起去打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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