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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金面奴 > 杀不得也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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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回了京城,坐在越九娘的酒馆里,沈婉才真真正正理解,为什么随影说秦无疾不能死。

    酒馆对面的茶楼里人声鼎沸,与往日不同的时,在茶楼里面的人并非是贩夫走卒,而是来参加来年恩科的读书人。

    原本说书先生坐着的位置亦是不见了走江湖讨生活的说书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任何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而是一位文能治天下,武能安天下的青年俊才。

    他正说得慷慨激昂,举手投足之间大有挥斥方遒的意思,话语断断续续传入沈婉的耳中。

    “若晋王爷是真心为国,就应该主动请辞加封之事。现在朝廷幼主新立,根基未稳,这晋王爷结党营私,联合群臣想要名正言顺摄政,就想着要独掌朝廷大权。说是等到圣上成年之后,就还政归隐,但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先皇留给圣上的辅政朝臣不多,定襄侯辜负了先皇厚爱,因叛国下了狱,这是大理寺秉公执法。另一位是宁国公,诸位想必早有耳闻,宁国公家的小郡主眼瞧着就要嫁给晋王爷了。哪怕是个目不识丁的匹夫都看得出来,这是要翁婿联手夺权啊。”

    “非常之时,当有非常手段。定襄侯叛国自然当株连九族,可现下晋王虎视眈眈,为了圣上考虑,我等当上书力谏,诛叛国者定襄侯,存留郑氏一族其余人等以观后效。”

    “一旦没了可以制衡晋王爷的人,那会是何等局面?圣上大权旁落,权臣只手遮天。任人唯亲,徇私枉法,百姓怨声载道视而不见,忠臣泣血谏言而不闻。”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好不容易扳倒定襄侯,我等寒门士子得见一丝光明,可居庙堂,辅圣君。转眼就来了定襄侯第二,届时世家依旧因袭罔替,我等寒士仍然报国无门。”

    “唯有留住郑氏的势力,才能保证圣上的安危,不致让晋王一家独大。”

    话音落下,茶楼里诸多士子拍手称赞,竟隐隐有为民除害,一呼百应的意思。

    沈婉靠在窗棂上俯视着茶楼,只等着方才那慷慨陈词的人走出来。

    片刻后,一众热血士子簇拥着说话的人走出来,正是沈婉的师兄秦无疾。

    他在茶楼的台阶上停住脚,似若无意地朝酒馆二楼那半掩着的窗户看过去。

    沈婉与他目光相接,微微颔首致意,而后关上窗户,拿起茶盏抿了口茶。

    “什么尽忠报国,说穿了不过是担心公子与定襄侯一样偏袒世家子弟,令他们十年寒窗化为泡影。”随影抱剑靠墙站着,气呼呼地道,“定襄侯也配跟我们家公子相提并论?”

    “这就是秦无疾厉害的地方。”沈婉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单单只说尽忠报国,太过虚无缥缈,不足以打动人心。可涉及到自身利益就不一样了,只要他们认定,萧祈年与定襄侯是一样的人,那他们就会与萧祈年不共戴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对吧?”

    “他现在受这些赶考士子的拥戴,又牵头写成万人联名书递到了衙门,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笔债肯定要算在公子的头上。”随影恨恨地道,“我不仅不能杀他,还得时时提防,免得他被其他人杀了,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京城这么大,他偏偏将聚集士子的地点选在了酒馆的对面,你以为是为什么?如同两军对垒,他这是在下战书。”

    “那咱们怎么办?”

    “算着路程,那封万人联名书应该已经到小皇帝手里了,他大概现在是左右为难。”

    “早上公子让人传来消息,说圣上犹豫不决。太后以民心所向作为借口,要求圣上只处置定襄侯一个,放过郑氏一族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在朝为官的。”

    “弃车保帅,太后想的是舍了定襄侯一个,保住郑氏的势力。”沈婉冷笑一声,又问道:“萧祈年呢?把我送回来收拾烂摊子,他去皇陵躲清闲。”

    “公子说以现在京城里的局势,他实在不适合回来,已经向圣上请求,要在皇陵多陪先皇后两个月。”

    沈婉故意干笑两声,“这算是给我两个月时间,摆平京城里这摊子事?”

    “能者多劳。谁让咱们沈姑娘机智过人呢?”

    “少来,你这好听话还是留着哄九娘吧。”

    “她?”提起越九娘,随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倒是希望这好话她能听进去。”

    这话勾起了沈婉的好奇心,“怎么?”

    “没怎么。”随影苦着一张脸,仰头靠在墙壁上,“就是因为没怎么,所以才发愁啊。”

    沈婉垂头想了一想,笑道:“九娘不像你我,是历练惯了的。她心思简单,你绕着弯儿说话,她当然听不明白。就该直接挑明,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可挑明了说,万一没成呢?”随影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风险太大了。”

    “哟,天不怕地不怕的随影也有胆怯的一天啊?”沈婉揶揄道。

    随影没精打采地白了沈婉一眼,慢悠悠地道:“我可还记得,某位万事不在乎的姑娘为了送我们公子一份生日礼物,足足纠结了半年,前前后后换了三十几样来跟我商量。一样的小心翼翼,咱们是半斤对八两。”

    “这些年你跟着萧祈年,别的没什么长进,牙尖舌利倒是学了个十足十。”沈婉板着脸嫌弃道。

    “过奖过奖。”随影一本正经地抱拳点头,“我们家公子这点本事,都是当年哄你练出来的。说起来,你是我们俩的师父啊。”

    “你这是夸我啊,还是损我啊?”

    “姑娘说了算。”

    “当你夸我了。”

    话音落下,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越九娘推门进来,对沈婉道:“辛守之来了,在后院等你。”

    “他不是跟着一起去皇陵了吗?怎么先回来了?”沈婉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才要出门,又停住脚问越九娘,“年底该算账了,酒馆的营收如何?”

    越九娘拿手一指随影,“你问他,他负责账目。”

    话说完,越九娘脸上蓦地绯红一片,立刻转身下楼去了。

    沈婉了然一笑,转头对在屋中发愣的随影道:“看来,没明白的人是你。”

    “啊?”随影愕然,等着沈婉解释。

    “她家酿酒的本事,是她娘亲的嫁妆,所以经营酒馆的时候,是夫妻二人分工。她娘亲酿酒,她父亲管账。”说完,沈婉指着后院方向又补了一句,“九娘的酒酿得是越来越好了,想必你这管账的本事也越来越精?”

    “是这样!”随影目瞪口呆,旋即哭笑不得,“这也太隐晦了吧?”

    “现在看,找你借钱是个幌子,拉你来管账才是真的。”

    说完,沈婉含笑转身往后院去了。

    辛守之正在一摞酒坛前等着,见沈婉走进来,忙迎上前见礼。

    沈婉回礼,将他打量了一番,问道:“看大人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是连夜从皇陵赶回来的?”

    “正是,在下受圣上托付,回来处理定襄侯的案子。”

    闻言,沈婉眉头一皱,“难道小皇帝接了万人联名书之后,也想顺着这民意,饶了郑氏其他人?”

    “恰恰相反,圣上希望我能不受干扰,秉公办事。”

    “那为何要提前回来?仓促结案,倒显得是晋王殿下做贼心虚。”

    “太后想借此万人联名书,说服圣上按照民间请愿结案。但圣上认为,若不借此机会,彻底铲除外戚势力,恐怕会后患无穷。”

    “所以,他明面上拖住太后,说考虑考虑。暗地里,让你回来结案。届时,该处理的都处理了,该昭告天下的也都昭告了,太后也回天无力?”

    “正是此意。”

    沈婉面色凝重地看着辛守之,“辛大人,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沈姑娘是指,一旦太后追究下来,圣上会将罪责推到在下头上?”

    “皇室在乎孝顺名声,小皇帝就算要违背他娘亲的意思,也会找个幌子。一推四五六,只说不知道你的办案进程,是先斩后奏而非他的授意,此事主责就成你的了。到时候为了成全自己的孝顺名声,小皇帝一定会治你的罪。”

    “多谢沈姑娘提醒。”

    “看来你是已经想到了。明知如此,却还是接了小皇帝的嘱托,回来背这口黑锅?”

    “沈姑娘,那万人联名的上书虽然别有用心,却也说对了一些事。假使让外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那么朝廷必定会回到定襄侯弄权之时。任人唯亲,贤路阻塞,纲纪败坏,徇私枉法。百姓疾苦不能上达天听,民间冤屈不能依律法办。贪官酷吏横行,强梁贼寇遍地。”

    “说到底还是为着那句话,百姓何辜。”

    “不错,百姓何辜。”

    沈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当年,她的父亲为了一句“报知遇恩”,即便赔上了性命亦不后悔。

    沈婉一度以为,血淋淋的例子摆着,再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可眼前这位固执的大理寺卿,分明就是她父亲那样的人,为了自己的信念,可以连命都不要。

    “辛大人,放心去做想做的吧,”沈婉凝视着辛守之,郑重承诺,“你一定会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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