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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姨刚才来做什么?”赤焰递上筷箸。
寒冰接过筷箸,闭上眼嗅了嗅,不由叹道:“美食当前,谈事情太煞风景,等解决了口腹之欲再说。这些日子,我最想的就是这些饭菜了。”
看着寒冰的模样,赤焰哑然失笑:“只想饭菜,不想人吗?”
“人……人……”寒冰一时结舌,小声嘀咕,“人不是天天都在眼前吗……”
“哪怕天天都在眼前,我也想你。”
呃……
红梅暗影都在房中呢,这人不知道收敛一点吗?
寒冰面色微红,干咳两声:“食……食不言,先用饭。”
饭毕,寒冰将辽东军进攻少林,独孤青遥率玉龙教众人支援少林一事告知赤焰。
“玉龙教众人尽出?青遥叔叔怎会如此鲁莽,置玉龙城防护于不顾。”赤焰有些诧异。
寒冰轻笑一声,往背椅上靠去:“自然是听闻我命丧辽东,想去为我报仇。我真的好奇,你做了什么,能让蓬莱阁弟子误以为我已殒命?”
“没……没做什么,是蓬莱阁弟子太过愚笨了。”赤焰赶忙转了话题,“既然青遥叔叔被困南登城,我会让程越重新部署城防。还要防范细作入城,断然不会让薛逸之事再出现。冰儿,若辽东军真有西进动作,我会带八旗守住玉龙城,让黄云先护你出城……”
寒冰看着他,淡然出声:“我与玉龙城同在。”
“……好。”赤焰沉默片刻方才应道,“八旗虽只有七百余人,但任何一人,皆是武艺不凡。真若大军压境,只要物资充裕,便是固守城池不出,也能坚守几个月。”
“当初八旗能大破漠北军,实力自是非凡。但郁凌川非是铁木伯银之辈,不会轻易中计,他本人更是不好对付……”
“你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玉龙城并非只剩八旗,还有近万民众,若是战时有需,必当一起护卫玉龙城。”
寒冰缓缓颔首。
“我去找程越,你好好休息。”赤焰说罢离开了玉女阁。
雪还在飘,寒冰走向门口,伸出手掌,几片雪花落入手心,转瞬已化作几滴清水。
暗影走近,面露愧色:“姑娘,我听说我走后,你中了金沙蛊和千霜毒……”
“不妨事。”寒冰朝她莞尔一笑,“如今金沙蛊与千霜毒都已解,我的功力也见长不少,如今能伤我的人寥寥无几,不用介怀。”
暗影神色稍缓,又道:“我还听闻,三个多月前,公子已经在筹备成亲之事,为何时至今日,公子与姑娘,还未成亲?”
寒冰眼睑闪了闪:“三个多月,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是该成亲了……”
“公子都让八旗上下改口了,再不办婚事,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暗影笑了笑,“姑娘对这些事一向不在意,但姑娘过几日可就要十八了。”
女子嫁人,多在十六七时。江清因身体之故,无人提亲,方才一直未嫁,直到遇到薛逸。普通人家的女子,甚少有过了十八还未成婚者。
她与赤焰本就有婚约,若非她负气独上玉龙峰,三年前她及笄之时,便应与赤焰完婚。
寒冰点了点头,想起在辽东尚未归时,赤焰好像提及过回城要早些成亲。而自己当时满心忧虑,又将他搪塞了过去。
以那人的性子,不知又多想了些什么。
漫天雪花扑面,竟是没有停止之意。寒冰忽而问向暗影:“玉龙峰上的梅花开了吗?”
“梅花尚是花苞,腊梅开得正好。”
“我去玉龙峰一趟,踏雪寻梅,早年失明,只闻得梅香,许久未曾看过梅花了。”
“姑娘稍等一下,我陪姑娘一起去。”
暗影说着,从柜中取出一件狐白斗篷,穿在寒冰身上:“山上风大,姑娘要注意保暖。”
两人走出阁院,向着玉龙峰行去,路上远远望见三个身影,朝着她们的方向,慢慢行来。中间一人,腹部高起,正是独孤寒香。
“寒冰姐姐。”独孤寒香走到寒冰面前,盈盈一笑,便要拖着笨重的身子行礼。
“你月份大了,不要多礼。”寒冰说着又看向她身后的白旗女子,“雪天路滑,怎么还让她出门?”
一白旗女子怯怯地看了眼寒香,小声回道:“回夫人,我们劝了,二小姐非要出门。”
“要你多嘴!”独孤寒香猛然回头,冷喝一声,而后又转过头,对寒冰一笑,“姐姐勿怪,是我在屋里呆得太闷了,想出来转转。”
那白旗女子哆嗦了一下,似乎极为害怕。寒冰敛了敛眉:“走一会就回去吧,自己小心些。”
说罢,寒冰抬脚欲走。
“寒冰姐姐,你去哪里?”
“去玉龙峰,赏梅。”寒冰驻了脚,“你,可是有事?”
“姐姐倒是好雅兴。先前听闻姐姐命丧辽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姐姐怎么又活过来了?”
暗影听此哼了一声:“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会和赤旗主长命百岁,白头到老。”
“夫人”两个字,被暗影咬得极重,配着莫名其妙的话语,让寒冰不由得低头失笑。
她转过身,看到寒香满是怒火的眼睛,轻笑道:“怎么?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姐姐说哪里话?”独孤寒香转瞬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先前听闻姐姐丧命,我伤心了许久。赤焰哥哥对姐姐一往情深,连婚事都准备妥当了,姐姐若是死了,赤焰哥哥该与谁成亲呢?”
寒冰浅笑着颔首:“不错,如今我既没死,这婚事,也该早些办了的。”
看着寒香眼中各种情绪翻滚,寒冰转身就走。以往以为她怀着赤家子嗣,怕她动气,将自己与赤焰的婚事拖后,亦不曾计较她那些小心思。
时至今日,赤焰已说过,寒香腹中不是他的孩子。虽不知赤焰为何要认下,但自己对赤焰的话自然相信。
如今历经几次生死,赤焰对自己的感情一望而知,寒冰也不想再逃避躲闪。对于寒香,只要她不再生事,自己也可视而不见,只希望她腹中孩子安康便好。
刚走两步,却听身后一声惊呼,寒冰来不及思索,已快速闪身将寒香托起。
独孤寒香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让她手臂骤然吃痛,几乎连着一起摔倒,幸而暗影与白旗女子赶紧将寒香扶住。
“姐姐,我不小心脚滑了一下。”独孤寒香站稳了身形,低着头,说得甚是无辜。
寒冰眼睑收了收,冷然出声:“寒香,不要拿孩子开玩笑。若孩子有个好歹,玉龙城绝不会留你。”
“暗影,走吧。”不待独孤寒香回应,寒冰已和暗影同步离开。
看着在雪中渐行渐远的身影,独孤寒香哼笑一声,低低喃道:“纵使孩子平平安安的,赤焰哥哥也不会留我。”
而后,独孤寒香微微抬头,看着苍茫一片的天空,心中默叹:寒冰姐姐,既然老天不收你,那我来收你。谁都不能将我和我的孩子分开,赤焰哥哥也不能。
踏着石阶上薄薄的落雪,寒冰一路登上玉龙峰。
暗影忍不住开口:“姑娘,你以后还是离二小姐远一些吧。听白露说,你们不在城中这两个月,二小姐脾气暴躁得狠,派去伺候她的白旗姑娘,常被她非打即骂。她怀着公子的孩子,连程旗主都不敢说什么重话。刚才她若真的摔了,说不定还会赖到姑娘身上。”
“嘘。”寒冰低声道,“我闻到梅香了。好好赏雪观梅,不要想旁的事,煞风景。”
白雪坠枝,梅枝微微压弯。崖边腊梅已开,轻黄缀雪,如一只只黄色蝴蝶伫立枝头,浓而清的香气飘满整个崖面。更有红白花苞含羞待放,却已暄香远溢。
寒冰站在崖边,嗅着梅香俯瞰整个玉龙城。这座石城,掩藏着她所有的悲欢忧喜。城内一片银装素裹,城外寒梅已开始争奇斗艳。
橙旗阁内,赤焰已将城防之事与程越尽数商议妥当。
末了,赤焰开口:“玉龙城以山石为基,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但若长期围困,会败于粮草匮乏。昔年师傅在时,曾想于山体中修筑密道,通向城外。只担心若有退路,教中之人守城不能全力以赴,而他身为教主,更不能思退,故而一直未曾修筑。你让黄云,秘密带人在城西之处,凿山碎石,开通一条密道通向城外,此事不可声张。”
“是,大旗主放心,我会找守口如瓶之人开山,断不会让此事泄露出去,影响守城之志。但……”程越欲言又止。
“怎么了?”赤焰问。
“寒香二小姐……似乎有忘魂散之类的药,若她有心留意,找人询问,此事未必遮掩得住。”
赤焰有些诧异:“何故如此说?这些城防之事,寒香怎会关心?”
程越罕见的有些吞吞吐吐:“两个月前,大旗主……离城不久,寒香二小姐……曾唤我前去玉香阁问话。但我后来……始终记不起,二小姐问了我何事。”
“可有让桥姨看过?”
程越摇了摇头:“我发觉不对时,已经是两天后了,桥护法并未查出什么不对。但之后,二小姐性情大变,时常摔砸东西,责骂白旗死士。属下在当日,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个多月前,二小姐还执意要去翠茫山上一趟……”
“她怀着孩子,去翠茫山上做什么?”赤焰微有怒气。
“具体不知,她身怀有孕,我让白旗死士拦着,但她横冲直撞,完全不顾及自己身体。后来黄云自请带她上山,向我保证二小姐会平安下山,我便允了她们。所幸当日他们就下了山,二小姐身体并无大碍。”
赤焰思了片刻,出声道:“如今我既已回城,寒香若有任何异动,派人去寻我,除了白旗侍候她之人,不许八旗任何人与她近身。如今辽东不知何时来犯,你操持正事要紧,寒香之事,不必再管。”
“是。”程越顿了一下,微微带笑,“大旗主与夫人的婚事是否该提上日程了?先前大旗主让在白旗寻两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我已寻到并让他们入赤旗阁伺候。如今过了三个月,红幔喜纸都要落灰变色,先前准备的干果喜糖,都已不能食用,定下日子后,需要重新备下。”
赤焰听着程越所言,缓缓低头,眼帘垂下。
他何尝不想快些举办婚事,只以往数次,都被寒冰以各种理由搪塞拖后。如今随时可能会与辽东军开战,若此时提出,怕是更会惹得寒冰厌烦。
“落灰变色,不能食用,再行备下便是。”赤焰沉默片刻,方才开口,“着手重新布置城防吧。”
言罢,赤焰转身离开了赤旗阁。
初雪还在下,整个石城宁静而冰冷。走时草木刚黄,归来已是白雪纷飞。
他记得寒冰幼时最爱踏雪赏梅,不管山路湿滑泥泞,总拉着他去往玉龙峰上折梅,而后养在屋中,一个冬天,整个房间都是清淡的梅花香气。
只寒冰年岁太小,师傅怕有危险,总不许他们雪天上山,寒冰就拉着他偷偷上山。
开始他自是不愿,寒冰便把小嘴一撅:“我不管,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山上路滑,我若不小心掉下山崖,你们就抱着我的尸身哭吧!不过山中说不定有老虎、狮子、狼群什么的,万一把我叼走了,你们可连尸身都寻不到了!”
看着他被吓得脸色大变,寒冰咯咯一笑,拍着他手臂说:“我去了,你不许告密,若是告密,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他怕寒冰真不管不顾自己上山,只得陪她一起。每每寒冰爬上树去折梅,他便在树下张着双臂,担惊受怕地仰头看着,只怕寒冰一个不稳,真的从树上掉下来。
及至后来,玉龙峰上的梅花愈发繁盛娇艳,寒冰受金沙蛊之痛,双目日渐失明,他虽寻得方法压制蛊虫发作,却无法治愈她双眼,以至寒冰再不能观雪赏梅。
如今既已回城,天色尚早,该同她一起上山折梅了。
赤焰想着,已走到玉女阁,阁院与屋中均未见到寒冰身影。
“冰儿呢?”他问向白露。
“夫人和暗影一起,说要去玉龙峰上踏雪寻梅。”
“我知道了。”赤焰说着,转身而出。
他本想同她一起,共赏她复明后的第一场雪,第一树梅花,却不想她已先行上山。
赤焰无奈笑了笑。他知寒冰心性,向来不在意这些,若让寒冰等他,只怕寒冰还会嫌他麻烦。
雪越积越厚,先前两人行过的脚印已被白雪覆盖,只隐约可见形态。赤焰沿着覆盖的脚印,一路而上,远远听见了他熟悉的声音。
崖边,寒冰正在攀爬一颗繁盛的红梅树,口中说着:“就快够到了。”
暗影手臂上挂着寒冰的狐白斗篷,怀抱数枝梅花,一脸担忧的仰头望着她:“姑娘,那枝太靠近悬崖了,还是不要折了。”
“怕什么!这枝花苞最多,回去养着,等过几日花开了,必然最好看。”寒冰说着已将崖上那枝梅花折下。
赤焰登上崖面,看见寒冰踩着的梅枝下,正是悬崖,心中亦是惊怕,连大气都不敢出。
但寒冰已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只见一袭红衣迎着风雪而来,肩头落满雪花。她眼中含笑:“赤焰,你也来了!”
说着,她便要往下行去,不想梅枝上尽是白雪,脚下忽而一滑。
“冰儿!”赤焰已飞身上前,站在崖边,张开手臂欲接住她。
寒冰却在感觉脚下一滑时,迅速将衣袖缠在旁边最近的树枝上,而后一个转身,又稳稳踩上了树干。
赤焰手臂不曾收回,缓了口气:“小心些。”
看着他伸着手臂一脸担心的样子,寒冰倏尔一笑,向着他怀中跳去。
往前半尺就是悬崖,赤焰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待到触到衣物,忙一把揽过离开崖边。
手臂已松开,寒冰拽过他衣袖,擦了擦脸上落雪融化的水渍,举着折下的梅枝问他:“这一枝如何?好看吗?”
如雪的脸庞透着些红润,一双眸子带着光亮,黑发上还有未消融的雪花。赤焰痴痴望着,心潮澎湃:“好看……”
寒冰看他目光不在梅枝上,撇了撇嘴:“你都没看,说什么好看!”
“夫人,我来拿着吧。”暗影上前接过寒冰手里的梅枝。
寒冰不禁腹诽:这暗影,也是有趣得很,一会唤我“姑娘”,一会又唤我“夫人”的!
这般想着,寒冰微微歪头,脸上一副好笑的神情,出声揶揄:“暗影,你这称呼,也是看人改口啊!”
“我……我……”暗影一时结舌。
赤焰取过暗影手中的斗篷,淡然说道:“你先回去吧。”
“是。”暗影如临大赦,忙抱着数枝梅花匆忙下山。
雪还在下,赤焰拂了寒冰肩头的落雪,将斗篷披在她身上,犹豫着开口:“冰儿……”
“嗯。”寒冰轻声应着,转身去嗅一树开得正好的腊梅花。
“我已让程越重新部署城防,现在……我们已从辽东归来,郁凌川拿不下南登城,短时间内未必会攻打玉龙城。不如……不如……”
话到口边,赤焰却突然没了说下去的勇气。他已说过太多次,又被推诿过太多次。他还记得自己与黄云花了几天时间,布下漫山芍药,却只等来一句“婚约作罢”。
往昔日日相伴,他只觉亲密不够,贪得无厌地想与寒冰近一些,再近一些。如今在辽东走了一遭,他已不敢再贪心,能每日看见,时时陪伴,已是极好。
他微微俯首,拧着眉头,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若冰儿真的无意成婚,那……就不成了吧……不管她此生想做什么,能让我陪着她就好……
寒冰静静听着赤焰所言,已猜测到他将要说什么。她抿了抿嘴,脸上红润更甚,不曾想等了半晌,身后竟然无声了。
终是等不住,她转过身,看着赤焰低头的模样,心下疑惑。
这人脸皮一向厚得狠,现在难不成是……害羞了?不至于吧……
看赤焰没有再出声之意,寒冰闪了闪眼眸,朱唇轻启,接过他的话头:“不如先成亲吧!”
赤焰豁然抬起头,犹有些不可置信:“冰儿,你……说什么?”
“我说不如先成亲啊!”寒冰嘴角笑着,眼中闪现一抹顽皮,“怎么,你不愿意啊?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愿……愿意!我愿意!”赤焰忙不迭应着,一双手紧张得无处安放,“我……我……”
心中乱作一团,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寒冰会心一笑,身体微微往后,就要往石壁上靠去。
赤焰见了忙伸出手臂挡在石壁上,看着寒冰投来询问的目光,他又快速解释:“山壁上太……太凉了,你若是累了,可以靠在我身上。”
寒冰却伸出手,从他脖后穿过,挂在他身上,软语巧笑:“有没有想好定在哪一日?”
“没……不,不,想好了,七日后,是你的生辰,必然是吉日,就在那日好不好?”他双手环上寒冰腰际,满身的梅香扑入鼻中,淡雅的气息让他留恋不舍。
她的出生,于他而言,是世间最美好的开始。她的生辰,自然是良辰吉日。
“简单一些就好,不要搞那么复杂。如今以备战为重,南登城又被围困,也不必去通知旁人了。”
“好,都依你。”赤焰应着,又道,“明日,不,后日……后日,我带你去赤旗阁看看,我先前让人将阁院改建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合你心意。”
“改建?改建什么了?”
“后天去了你就知道了,若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说出来我再让人去改。”赤焰说着仰头看了看天,雪势小了不少,天色已有些昏黄,“等等天色就晚了,我们再摘些梅花下山,晚食给你做梅花粥和梅花糕,如何?”
“好啊!”寒冰目光一亮,松了手挣脱怀抱,转身就去摘梅花。
看着瞬间就空了的怀抱,赤焰无奈一笑:“多摘一些,梅花入药,还有疏肝理气,健脾开胃的功效,你这些日子胃口不好,都瘦了不少。”
“那是因为路上的饭菜太难吃了,实在吃不下。”寒冰应着,手上摘花动作不停,“如今被你养得胃口刁钻,若日后离了你,我怕是要活活饿死。”
“怎么会?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等到耄耋白发,你也会吃到我做的饭菜。”
赤焰眉眼弯弯,眸中映着她的身影,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一生还有很长,赤焰再舍不得一瞬白头,此后每一日,都会是他欢喜不已,不愿浪费的时光。
当天黄昏,赤焰用过晚食回到赤旗阁,刚进入屋中,两个垂髫之龄的小姑娘立刻上前奉茶行礼。
“叫什么名字?”赤焰问着,眉目间还带有笑意。
“回大旗主,我叫白荷。”
“我叫白薇。”
两个小姑娘未脱稚气,低着头,眼神怯怯,却忍不住歪头偷偷瞟着面前温润的男子。
白月旗主说,大旗主不苟言笑,这些年除了从城外带回两个姑娘,近身伺候夫人外,从未召过白旗之人。如今程旗主挑了她二人入赤旗阁,必然要精心侍奉,不可给白旗丢脸。
可这两个小姑娘,却看大旗主言笑晏晏,话语温和,哪里是不苟言笑之人。
赤焰颔首:“你们去告知程越,婚期定在十二月初八,当日流程简单一些,也不必广发请柬。另外让他派人明日来赤旗阁,将里外重新清扫一遍。”
白薇应道:“阁院每日都有清扫。”
“我说,重新清扫一遍。”赤焰眼中笑意微收,静静看着她。
“是,我们马上就去。”白荷立刻低头,拉着白薇告退。
赤焰转身,看着他让人赶制的拔步床。此床榻形制高大,结构复杂,床榻外四角立柱,镶以楠木围栏,桂檐及横眉部分均镂刻透雕,尽是梅花图案,看上去空灵有致。
围栏里面空间颇大,底下铺着软毯,可赤脚而入,榻在其中,形成了床中床,还有一书架,放着一些书册。
赤焰低头笑了笑,抬脚往偏房走去。这是他特意为婚事准备的床榻,不愿先行躺用。
第二日,初雪已停,暖阳普照。
寒冰用过早食,见暗影三人已开始在各处贴喜挂红。她闲来无事,便取了玄冰剑在阁院中练剑。刚挽了一个剑花,却听到大量脚步声近,转身去看,赤焰已带着几十人抬箱而入。
寒冰收剑,有些愣神:“你这是做什么?”
“聘礼。青遥叔叔如今不在城中,桥姨又忙着准备物资,所以只能送来你这里了。”
“聘……聘礼,就这么近的距离,你带这么多聘礼做什么!”寒冰说着,眼瞅见一人手提双雁而来,一时瞠目,“你弄这东西干嘛?”
“贽白雁为礼,以求好合。”赤焰目光温和,微微带笑。
“贽白雁……”寒冰撇了撇嘴,“我们习武之人,你搞那些文人的迂腐东西做什么!还文绉绉的贽白雁为礼!我爹逝世,怎么也没见你学那些迂腐文人,要求你我守孝三年再行成婚!”
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潇洒恣意,对婚丧嫁娶之事不曾有过多约束,亦不曾多礼。
赤焰一时语塞,斟酌着话语开口:“师傅……毒发前,一直放心不下你,将你托付于我。他……在天之灵,定然……也是希望你我早日成婚。”
他只怕一个说不好,寒冰又将婚事往后拖,若真守孝三年,他就要过了二十五岁,才能再行成婚。
而且北方冬季严寒,大雁南归,这对白雁,他上次回城时便已猎下,让人好生养在屋中,方才能在此季送来。
寒冰面上却不甚在意,只瞅着那一对白雁凝着眉:“这东西,弄来这里我还要养着,玉龙城这么冷,养死了怎么办?”
“夫人不必担心,有我呢!养几个月,明年开春放了就是。”白露走近,站在一侧回道。
寒冰无奈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一事:“哎,对了!你准备了聘礼,我是不是还要准备嫁妆?就这几日,你让我往哪儿准备嫁妆?搞这么麻烦做什么?直接穿上喜服拜个堂不就好了!”
“不好。”赤焰应着,竟带有一丝委屈。
“夫人不必担心。”白露笑言,“大旗主早已为夫人备下嫁妆,夫人只需成亲当日,配合拜堂就好。”
她入玉女阁时日并不多,只与寒冰相处不足一月,却已知晓寒冰心性,更曾向红梅暗影打听过寒冰喜好。
八旗中人人皆知大旗主对夫人一往情深,连玉龙教寒香二小姐身怀有孕,都不见大旗主迎娶入门,却亲自操办与夫人的亲事。
所以,若想获得大旗主信任嘉赏,最快捷的方式,莫过于讨得夫人欢喜。
“那就好那就好!”寒冰听白露所言,松了口气,一句话脱口而出,“只要不麻烦,成几次亲我都能配合!”
呃……
正往屋中搬运聘礼的众人愣了一瞬,而后赶紧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抬物。白露闭了嘴,不动声色地退后,去接那两只白雁。
“冰儿,你……”赤焰双眼没了笑,盯着她问,“你还想成几次亲?”
寒冰闪了闪眼帘,快速答道:“一次!一次!这么麻烦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十二月初二午后,天气回暖,初雪消融,城中却还透着冷意。
寒冰坐在房中,看暗影三人还在整理赤焰送来的聘礼,撇嘴叹息:“这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学什么不好,学那些酸儒!像桥姨一样,呆板迂腐!不足半城的距离,来回还要抬这么多东西,搞这些金玉,沉得要死,放着还占地方,又不能吃。”
三人听着忍俊不禁。
“怎么不能吃?”暗影从一首饰盒中,拿着一对金镯对寒冰晃了晃,“这一对若是卖了,足够普通人家近一年的口粮。”
白露亦取出一白玉发簪,簪头上刻着几朵梅花,嵌以黄玉形成花瓣,淡雅脱俗。
“这只玉簪倒与夫人甚是相配。”白露说着,看向寒冰,脸上倏而一怔,“大旗主!”
寒冰回头一看,赤焰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处,正静静看着她,脸色……有些沉。
“你……你进我玉女阁为什么不通传?”话一出口,寒冰便感觉自己傻了,阁外守卫早已换成白旗,她们的大旗主要来,怎会通传。
赤焰没吭声,走近白露,拿过她手里的玉簪,而后轻轻插入寒冰发髻中。
“那个……你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
寒冰低头扶额,甚是尴尬。
这人就不能撒个小谎,说他是刚到嘛!
“来……做什么?”
“这么快你就忘了?我前日说,赤旗阁我已让人改建了一下,今日带你去看看。”
“好啊,那赶紧去吧!”寒冰立刻拽着他衣袖往外行去。
路上积雪已化,地面上到处都是水渍,偶有八旗死士巡城路过,行礼问好。
“冰儿。”赤焰行在寒冰身侧,缓缓开口,“我并非迂腐,成婚于女子而言是大事,我只想把我所有的,最好的,都给你。”
呃……
他果然是听到了。
寒冰回头,巧笑嫣然:“你就是最好的,天底下谁都比不过你,我有你就足够了!”
看着赤焰面上一副受用表情,寒冰忍不住直撇嘴:多大的人了,还要哄!亏得在世子府时为了应付那鬼世子,会说了几句软话。
不多时,两人已步入赤旗阁。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用石块筑成的方形巨型水缸,里面种着水生睡莲,隐约可见有游鱼。
寒冰刚想上前瞧瞧,一抬眸,两棵梅树闯入眸中。一棵红梅,一棵白梅,已是满树花苞,一看就是移栽过来的。树根处修以花坛,离地颇高,坛中泥土上还有未消融的雪花。
玉龙城靠北,白梅不耐寒,那树干上竟已早早裹上了稻草保暖。两树之间,还挂着一根秋千,绳索拴在主干上。
寒冰惊喜不已,向着那秋千跑去,坐在上面轻轻晃着,口中叹道:“赤焰,你可真有主意!”
“你喜欢就好。”赤焰应着,眉目带笑。
两个小姑娘听闻声响从房中走出,到他二人附近行礼:“夫人,大旗主。”
“你哪儿弄来的两个小女娃?怎么在赤旗阁?”寒冰看着两人问向赤焰。
两个小姑娘也颇为好奇地看着寒冰。
都说夫人曾居玉龙峰八年,性子冷得吓人,眼神凌厉,气质如冰,万不可对视多言。她二人却只看见一极美的女子,螓首蛾眉,笑靥如花,还带着一抹顽皮。
其中一个小姑娘只看了两眼,已快速回答:“回夫人,我叫白荷,这是白薇。我们是白旗的人,入赤旗阁,侍奉夫人和大旗主。”
“侍……侍奉?”寒冰一时愣住。
“先下去吧。”赤焰一开口,两个小姑娘立刻低头退下。
寒冰从秋千上下来:“赤焰,我们江湖中人,又不贪图享乐。你找这么两个小女娃入赤旗阁做什么?她们有十一岁了吗?这么小的年纪,让她们习武认字才是正道。再说了,我身边有红梅暗影,如今还被你塞了一个白露,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
“她们年纪不小了,红梅上玉龙峰时,也不过七八岁。”赤焰微微低头。
“红梅……红梅那是我双目失明,多有不便,你我男女有别,故而我才让她和暗影留下的。”
“你不是说,红梅及笄后要考虑她和暗影的嫁娶之事吗?你又不许白露近身伺候,到时身边无人……”
寒冰颇感无奈:“我如今已复明,有手有脚,哪里就需要人近身伺候。”
“这两个小姑娘一个出于乞讨之家,一个被父亲卖入青楼楚馆,都是乖巧机警之人。既入白旗,便是八旗的人。你若不喜,我就把她们遣回去,再挑两个来。但入赤旗阁被遣送回去,白月若惩罚她们,你不可多言。”
赤焰说罢,就要往屋中行去。
“别,别!”寒冰知八旗惩罚一向严厉,忙拦住他,“留下就留下吧,可她们那么小,红梅暗影又在,你让她们……”
赤焰神色稍缓:“你不必担心,成亲后自是由红梅暗影照顾你,红梅暗影若出嫁,再由她们近身伺候。现下白日里会有人教她们习武识字,她们只需晚间照看炉火,负责我们夜间叫水即可。”
“夜……夜间叫水?”寒冰微愣,“你睡前洗漱不就好了,大半夜还洗什么?”
“这个……我……我说需要就是需要,你不用管,听我的就是了。”
寒冰撇了撇嘴,又往先前看到的那个巨型水缸走去。
微浑的水上飘满睡莲,莲下有灰黑色游鱼缓慢游动着,体型颇大,周身无鳞,头扁口阔,上下颌各有胡须。
“这是什么鱼这么丑?你怎么不养些金鲫鱼?”
“这是胡子鱼,肉嫩刺少,日后你若想食烤鱼,随时可以抓来烤一只。”
寒冰闪了闪眸子,由衷感叹:“你可真是……太有主意了!”
赤焰温和一笑:“冰儿,屋中……我重新换了床榻,你要不要去看看?”
“床榻?”寒冰随着他行到屋中,一眼就看见了高大的楠木床围,一时愣住。浅浅的橙黄色,纹理淡雅文静,还透着隐隐的幽香,犹如一个小小的房间。
“如何?”
“太……太奢华了吧……”
“你素来贪睡,床榻自然不能随意。”
“我……我怎么贪睡了!”寒冰嗔道,“习武之人有个卧榻之处便好,你弄这么舒适的床榻,我更舍不得起床练功了。”
寒冰说着,往床围内走去,有些惊喜:“这里面还挺暖和!”
“自然。”
瞟见里面还有一书架,寒冰随手拿起一本:“床榻旁你还放医书啊!这么用功!”
“冰儿,别看……”赤焰赶忙开口,却慢了一步。
书册已被翻开,寒冰瞬间面色如桃,脸颊滚烫,身体僵住,只余眼睑闪个不停。
“这些都是房中术,成亲后你再看也不迟。”赤焰面不改色,抽出寒冰手中的书册合上,放回书架。
恬不知羞、厚颜无耻、荒淫无道……白白长了一副俊俏模样,谦谦如玉,却是一个登徒子!我竟被他骗了这么多年!
寒冰腹诽不已,耳边听得赤焰淡然开口:“房中术讲究阴阳和顺,其中有养生之道,只要行之有度,便可固本还元,于身体有益……”
他还说!还说!借医师之名,讲养生之道,掩荒淫之心!与他相处至今,此时方才识得他的真面目!
“冰儿,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也没想!”寒冰双颊如霞,慌忙应着,往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大旗主!”白露在门外行礼。
“何事?”赤焰转身走出床围。
寒冰却没有动,自己这脸色通红,还是别出去了!
她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书架:这书册有二十余本,这人不会都已看过了吧!
听得屋中白露出言:“玉香阁刚才派人来,说寒香二小姐想见夫人。”
床围内寒冰微微皱眉:“她见我做什么?”
“我去看看。”赤焰说着又转向寒冰,“冰儿,你自己随意转转,有事情唤白荷和白薇,我一会儿就回,有不喜之处介时告知我。”
听得脚步声远,寒冰抿着嘴又瞟了一眼书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玉香阁内,白旗女子立在屋外。屋内,独孤寒香低眉俯首,靠近赤焰:“赤焰哥哥,寒冰姐姐怎么没来?你现在为什么不让我出阁院了?”
“她有正事要忙。”赤焰退后一步,阻止了她的靠近,而后看了看她的腹部,“你已快分娩,行走不便,自当以身体为先。如今天寒地冻,若不小心脚下滑摔,你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可是我……”独孤寒香甚是乖巧,软语轻言,“我想见姐姐一面,想跟她说些话。我会小心的,不会让孩子出任何事情的。”
“冰儿不想见你,有什么话,你告诉我便是,我会帮你转达。”
“我想……向姐姐道歉。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还曾欺骗寒冰姐姐。现在我知道错了,希望姐姐能原谅我……”
赤焰看着她,并不信她的道歉之言:“你安心养胎,多思对孩子无益,往事不必再提。”
独孤寒香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腹部,缓缓抬起头,竟是泫然欲泣:“可是我不想和孩子分开,不想去江南!赤焰哥哥,这是我的孩子,我才是孩子的娘亲。你和姐姐已经快要成婚,你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我只求和孩子一起,陪着他们长大。”
“将你送往江南,是我的主意,与冰儿无关。”赤焰负手而立,淡然回应。
“为什么?赤焰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绝情?我只是想和我的孩子在一起,不会打扰到你们的……”独孤寒香说着,已是泪水涟涟。
赤焰垂眸,转身欲走。他好不容易才求来如今的幸福,断不会留下一个隐患在身旁。
看着赤焰转身,独孤寒香连忙止了眼泪开口:“难道寒冰姐姐真的不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了吗?爹爹并非想要杀死姐姐娘亲,那是她自己撞上去的,爹爹根本就没有防备!”
“你说什么?”赤焰驻了脚,回过身去,“师娘怎么会自己撞上去?”
“自然是为了姐姐,姐姐恨了爹爹九年,可她最应该恨的人,是她自己!”
赤焰只震惊了片刻,便已恢复如常:“寒香,你不要信口胡说!”
“赤焰哥哥可知,姐姐是前朝血脉,她娘亲,是前朝遗孤!”
“那……又如何?”赤焰不甚在意,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于他而言,都是他要守护一生的人。
“当年南朝君主追杀前朝旧部,在武林中曾重金悬赏,有能诛杀前朝遗孤者,不止可得万金,更可封王拜相!爹爹极力隐瞒,但还是被万剑山庄的萧然知晓了。自引毒后,爹爹功力大减,而此时,萧然联合四位掌教借口进入玉龙城,突然发难,就是为了诛杀前朝遗孤!”
“就算如此,师娘如何会自己撞到师傅剑下?”
独孤寒香嘴角隐隐有一丝笑:“玉龙教曾盛极一时,爹爹虽功力大减,但玉龙教亦不乏高手,五大掌教并未讨到便宜。但姐姐却不小心中了金沙蛊……”
听到金沙蛊,赤焰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惧怕,而寒香仍在出声。
“金沙蛊发作,噬心蚀骨,姐姐应该记得那滋味。五大掌教承诺,只要爹爹亲手诛杀前朝遗孤,交出南华经,便奉上解药解了姐姐的金沙蛊,并退出玉龙城。爹爹陷入两难之地,正苦思计策之时,姐姐娘亲不忍让她再受蛊虫发作之苦,交出了南华经,并趁爹爹不备,自己撞到他剑上。”
赤焰努力平稳心绪,摇了摇头,不愿相信寒香所言:“若真是这样,冰儿的金沙蛊为何没有解?”
独孤寒香哼笑一声:“这世间之人不守信者何止千万?他们不但没有守约交出解药,还催动蛊虫,要让姐姐活活痛死。石听雷叔叔见状,冒险出手杀了苗柒,毁了催动蛊虫之物,救回已被痛晕的姐姐。他自己却为护姐姐性命,硬受萧然一掌,当场身亡。”
站了许久,独孤寒香已觉腰际酸痛,一手扶腰向桌案边坐去,倒了杯茶水饮下,方才再次开口。
“我非爹爹亲女,幼年被五毒堂以血肉练毒,身体有损,比不得姐姐可练武学剑,问鼎武林。但从入玉龙城,我一直听话懂事,谨遵爹爹之命。可姐姐呢?她素来刁蛮任性,肆意妄为,不听人劝!即便如此,你们所有人仍宠她爱她护她!可她配吗?她独上玉龙峰,恨了爹爹九年。爹爹一片苦心,怕她心中有愧,对当年之事绝口不提,亦不曾辩解。若不是她不听爹爹之言,偷跑出房,又怎会中金沙蛊!爹爹当时已想好,五大掌教是冲着前朝遗孤而来,姐姐是前朝血脉,若到万不得已,就以我充作姐姐,替她去死!若非如此,爹爹后来又怎会收我为义女,不过是弥补他心中亏欠。”
“你……你空口之言,如何可信?”赤焰一时有些六神无主。若寒香所言为真,寒冰知晓当年自己娘亲之死,全因她自己造成,如何承受得住。
“那翠茫山上,有上任三清观观主静玉师太的绝笔,以指催动劲力,刻在石壁上。赤焰哥哥若是不信我所言,和寒冰姐姐去翠茫山上一看便知。”
赤焰眼帘一闪:“你想引我们去翠茫山上?你一个多月前去翠茫山上做什么了?”
“赤焰哥哥怕我在山上作手脚害姐姐?”独孤寒香盈盈一笑。
“且不说姐姐如今武功高强,我就算设了什么陷阱,于姐姐而言也不值一提,还有赤焰哥哥你陪着她,我那些毒药岂非是班门弄斧。而且时隔一月有余,我纵使放了什么毒药,风吹雨袭,如今也已失效。那翠茫山,是黄云陪我一起上去的,赤焰哥哥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黄云。”
看着赤焰凝眉犹疑,独孤寒香又道:“爹爹对姐姐异常宠爱,可惜姐姐被自己看到的画面迷了心,若不知这些真相,怕是要恨爹爹一辈子了。我愿意将这些事说出,未曾掺杂一丝假话,只求赤焰哥哥留我在玉龙城,不要让我和我的孩子分开。”
“是否留下,待你生下孩子后再议。”赤焰缓了缓心绪回应,“你所说当年之事,我会找人去求证,若你再有欺骗之意,我绝不留你。”
“赤焰哥哥放心,你尽可以去求证,我所言句句为真!哪怕和桥姨当面对质,我也不惧。”
“你好好休息吧!”赤焰说罢,转身而去。
他拧着眉头一路走回,到了赤旗阁外却迟疑着没有立刻进入。
他一直相信,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师傅师娘多年恩爱他看在眼里,亦不相信师傅会亲手杀死师娘。
但寒香一贯狡黠,连腹中孩子的事情都敢欺瞒众人,所言未必是真。
就算是真,又是否该让寒冰知晓。师傅到死不肯说明,所求不过是让寒冰不会因此自责终生。若寒冰终要恨一个人,师傅自是宁愿寒冰恨的是他。
这件事情,总要求证一二,再作打算。
冬日昼短,夕阳已西下。赤焰呼出一口气,舒展了眉头,嘴角弯起,往阁中走去。
床围内,寒冰听见脚步声近,手忙脚乱地把书册放回架上,快步走了出去。只一张脸满是羞色,红得滴血,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赤……赤焰,你怎……怎么这么早就回……回来了?”她低着头,结结巴巴,语不成调。
“早?”赤焰一时愣住,“已经快酉时了,不早了,我回来给你做晚食。”
赤焰说着,取出火折子将屋中灯火点燃,问道:“你可看完了?有何……”
“没……没看!我什么也没看!”寒冰不等他说完,连忙出声。
“没看?”赤焰更是愣住,“那你晡时干什么了?我还想问你有何不喜之处,成婚前这几日我好让人改建一二。”
寒冰扶额叹息,自己竟是曲解了他的意思,更加尴尬:“你……说的是……看阁院啊?”
“对啊,不然看什么?”赤焰走近,看到她双颊如红霞,脸色一变,“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等寒冰作甚解释,赤焰手指已搭上她手腕处,神色凝重:“跳这么快?”
“我没生病!”寒冰连忙将手抽回,慌乱地解释,“我就是……就是……小睡了一会儿,这床榻太……太暖和了,有些燥热……嗯……”
赤焰有些狐疑,看了看床榻,又看了看寒冰,后者虽是低着头,却难掩羞色。他突然明白过来,低低笑了笑,凑近寒冰:“你是不是……看房中术了?”
温和的气息扑面而来,寒冰如同被灼烧了一般,后退两步:“没有!我没有!你不要胡言乱语!只有你这种不知羞耻的人,才会看那种书!”
赤焰不曾接口,仍是低低笑着。
“你笑什么!”寒冰嗔道,“我饿了!你不是说回来给我做晚食吗?还不快去!”
说罢,她急速将赤焰推出屋外,往小厨房推去。
“你想吃什么?”赤焰忙问。
“什么都行!快去做!”
晚风带着寒意,与滚烫的脸颊碰触,甚是清爽,寒冰抬脚往秋千处走去。
炊烟袅袅升起,赤焰透过窗棂处,看到寒冰坐在秋千上,轻轻荡着,面上一片悠然之色,好不惬意。
赤焰静静看着她,眉目带笑。这种岁月静好、共度白首的生活,是他求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求来的,自己又怎舍得破坏。
她的眸中,终于不再是永寂的霜雪,开始拥有这世间万般纷彩。
赤焰心想:也许……师傅是对的,他揽下所有,不曾辩解,自是想到了冰儿会恨他一生。如今,随着师傅的死,冰儿已渐渐放下过去,若她知晓真相,只会重新痛苦。
翌日,赤焰率先去寻桥飞雪,被告知桥飞雪带人出城备粮备箭。赤焰略一思索,往城西走去。
玉龙城城西群山林立,与外界不通。黄云带人在开凿山体,听闻赤焰寻他,从山洞中钻出。
“赤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已经研究了这方山形石质,从此处往西南向挖,不日就能挖通。”
赤焰听他声音嘶哑,惊问:“你嗓音怎么了?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难听是不是?”黄云呵呵一笑,毫不在意,“一次醉酒,把断骨之药错食了,不想里面含有那什么劳什子药,不能入口,把我嗓子弄成了这样。”
赤焰听此皱起了眉,他知黄云一向喜爱饮酒,但以往还算有分寸,不曾酗酒亦不曾误事。如今却越发肆意妄为,先是自配催情之药入酒,险些废了武艺,现下又误食药物,变了嗓音。
他面露愠色,寒声道:“从今以后,你不许再饮酒!如今辽东随时可能西进,你若因醉酒误了大事,便将你逐出八旗!”
“是!”黄云立刻正色颔首,“赤大哥放心,我知道错了,从今以后戒酒,再不饮一滴酒了!”
见其态度诚恳,赤焰面色稍缓,又问:“一个多月前,寒香去翠茫山上做什么了?”
黄云瞬间惶恐:“赤……赤大哥,我并非不顾念寒香二小姐的身体,只她当时非要去翠茫山,谁都拦不住。你不在城中,她腹中怀着孩子,万一有个好歹,程大哥怕不是要以死谢罪!所以我就…………”
“无妨,孩子没事就好。”赤焰淡淡应着,“我是问你,寒香去翠茫山上做什么了?”
“哦,也没做什么。就在山顶呆了有两刻钟,就下山了。对了,那山上有个石壁,上面好像有字,她在那石壁前看了一会儿。”
“那石壁上写的什么,你可知道?”
黄云摇了摇头:“她没让我靠太近,我看不清。那石壁旁边就是悬崖,我只怕她头脑一晕,栽了下去,只顾着注意她脚下了。”
“好,我知道了。”
午后,思量再三,赤焰最终还是决定独自去翠茫山上走一趟。
若寒香所言为真,只要不让她与寒冰接触,毁了石壁上静玉师太的绝笔,寒冰就不会再知道当年之事。师傅至死还在守着的秘密,就让它一直埋葬下去吧。
翠茫山在玉龙城西北,往南是昆仑群山,往北可入西域之地。为防止独孤寒香在山上做有手脚,赤焰带上金蝶粉与暗器防身,便向着翠茫山行去。
山上石阶笔直,犹如天梯,有一万多个台阶,登上并不轻松。赤焰不仅有些疑惑,寒香怀着身孕,黄云又是如何将她安全带上山的。
申末,赤焰登上山顶,面向东南可看见玉龙城全貌,向北又隐隐可望见西域广袤的沙漠。如今天气寒冷,山顶上积雪未消,确有一石壁。
石壁上刻着字迹,有藤蔓缠绕其上。赤焰望了望四周,并无任何异常。他上前行了数步,将石壁上藤蔓扯下。字迹是人以劲力刻上,虽经雨雪侵蚀,但仍可辨认。
“吾乃静玉,一生磊落,而今听信万剑山庄萧然之言,误以玉龙教藏匿前朝遗孤,勾结辽东,覆灭新朝,自立为王,同其攻入玉龙城中。然萧然之流,小人行径,种恶蛊于幼儿体内,逼其母自绝己身,后又不守信诺,摧残幼儿,吾不愿与之为伍,遂生争执。方知勾结辽东者,乃万剑山庄,入玉龙城,是为私吞南华经,进献辽东王。吾心有愧,将萧然毙于掌下,亦身受重伤。既已犯下大错,无颜苟活于世,留此数言,以鉴吾心。三清观静玉绝笔。”
赤焰读罢,心知独孤寒香所言应是不虚。这石壁上的字迹,深刻其中,非内力深厚者不能为之。更有受常年雨雪侵蚀之相,满是斑驳,确为多年前所留。
他叹了口气,以思摧毁,抬起手掌扶于石壁之上,暗用内力。石壁受劲力所击,只裂开一道缝隙。他仔细探查一番,石壁连着山体,厚重坚硬,以他的功力震碎实属困难。
这石壁上字迹,只要冰儿不登上来,就无法见到。下山后让人看好寒香,待她产下孩子,送出玉龙城,当年之事就不会有人再向冰儿提起。若寒香再敢生出旁的心思,为了冰儿,我也不介意造下杀孽。
这般想罢,赤焰抬头看了看天:天色不早了,该回城给冰儿做晚食了。
正在此时,他感觉触碰石壁的手指有轻微刺痛,抬起手掌一看,一红色八腿小虫已咬破他手上皮肤,正欲往里钻去。
但他对独孤寒香有防备之心,将金蝶粉带在身上,那红虫只钻进了半个身子,便不再动了。
他暗松了口气,将红虫甩掉,往石阶处快速行去。心叹寒香果然还是在此处做了手脚,幸而他有所防备。
未到石阶处,听到有脚步传来,一个些许熟悉的声音飘入耳中。
“赤旗主,好久不见。”
“你们怎么会在此处?”赤焰玉箫横陈,心中有些猜测,却不敢确认。
面前已有三人,一个是万剑山庄萧城,一个是西域赫里绝心,还有一个,赤焰隐约记得在辽东王宫见过,是郁凌川近卫,名唤贾宏。而石阶处,应还立着不下十人。
他们不可能无故凑巧,和他一起来到这翠茫山上。
无人回答赤焰所问。贾宏看了看赤焰身后:“那女人怎么没来?”
“有赤旗主在此,抓了他,还怕甘寒冰不来吗?”萧城说着看向赫里绝心,“你这毒越发无用了,不是说毒虫入体即会毒发吗?”
赫里绝心冷哼一声:“万剑山庄之事,与我的毒无关。他毒虫并未入体,应是携带了驱虫避毒之物。”
三人说话间,赤焰已环顾四周,这山上左临悬崖,右临陡峭滑坡,后有绝壁,只有前面石阶可安全下山,如今被萧城等人堵住。
这三人武艺,随便一人他应付起来都不轻松。赤焰往右侧滑坡看去,从千丈山顶滚落,不死也会遍体鳞伤。
如今玉龙城只剩下八旗死士,若他被抓,八旗势必人心涣散。他已拖累寒冰数次,再不愿因为己身,让寒冰投鼠忌器,进退维谷。
贾宏注意到赤焰脚下转了方向,不等他动作,已飞身挡在滑坡上方:“别废话了!他想逃,抓人!”
石阶上十数人也登上山顶,将他围住。赤焰执箫于唇边,随着风啸之声传出,他抬脚连踢两人。一人坠落悬崖,另一人顺着石阶滚落,惨叫连连。
萧城与赫里绝心各自抽出配剑,攻向赤焰。趁赤焰再将一人踢下悬崖时,赫里绝心一剑刺穿了赤焰左肩,萧城亦在此时划伤赤焰右臂。
箫声停止,赤焰将箫尾对着赫里绝心轻轻一按,一枚银针自箫尾飞出。距离太近,赫里绝心躲闪不及,银针擦着脖颈一侧飞过,划出一道细小的伤痕。只这一瞬,赤焰后背又被一人的利刃划伤。
长剑从肩头抽出,赤焰顾不得点穴止血,再次转向滑坡,只有那处,能不落入敌手,博得一线生机。
赤焰对四周掷出暗器,在多人躲闪暗器时,只攻不守,突破包围,向滑坡疾行。他门户大开,不知又添了几道伤口。
贾宏看穿他意图,拦住他去路,接连出掌,掌掌如电。赤焰硬接几掌,渐渐不支,接连后退。
山上积雪已被众人踩踏,化作泥水。赤焰身上不断涌出鲜血,与泥水混合在一起。他先前几番重伤,没有恢复彻底就跟着寒冰连日奔波,今遭围攻,内息越发不稳。
贾宏凝力击出一掌,掌风正中他心口。赤焰身体撞上身后石壁,握着玉箫的手不停抖动,口中鲜血涌出,他缓缓靠坐在石壁处,再无力出手。
三人靠近赤焰,外围数人围着,逃已是逃不掉。赤焰看着三人,若他们引诱寒冰出城,将其围攻,寒冰也未必会有胜算。他已是穷途末路,不能再让寒冰陷入此种境地。
这些人中,只有郁凌川近卫贾宏最难对付,没了他,寒冰一人对战这些人也有胜算。
赤焰将目光锁在贾宏身上,其左边就是悬崖,若寻得时机,或可将其撞入崖下。
“把他先捆起来,待引出那女人后再杀了,玉龙城到时群龙无首,还不是不攻自破。”贾宏看向萧城两人,嘴角带笑,“王上说了,辽东、西域、万剑山庄,谁先攻入玉龙城,这玉龙城就归谁,寻得南华经也可一起共享。”
正在此时,赤焰一跃而起,拼尽全力转身撞向贾宏。强大的冲击力将贾宏左侧一人撞飞,直接坠入崖下。
刹那之间,贾宏紧抓赤焰手臂不放,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两人一起落入悬崖。
一切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有想到赤焰已身负数伤,却爆发出如此力量与速度。
赫里绝心向前行了几步,悬崖下面,一望无底,他看向萧城:“这……”
“这是他自己大意,与我们无关。”萧城毫不在意。
“我是指,没了这男人,还能引那玉龙教教主出城吗?”
“拜你毒药所赐,她在万剑山庄吸取了那么多功力,辽东王都曾被她刺伤,没了贾宏,以你我之力,能打过她?南登城已快被攻破,你我倒不如召集人手,尽快攻城,有你西域圣女在城中,里应外合,攻入玉龙城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南华经归谁,可就不是辽东王说了算了。”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下山。
玉龙城中已是暮色苍茫,寒冰在院中练着剑,却感觉心浮气躁,无法专心。
“白露,什么时辰了?”她收了剑问。
“快戌时了。”
“赤焰怎么还没送晚食过来?”寒冰嘟嘴嘀咕,放下剑往赤旗阁中行去。
小厨房中无人在内,主厅还没有燃灯。两个小姑娘听到声响从偏房走出,向寒冰行礼。
“你们大旗主呢?”
“回夫人,大旗主不在。”
“去哪了?”寒冰又问。
“不知。”
寒冰撇了撇嘴:这人又跑哪里去了,不做晚食也不提前说一声,害我饿到现在。
她只得随便吃些晚食,洗漱入睡。及到第二日辰时,暗影伺候她起身梳洗,她随口问:“赤焰还没送早食来?”
“没有。”暗影笑道,“夫人以前也不这么挑食啊!婚期临近,旗主许是太忙了。”
寒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对,成婚事宜他早些时候已经准备妥当了。你去让红梅看一下,他是否昨夜一夜未归。若是一夜未归,去各城门处询问,他可是出城了。”
“是。”
巳时,寒冰用过早食,红梅回禀:“夫人,旗主昨夜确实一夜未归,我问了各城门处,旗主昨日未时从北门出了城。”
寒冰凝了眉,心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婚事临近,大战在即,各城门已封锁,非必要不得出城,他一声不吭出城做什么?”
她在屋中不停徘徊,越想,心神越是不宁。这种感觉,九年前她有过一次,最后亲眼看着母亲身亡。
想起前事,寒冰更加心慌。回城这几日,赤焰与她欢笑言谈,并未有任何不正常之处,怎会不打招呼出城。城北过了平丘,是沙漠边缘,他从北门而出又是想去哪里。
寒冰始终放心不下,即召白露,让她查看赤焰这几日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午前,白露来报。
“夫人,十一月三十,大旗主午后见了程越旗主,聊了一个多时辰。”
寒冰坐在背椅上颔首,心知他二人当是商议城防之事。
“十二月初二,大旗主午后去见了寒香小姐,聊了不足半个时辰。”
“寒香?他见寒香做什么?”
“夫人忘了?寒香小姐那日派人传话,想见夫人,夫人正与大旗主在一处,最后是大旗主去见的她。”
“我想起来了。”寒冰应着,记得那日赤焰回来后,并未曾提及寒香寻她是为何事。
白露继续道:“十二月初三辰末,大旗主去寻桥护法,但桥护法不在城中,大旗主又去了城西一刻钟,午后从北门出了城。”
“他找桥飞雪作甚?”寒冰小声嘀咕,“难道是因为备粮之事?可城西群山绵延,他去城西又是为何?”
寒冰闭眼思了片刻,赤焰并未见到桥飞雪,桥飞雪备粮是出城往南,赤焰却是去了北门,两者应无关系。城西无人居住,应也无要事。
那唯一不知道的,便是他与寒香见面说了何事。寒香本来想见的人是她,赤焰回阁后,应将寒香所为何事告知于她,可赤焰什么也没说。
寒冰起身:“我去一趟玉香阁。”
寒冰快步走到玉香阁前,欲往里进,却被阁门前守卫拦住。
“夫人,大旗主下令,任何人不得近身寒香小姐。”
“任何人?”寒冰轻哼一声,眸中转冷,“也包括我?”
身后白露立刻喝道:“夫人要做什么,连大旗主都不会阻拦,你们哪来的胆子敢阻拦夫人?”
两守卫面露为难之色,硬着头皮说:“确实是大旗主下令,还望夫人体谅。”
寒冰并不多言,抬手挥起一道劲风,挥开两人拦在她身前的手臂,将两人带倒在地,随即踏门而入。白露紧跟其后。
两守卫从地上爬起,看了看正往屋中行去的寒冰。一人道:“这可不是我们不守命令,是夫人非要闯进去。”
另一人接口:“自然,夫人的武艺在这城中无人能敌,我们拦不住再正常不过。”
两人会心一望,若无其事地立好。
寒冰径自走到屋中,见独孤寒香屋中已摆上饭食,正在用饭。她如今腹部高隆,身材臃肿,行动不便,连举箸夹菜都需要人帮忙。
“姐姐怎么来了?”独孤寒香放下筷箸,立刻有白旗女子上前帮其净手漱口,“我现在饿得急,用饭早,让姐姐见笑了。”
“你昨日寻我,是为何事?”寒冰微微垂眸,神情淡漠。
独孤寒香浅笑盈盈:“赤焰哥哥没告诉姐姐吗?我还以为,赤焰哥哥对姐姐一片真心,姐姐费劲心思想知道的事情,赤焰哥哥一定会如实相告。”
“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到底对赤焰说了何事?他为什么要出城?”
“你们先出去。”寒香对屋中白旗女子开口。正在收拾桌案的白旗女子立刻低首退了出去。
白露本欲一同退去,见寒冰并未示意让她退下,略一犹豫,还是留了下来。
“一些陈年旧事,爹爹极力隐瞒,传出去对姐姐并无益处,姐姐不让人出去吗?”独孤寒香稍稍歪头,看向寒冰身后的白露。
寒冰已没了耐性,微带怒气:“你有话直说,别故弄玄虚!前日你到底对赤焰说了什么?”
“我只是对他如实相告。”独孤寒香扶着桌案起身,走向寒冰,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九年前,你看到爹爹对你娘一剑穿心,那是因为,你身中金沙蛊,五大掌教用你的性命相威胁,你娘为了救你,自己撞到爹爹剑上的!害死你娘的人,是你自己!”
寒冰初听此言,腿脚发软,几欲站立不稳。她压下心头的震惊,冷声道:“你……一派胡言,不足为信!”
“一派胡言?”独孤寒香不屑一笑,“是姐姐不愿意相信吧?我这次,一个字都没有对姐姐欺瞒,这就是姐姐想知道的真相。姐姐,你该恨的人,是你自己!这九年,你恨错了人,却还以为自己受尽委屈,简直可笑至极!”
身体开始止不住颤抖,寒冰退后一步,缓了缓心绪方才开口:“你撒谎成性,以为我会信你吗?赤焰现在在哪?”
“姐姐的未婚夫君不见了,却来问我?哪有这样道理……”
寒冰眼睑一收,抬手扣住独孤寒香咽喉,眼中露出一丝杀意:“我再问你一遍,赤焰在哪?”
独孤寒香嘴角带着笑:“姐姐……想杀我,难道连……赤焰哥哥的孩子……也不顾了吗?”
寒冰手上微微用力,片刻之后,独孤寒香脸色涨红,腹部也鼓动不已,但仍笑看着寒冰,不肯松口。
白露忧心她腹中孩子,上前一步对寒冰道:“夫人,不管怎样,寒香小姐怀着大旗主的孩子,还望夫人手下留情。”
寒冰垂眸看了看她的腹部,终是松了手,缓缓收回。
看着独孤寒香扶着桌案喘息,面上仍是挂着笑,寒冰目光一凌:“你可知,清姐姐的孩子,是如何出生的?你腹中胎儿如今已快八个月,只要取出,便能活命。我如今肯留你性命,全念你腹中孩子。你可想试一试,生剖取子,是何种痛?”
独孤寒香听着,脸上渐渐没了笑,眼中露出惧意。
“我最后问你一遍,赤焰,去了哪?”
“应……应该是……翠茫山……”
“他去翠茫山做什么?”
独孤寒香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快速回答:“他和姐姐一样,不相信我所说的真相,翠茫山上有当年三清观静玉的绝笔,他当是想去求证。”
寒冰听罢,转身而去。她知赤焰一夜未归,必然是遇到了危险,当下也顾不上其他,和白露一起出城往翠茫山行去。
两人一路疾行,登上石阶,来到翠茫山山顶,入目的是一带字的绝壁和满地不曾冲洗掉的血迹。
山顶寒风刺骨,空气阴冷,昨日的鲜血和雪水混在一处,已结成了冰。各处都有掺着红血凝结的冰块,在无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此处的战斗。
寒冰来不及去看崖壁上的字,她顺着血迹,来到了悬崖边。
她能想象赤焰必然是遭遇高手不敌,而后落入悬崖,如若不然,赤焰断不会一日一夜不曾回城。这悬崖高千丈,落下去必然凶多吉少。
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她和赤焰武林大会后,亦曾坠崖。那时赤焰当机立断,抽出她背后玄冰剑插入石缝中,阻止下坠之势,带着她安全落入水中。
如今应是赤焰自己坠崖,若是带着离火剑,必然有办法安全落入崖下。也许他现在负伤躲在崖下某处,正等着她去救。
这期间,白露看到石壁上有字迹,已上前将刻字看完。她对寒冰开口:“夫人,你看这山壁上的字,好像和玉龙教九年前的事情有关。”
寒冰这才转头看向石壁,眼睑闪动,很快浏览一遍。她手掌收拢,握成拳状。往日所求的真相近在眼前,她却没有时间去适应接受,此刻满心念着的,只有赤焰的安危。
她注意到石壁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缝,与雨雪常年侵蚀的印记不同,明显是近日才有的,似乎是被人用内力震出。
寒冰瞬间明白过来。赤焰听闻独孤寒香所说真相,亦如独孤逍遥一般,想将这件事继续对她隐瞒下去。
而这石壁上静玉师太的绝笔提字,远比独孤寒香的空口之言更让她觉得可信。赤焰一声不吭独上翠茫山,必然是想将这石壁上的字迹销毁。
可为什么此处会发生打斗?
什么人会恰好也在此山山顶?并且武功卓绝,远胜赤焰,能将他打至重伤,逼落悬崖。
寒冰能想到的只有郁凌川,可郁凌川还在意图攻破少林,进入南登城。大战当前,他不可能跑来此处,只为对付赤焰。
看着那石壁上的刻字,寒冰隐约觉得,此事必然与独孤寒香脱不了关系。但眼下找寻赤焰要紧,她没有时间回城去质问寒香。
“白露。”寒冰开口。
“夫人。”
“你回城告知程越,赤焰可能遇险,让他派人来此处山中寻找。将玉香阁中所有物品,除了衣物洗漱物什,全部收缴,不许独孤寒香再踏出阁门一步。”
“是,那夫人呢?”
“我先去山下寻找,你速去。”寒冰说着,快步顺着石阶而下。
笔直的石阶从上往下望去,让人头脑晕沉。她施展轻功,步履疾快,不作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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