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阅读]
https://www.led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郁凌川见形势不利,率军东撤,欲在南登城重整旗鼓,行至一半路程,却遇到南登城守将带残兵来投。
“王上,南……南登城失守了……”那守将满身是伤,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怎么回事!本王不是让你屠城吗!”郁凌川大怒。
“王……王上命令还未传至城中,城中……会武之人深夜突袭,有千人之多,和散在山中的少林和尚里应外合,斩杀守军数千人,南登城……方才失守……”
“失守重城,坏本王大事,留你何用!”郁凌川一怒之下,手掌击向守将天灵处。那守将瞬间头骨碎裂,脑浆迸出,眼珠凸起。
跟来的辽东军见此心头大骇,低着头不敢言语。
如今所剩之军均是残兵败将,前后都有追击,却无立身之所,郁凌川清楚大势已去。若被玉龙城几方援军围住,势必全军覆没,难以东山再起。
“子舒与齐家军现在何处?”郁凌川问向身旁一直跟随的战将。
“世子爷在密云平原驻扎。”
“向东北去,与子舒汇合后再做打算。齐家军实力不凡,若能为本王所用,胜负犹未可知。”
郁凌川率残兵北逃,往密云平原方向而去。
寒冰在与独孤青遥汇合后,让程越、石听风带各派回城安置,她与独孤青遥、何佑、黄云等人,带八旗与玉龙教千人,昼夜不息,一路追击,数次击散追随郁凌川北撤的残兵。
赤焰处于城中,与桥飞雪一道医治伤患,接连有八旗死士将寒冰动作传回。
“夫人已与玉龙教青遥教主汇合,带人共同追击辽东王。”
赤焰颔首,继续给伤者上药包扎。
“辽东王带残部逃往密云平原方向。”
赤焰听着,不动声色。
“密云平原上有一队人马,正往玉龙城方向而来,似是想接应辽东王,为首的是辽东世子。”
赤焰心中一颤:“谁?”
“辽东世子郁子舒。他先前已在密云平原驻扎多日。”
“白露,备马,我要出城!”
白露略有犹豫:“大旗主,如今天色已暗,你又……”
“快去备马!”赤焰急道。
“是。”白露低头应着。片刻后将一匹马迁来,和八旗死士扶着赤焰起身骑上马背,将他脚放在马镫处,牵着缰绳越过城中石阶,来到北门外。
北门外亦准备了一匹马,白露跨上马背,和赤焰一起策马奔向密云平原方向。
二月初三午时,辽东军溃散殆尽,只余百名近卫还跟着郁凌川一路北逃。再往前便无山路,尽是平原,然寒冰已带千人赶到,将其围困其中。
两方见面又是一场厮杀。寒冰坐在马上未曾下马,只注视着人群正中郁凌川的动作。
“两代仇怨,今日可以得报了!”独孤青遥在马上哼笑道,“小丫头,一会这厮让给叔叔我!”
“他杀了常宁,让何叔叔来。”
何佑拱手:“多谢。”
百名近卫厮杀之际,郁凌川趁乱策马冲破包围。刚冲出人群,几道冰刺袭来,直击马腿,胯下马受痛长厮倒地,他随之滚落在地。
寒冰几人策马拦在前方,翻身下马,四人曾四角之势,向其靠近。
郁凌川环顾四人,他先前被寒冰重伤还未痊愈,若被四人围攻,必败无疑。这四人中只有黄云处最易攻破,他当机立断,转向黄云,飞身时击出一掌。
寒冰与独孤青遥看到他转向,亦在同一时间动作,玄冰剑抽出击向其后背,掌风强势击向其前胸。
黄云心知与郁凌川实力悬殊,在其转身时连连后退,横刀在前,护住心脉处。
劲风袭来,手中银月弯刀几欲折断,虎口被震得发痛。黄云咬牙握紧刀柄,不使弯刀脱手,以急退消减劲风之势,退了二十余步方才站住,所幸弯刀护体,未曾受伤。
而郁凌川此时前有掌风如电,后有长剑如冰,剑已近在咫尺,郁凌川侧身躲过身前的一掌,却躲不过背后的玄冰剑。
冰凉的剑锋从后背划向肩头,鲜血瞬间染红其身上衣物。郁凌川吃痛却不作停留,从黄云退后的空处逃出,欲骑上寒冰几人的马匹。
何佑见状,手中单锏一转一甩,无数银针射出,却是射向马匹。细针入体,几匹马受痛狂奔。
郁凌川已到马前一侧,一时不备,被发狂的马撞倒在地,胸前被马蹄踩踏一脚,还未起身,玄冰剑剑尖已抵在他喉间。
手指触碰到草地,带着轻微的震动,似有大量马匹奔来。虽长剑在喉,仅剩的百名近卫死伤殆尽,郁凌川面上却生出几许淡然。
他眉目往上扬,看向寒冰,似笑非笑:“你们身为江湖中人,却以四敌一,不讲道义。”
独孤青遥呵笑一声:“你坏事做尽,还想与人讲道义!”
郁凌川仍是看着寒冰:“子舒千方百计救你,你却要杀死他父王,你让他以后如何自处?”
寒冰神色平静,看向何佑。
“采元大法可永驻容颜,杀了本王,这世界上再没有人知道采元大法如何练成!你这般样貌,难道一点都没有兴趣?”
“没有。”
寒冰剑尖微收,离开郁凌川喉咙几分。而何佑已举起手中单锏,就要劈向他面门。
郁凌川眼中露出一丝惧意,快速开口:“这世上尚有人知道采元大法如何练成!杀了本王还会有别人练!”
寒冰眼眸微闪,抬剑挡了直劈向郁凌川的单锏。何佑手中单锏擦着郁凌川耳边而过,带起一阵利风。郁凌川刚想趁机起身,冰凉的剑锋又已指向他喉间。
“是谁!”寒冰冷声问。
郁凌川微微邪笑,眼中的一丝惧意消散,却并不开口回答。
远处有数千匹战马奔腾,马蹄声紧密急促,由远及近,如一阵旋风,转瞬间已将寒冰所带千人围住。
来人皆是黑衣劲装,行动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包围后手扶上腰间长刀,尚未出鞘。领头之人年过弱冠身骑红马,与郁凌川有五分相似,在寒冰前方五六丈距离勒缰停住,一侧嘴角上扬,双目落在寒冰身上。
独孤青遥虽未曾见过郁子舒,但看他与郁凌川容貌相似,带数千轻骑来势汹汹,猜测来人是敌非友,已与黄云闪身挡在寒冰身前。
寒冰愣了一瞬,甚是无奈,今日赤焰不在,黄云站在了他原来的位置,与独孤青遥一道将她的视线挡了大半。
“那个……黄云,青遥叔叔,你们能让让吗?来人与我,算是旧识。”寒冰说着,手中玄冰剑剑尖又往前一寸,直顶着郁凌川喉咙处,防止他趁机妄动。
“旧识?什么旧识?我看这小子紧盯着你,准没安好心!”孤独青遥虽如此说,仍与黄云稍稍侧身退后。
郁子舒不甚在意,在马上瞅了眼郁凌川又看向寒冰,朗声道:“寒冰,又见面了,你我夫妻一场,卖小王个人情,废了那老东西武功,把人交给我,如何?”
“夫……夫妻一场?”独孤青遥回头看向寒冰,瞠目结舌。
寒冰面上一红,闪着眼抿了嘴没有吭声。
这鬼世子此时此刻,还是一样的语出惊人。
郁凌川不顾长剑在喉,转头笑看郁子舒:“子舒,如今玉龙城连战多日,早已疲惫不堪,又城门大开,迎进各大门派进入,你若率齐家军此时攻入,犹如囊中取物。到时候,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寒冰目光微冷,这郁凌川已死到临头,还在煽风点火。她手又往前挪了半寸,玄冰剑剑尖霎时刺破郁凌川喉前皮肤。
“寒冰!”郁子舒神色一慌,忙开口道,“你放他一命,我答应你,我为王期间,辽东绝不南犯!”
“放他一命?”寒冰冷笑一声,“我只后悔在辽东时,同意你的计划,让他趁机南下。如今他手上又添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今日,他非死不可!”
“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父王,你若杀了他,你我之间隔着杀父之仇,你焉知我不会为父报仇?齐家军两万多人马留在密云平原上,养精蓄锐多日,若再打起来,玉龙城可还有力再战?眼下你带的这千人虽是武功不凡,但已连战两日两夜,困顿疲惫,我带的五千轻骑皆是齐家军精锐,比之分毫不差。寒冰,你考虑清楚。”
寒冰抬眸看向郁子舒:“为了这么一个草菅人命,罪不容诛的父亲,你要领兵与我为敌?”
“再怎么样,他都是我父王。”郁子舒脸上未有一分往日的散漫,“寒冰,算我求你,留他一命,如何?”
寒冰环顾四周:面前的郁子舒言辞恳切,翘首以待;外围的齐家军披坚执锐,严阵等候;而玉龙教教众和八旗死士皆已人困马乏,精疲力尽。
事实确如郁子舒所说,如今形势于己不利,齐家军此时到来,可坐收渔翁之利。
寒冰垂眸,看向郁凌川。
他虽兵败至此,又有长剑刺喉,鲜血染颈,不敢让身形晃动,却毫无忧色。眉眼不屑,嘴角带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早料到会有此种情况。
独孤青遥见寒冰面有犹疑,低声道:“小丫头不用担心,我们四人可杀出一条路,拦住大军,让众人先回到城中。”
寒冰瞥了他一眼:“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为什么非要选最蠢的?”
“蠢……”独孤青遥被噎了一下,记起当初赤焰被荆泽尘劫持,寒冰似说过同样的话,料想她另有主意,不再赘言。
先前寒冰挡了何佑的单锏,又言与来人是旧识,让何佑生出几分怀疑。他入玉龙城只为诛杀郁凌川,给常宁父子二人报仇,见此情况开口:“甘盟主,此人杀人如麻,若放回辽东,后患无穷,万万不可!”
“何叔叔莫急。”寒冰悄声应着。
独孤青遥亦开口道:“别担心,听小丫头的。”
寒冰颔首,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虎归山。郁凌川手上沾了无数条人命,更何况其中还有她至亲至爱之人。
她看向郁子舒,轻笑道:“你口中说着求我,却在马背上趾高气昂,有何诚意?”
郁子舒听罢,呵呵一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还要什么诚意,一并说来!”
身后的齐家十二卫亦随之下马,护在郁子舒身旁。
“先前你我成亲之日,郁凌川以假乱真,用傅止诓骗你我。如今,我又怎知你是真的郁子舒,或是旁人假冒的?”
郁子舒尚未答话,独孤青遥已抢先问道:“你和这什么鸟人成亲了?”
寒冰撇着嘴深感无奈,对独孤青遥青铜面具后,那双又惊又怒的眼,她视而不见。如今他们千人被围,也不知独孤青遥怎么总是只注意这些话中细节。
郁子舒两手一摊,嬉笑道:“那你过来对小王我验明正身,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寒冰忽略掉郁子舒话中的调笑,正了正脸色:“你往前走几步,让我瞧仔细了再说。”
郁凌川想出声提醒郁子舒,不要轻信寒冰之言,只玄冰剑已刺破他喉间皮肤,一动一言皆有断喉危险,不敢妄动。
“世子爷,小心有诈!”齐一提醒道。
郁子舒并未前行,双手叉在腰间,仍是一副涎皮赖脸:“寒冰,你若是想念小王了,可以直说。多日不见,小王我对你可是朝思暮想,茶饭……”
“怎么,不敢吗?”寒冰打断了他的话,轻笑更甚,“我认识的郁子舒,利刃在喉也毫无惧色,哪像你这般胆小懦弱。齐家十二卫全数护在左右,却连路都不敢走。”
“胆小懦弱?她说小王我胆小懦弱!这女人……”郁子舒看向齐一,脸带几许愤懑。
齐一忙道:“世子爷,甘姑娘她故意这么说的,是想引你……”
“难道不是吗?子舒对我信任有加,我也当他是知交好友,何曾像你这般,连近我的身都不敢。若要冒充,好歹也找个胆大些的来,畏首畏尾,不觉得给子舒丢人吗?”
起初听到“信任有加”“知交好友”这般话,郁子舒神色稍缓。及到后来,已是略有气意,按捺不住心性,不觉往前行了两步。
“小王我怎么畏首畏尾了?你既当小王是好友,就把那老东西交给我,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残害人命。辽东从此偏安一隅,永不南下!”
齐家十二卫紧跟着郁子舒挪步,对寒冰满是戒备。
“我连你是不是真的子舒都看不清,怎么敢放心把人交给你?”
“看不清?”郁子舒被气得发笑,“你又不是瞎子,有什么看不清的!”
“你难道没有打听过吗?我昔年确实是个瞎子,失明八年才得神医医治,这眼神,确实不好。”寒冰言语温软,仿若故人谈笑。
郁子舒一时语塞,他确实让齐家卫打听过寒冰旧事。只眼下他被寒冰接连否认身份,一时出口没有顾虑。
“小王我……不是要揭你往日伤疤……”郁子舒坡着脚又往前行了两步,“现在呢?可能看清?”
“不能。”寒冰垂目看向别处,语带撒娇,竟是一副可人模样。
“世子爷,不能再往前走了!”齐一急忙出声。距离若太近,寒冰几人出手,齐家卫未必能拦得住。
郁子舒对齐一摆摆手,不甚在意,寒冰软语娇声,让他神思恍惚。他又往前行了四步,开口问道:“可还行?”
齐一紧贴郁子舒,手握上腰间刀柄,死盯着寒冰动作。
“果然是子舒。”寒冰眼带笑意,“你先前所说,你为王期间,辽东永不南下,可能起誓?”
“当然。”郁子舒一把推开凑上来的齐一,“你离小王这么近做什么?再盯着寒冰看,我把你眼睛挖下来!”
齐一欲哭无泪,自家世子爷被美色迷心,全然忘记了现在两方尚是敌对。
只见郁子舒左手中间三指并拢,抬过头顶:“我郁子舒对天起誓,我为王期间,辽东绝不南犯。若违此誓,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下辈子做寒冰的胯下马,任其鞭打!”
“胯下马,你这鸟人想得美!”独孤青遥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住冷哼。
寒冰抿着嘴没吭声,这鬼世子发个毒誓还要趁机调笑于她。
“寒冰,你的要求小王我都悉数照办了。人,现在可能放了?”
“能啊,我先让人废了他武功。”寒冰笑答,双目从独孤青遥看向黄云,又转头看向后方的何佑。
待转头后,她双目一凌,对着何佑微微点头。
玄冰剑抵在喉间,微动即有刺痛,郁凌川在地上不曾抬头。他看不到寒冰脸色神情,对寒冰答应废武放他的话心下怀疑,却也没有时间去思索何处不对。
因为下一刻,寒冰四人几乎同时出手。
玄冰剑撤回的一瞬,何佑已举起单锏,从上而下,横劈向郁凌川脖颈处。独孤青遥和黄云左右分开,掌风和银月弯刀击向郁子舒身侧的齐家卫。
看到长剑离喉,郁凌川欲起身反击,他断然不会任人废了武功。然刚抬起头,一把横劈而来的单锏已挡了他全部视线。
颈椎瞬间被击碎,他双眼睁圆,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头颅飞出,越过层层围着的齐家军。人群中心只余下一具无头尸身,脖颈处喷着热血,应声倒地,手臂犹在抽搐。
“父王!”郁子舒面色如土,还未有动作,一把冰凉的长剑已架在他肩头。
“都别动。”寒冰冷声开口,全然没有刚才的软语巧笑。
“世子爷!”转瞬惊变,虽有独孤青遥和黄云在前,齐家卫也生生停了手。四周围着的齐家军只抽出了一半的刀刃,不敢再拔。
看着倒地的无头尸身和架在肩头的冰冷长剑,郁子舒连连摇头苦笑,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虽相处月余,寒冰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又想及自己利用他的信任与感情,让他看着自己生父身首异处,现下还要挟持他,逼迫齐家军退军,心中更是愧疚。
她低头抿着嘴,将玄冰剑往外挪了几分。
郁子舒苦笑着,转头看向寒冰。寒冰连忙将头埋得更低,不敢与其对视。
“你这女人……真的是……”
“我知道,我不识好歹、不知感恩、无情无义、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寒冰垂着头闪着眼,低声将郁子舒往日对她的评价尽数说出。
独孤青遥再次目瞪口呆,心中嘀咕:这小丫头一向我行我素、任性妄为,何曾这般低三下四在人前自贬?这厮来者不善啊!赤家小子如今身体有残……不行,我得盯紧了,不能让小丫头被这鸟人拐走了!
这般想着,独孤青遥一面防着齐家卫突然出手,一面向寒冰处瞟去。
只见郁子舒一双眼紧盯着寒冰,脸上挂着惨笑:“岂止如此,如今还让我见识了你的心狠手辣、惨无人道!”
寒冰抿着嘴没吭声,此次她利用他委实过分,无可辩驳。
独孤青遥忍不住道:“心狠手辣、惨无人道的是令父!修炼邪功、霍乱中原、挥军南下,惨死在他手上的人命何以万计!日前他已下令对南登城进行屠城,若非他此番兵败,现在的南登城就是一片浮尸!小丫头,郁凌川已死,索性连这鸟人一块杀了,以防他再率军为父报仇,又将是生灵涂炭!”
郁子舒呵笑一声,两手一摊,仍看着寒冰:“怎么,你要杀了小王吗?那为何还不动手?”
“我……不是要杀你……我知你心性,冤有头债有主,郁凌川所为,与你没有关系。”寒冰说着,玄冰剑又往外挪了挪。
“那你这次劫持小王是做什么?”郁子舒双手背后,双目眯起,“我长得一副好被劫持的样貌吗?”
齐一不由得默叹:这都什么时候了,世子爷竟然还有心情同甘姑娘开玩笑。
“我……我只是想……”寒冰更是心虚,玄冰剑又不觉往外挪去。
郁子舒瞅了一眼快要从肩头滑落的长剑:“这么久了还没一点长进,剑都快掉地上了,有你这么劫持人质的吗?若非前面有人拦着,齐一现在就能从你手下把小王安全救走。”
颇有点怒其不争的意味。
齐一闭目长吁,对自家世子无可奈何。
寒冰又慌乱地把剑重新架到郁子舒肩上,却不敢离他脖颈太近。
“说吧,这次又想让小王做什么,我全力配合你。”
“先让齐家军,全数退后二十里。我还有旁话与你说。”
“二十里?”郁子舒哼笑一声。
“十……十里也行。”寒冰想到他腿脚不便,齐家军退后太远,他返回时必然不易寻找。
郁子舒转向齐一:“听见没?赶紧带着你的人滚蛋!”
“世子爷,这也是你的人……”齐一弱弱开口,面带犹豫。
齐家军若全数退去,谁来保护自家世子安全,岂非是让世子爷任人鱼肉。甘姑娘固然不会取世子爷性命,旁人就未必了,这面带青铜之人尤甚。
“还不滚?这女人心狠手辣,想让小王也横尸当场吗?”
“甘姑娘。”齐一看向寒冰,“还请让我留在世子爷身边。”
郁子舒哼道:“寒冰要与我单独说些体己话,你留下作甚?”
寒冰撇了撇嘴:“你……可以留下。”
齐一颔首,对另外几名齐家卫耳语几句。那几人领命,带着五千轻骑顺着来路返回,片刻已不见踪迹,只余滚滚烟尘。
见辽东轻骑退去,独孤青遥看向郁子舒。
若此番辽东王与辽东世子皆丧命在此,辽东必然内乱,而且这厮对小丫头不怀好意,杀了他,也算是帮了赤家小子。留下的这一人着实碍事,需得寻个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才好。
独孤青遥正思忖,耳边听得寒冰叫他。
“青遥叔叔,你和黄云带人稍作休整,返回玉龙城吧。”
“那你呢?”独孤青遥急问。
“我和子舒说些事,之后自会回城。”
“子舒子舒,叫得这般亲切,你该不会是想和这鸟人一起去辽东吧?”独孤青遥语带愤然,“莫要忘了,你们之间岂止隔着杀父之仇!”
“相里青遥,你胡说什么呢!”寒冰气道,“这些人都已连战两日,快些带他们回城休息。程越那里还有战后诸事要忙,你若得闲就去帮他处理。”
独孤青遥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却听郁子舒对寒冰悄声道:“你若愿和小王同去辽东,杀父之仇,我可就此作罢。”
“你若和他同去,我就带玉龙教杀向辽东,鸡犬不留!”独孤青遥说罢,方才和黄云带人离去。
寒冰怔在当场,这都……什么跟什么?
“盟主。”何佑拱手,“我已为岛主二人报仇,心愿已了,即刻返回百花岛,就不在玉龙城多留了。”
“何叔叔请便。”
何佑看向郁子舒:“郁凌川是我杀的,若要报仇,可来找我,百花岛何佑,随时恭候。”
言罢何佑亦随之离开。
“报仇?”郁子舒低头看向无头尸身,呵笑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
四周只余下他三人,寒冰收了剑,想起常宁死状,仍是心中作痛,忍不住轻声接口:“死的不是你至亲至爱之人,你当然可以轻易说出冤冤相报何时了,若是你……”
“这不是已经轮到我了。”郁子舒走到无头尸身前方,缓缓跪地,伸出手将尸身上衣物的褶皱处抚平,声音已是哽咽,“我知道他坏事做尽,但他毕竟是我父王。希望一切仇怨,能就此打住。”
寒冰心有所触:“我不如你。”
易地而处,她若是在郁子舒的位置上,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
“你当然不如我,小王我是何许人也。”话中虽带调笑,却尽显悲伤。
默了片刻,郁子舒又道:“我可以把他的尸身带回去安葬吧,老东西自视甚高,定然不愿曝尸荒野。”
“好。”
“齐一……”
“是,属下马上去。”不待郁子舒吩咐,齐一已向头颅飞出的地方寻去。片刻后,带回一满是鲜血的头颅,那头颅双目依然圆睁着,仿若心有不甘。
郁子舒抬手闭了头颅的双眼。
“我五岁时,有一次贪玩偷偷去了海岸,差点溺死在海中,还是他寻到将我救出。不管他后来做了多少坏事,他始终待我极好,这些年我处处跟他作对,他也一笑处之。我一直奢望着,有朝一日他能改邪归正。”
郁子舒低头笑了笑,掩了眼底的悲痛,起身转向寒冰:“你留小王,想说些什么?”
“郁……令父说,这世上尚有人知道采元大法如何练成,那个人,是不是你?”
“是。”郁子舒坦然回答,“当初我以绝郁家子嗣为筹,企图让他迷途知返。他却趁机逼我一同修炼邪功,强行在我耳边眼前展示秘籍。小王我自幼天资聪颖,那秘籍竟真无意记在了脑中。可怕的是,记入脑中后,只要思到,体内真气会不由自主地按照秘籍所述心法修炼。我不想变成他那般,就自己断了手脚筋脉,让真气不通。”
寒冰先前在辽东时听齐一所言,已知晓大概:“那种秘籍若流传下来,只会惑乱武林。原本已被我销毁,如今只有你知如何练成,我希望你守住这秘密,这本秘籍不能再现世了。”
郁子舒嘴角浮上几分邪笑:“你就这么信我?”
“我……我自信你。”
寒冰相信郁子舒心性,别人却未必会信,故而她待两方人马退尽,方才与他谈及此事。
“我可不大信我自己。”郁子舒往前靠近寒冰耳畔,“不如你跟小王我同回辽东,每日形影不离监视着,如此你我都可放心。”
寒冰忙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刚欲开口,听得一个微冷的声音伴着点点马蹄远远传来:“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话音未落,一根顶端系着银铃的金线已袭来。
寒冰没有动作。齐一抽出佩刀,挡在郁子舒面前攻向金线。两相兵刃碰触,齐一只听得有轻微的银铃声响起,头脑有些昏沉,手上速度慢了几分。
来人趁此机会,右手一拽一挥,金线从齐一身旁穿过,缠上郁子舒腰间,继而往后一拉,将其从寒冰面前拉开。
两匹马自东北而来,停在前方。缠绕在郁子舒腰间的金线已松,一人坐在马上,身穿冰蓝色绸衣,正缓缓将金线缠回手中。
齐一戒备未松,仍持刀挡在郁子舒身前。
“赤焰!你怎么来了?”寒冰面色见喜,迎了上去。
“夫人。”白露下马行礼,并未去扶赤焰下马,只上前牵住缰绳。
赤焰在马上看着寒冰走近,霁颜一笑:“我来接夫人回城。”
寒冰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不认识回城的路,还需要他来接?明明如今自己不良于行,还不在城里等着,偏要骑马出来。
这些话,寒冰只敢在心底嘀咕,若说出来,只怕又引得这人多思。
她扬起头伸出手,欲扶赤焰下来。赤焰轻轻摇了摇头,并未就此下马。
身后的郁子舒看清来人,震惊出声:“齐一,你不是说这男人已经死了吗?”
“属下探得的……他确实死了。”
寒冰闻得此言,脸色一变,眼眸闪动,玄冰剑抽出直指郁子舒:“害得赤焰坠崖的,也有你们是不是?”
“没有没有。”齐一忙道,“甘姑娘,世子爷只是命在下打探过姑娘近况,并未有任何谋害之举。”
“你没事打探我近况做什么!”寒冰怒气不减。
“要你多嘴!”郁子舒一脚将齐一踹开,“小王我打探清楚了,才好带齐家军攻城!这男人在辽东时,还是我救的他,就算小王要谋害他,也是理所应当!”
“你……”寒冰更是怒气上涌。
这鬼世子一副欠揍神情,还强词夺理。
“冰儿,确实没有他们。”赤焰温声开口,“害我坠崖之人,如今皆已身亡,你可安心。”
寒冰神色稍缓,将玄冰剑收入鞘中,耳边听得赤焰又开口:“不过冰儿已与我成婚,这姑娘一称,两位倒是该改口了。”
呃……
这人为何对称呼这般执拗?日前还说成婚之日他不在,不能作数的,现在却又变了口。
郁子舒沉着脸色,不言不语。齐一在一旁垂头静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赤焰不肯下马,居高而视,对两人颇带不敬。
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那个……你不是说要接我回城吗?不如现在就走吧。”寒冰欲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不着急,事情还没办完。”赤焰徐徐出声,“世子记得采元大法如何练成,终有隐患,我有一办法,可让你消除此顾虑。”
寒冰眼眸一亮:“是何办法?”
“我可以银针刺其头脑诸穴,让其忘却前尘往事,如此……”
“小王我不干!”郁子舒不待赤焰说完,已然高声回绝,微带怒气,“三言两语就想让小王失忆,你想得美!”
“忘却前尘后,我可将你手脚筋脉接起,与常人无异,重新习武也无不可。”
“小王我宁愿筋脉不通,终身不习武!”
“我……”寒冰弱弱开口,“我觉得可行,赤焰的医术我信得过……”
“我信不过!”郁子舒再次高声回绝,“寒冰,你若不放心,我可再立毒誓,若有第二人知晓那秘籍修炼之法,便叫我郁子舒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寒冰见郁子舒此番立誓一脸严肃,毫不犹豫,亦无调笑,转头仰看赤焰。
“赤焰,算了吧……”
不惜以自断手脚筋脉来阻止练成邪功,面对至亲横死甘愿放弃仇怨,此等心性寒冰自认不如,也不愿对其过分勉强。
赤焰颔首同意,又道:“那就来说第二件事……”
还有第二件事?寒冰愈发觉得赤焰此次有备而来,而且……来者不善。
“以齐家军五千轻骑性命,换世子再立一誓,此生永不出辽东,不入中原。”
“五千轻骑性命?什么意思?”郁子舒脸色微变,急忙问道。
寒冰始觉不对,赤焰自玉龙城而来,本该从西南向到此,可他与白露却是从东北向而来。
“你那五千轻骑,如今俱已中毒,若不能及时解毒,六个时辰内,皆会丧命。”
见寒冰瞅来,赤焰稍稍低头,只恐寒冰责备于他,语气已不如先前淡然:“我来之时……见你们被齐家军轻骑围困,料想你有退军之法,便与白露在齐家军必退之路上撒了毒粉……”
寒冰虽感意外,不解赤焰此举何意,却并未多言。她知赤焰行事应有分寸,断不会随意坑害数千人性命。
“齐一,你快前去查看!”
“是。”齐一转向寒冰,“还求姑娘保证世子爷安全。”
“放心……”
“求她作甚!”郁子舒怒气冲冲,“说不定就是他二人串通一气,狼狈为奸,坑骗于我,暗害齐家军!”
寒冰抿着嘴没吭声。
赤焰替她辩解道:“此事系我一人所为,与冰儿无关。”
齐一正欲上马,看东北向远远又有一人骑马而来,身影熟悉,正是齐二。
快马转瞬已至跟前,齐二从马上栽下,脸上红肿一片,唇色青紫,俨然中毒之相。
“世子爷……齐家军……不知被何歹人所害,如今……都已身中剧毒……”
呃……
歹人如今正在此处,与你家世子谈判。
寒冰仰头看向赤焰。赤焰知她何意,从怀中拿出一白色瓷瓶,递给白露。白露接过瓷瓶打开,放到齐二鼻下。
齐一见状,寻思出手抢夺,抬头却见赤焰凝视着他,手中金线随时可出,只得作罢。
待齐二嗅过瓶中气味,白露将瓷瓶还给赤焰。不过须臾,齐二脸上红肿退去,渐渐恢复常色。
“世子爷……”齐二不明所以,欲再出言,见齐一正摇头示意,便住了口。
“解药拿来!”郁子舒双手叉腰,看向马上之人。虽是仰视,气势上却分毫不输。
“只要世子依言立誓,解药我自会奉上。”
“中原都是尔等这种忘恩负义之徒,你当小王我乐意来呢!”郁子舒不屑一顾,“我郁子舒立誓,此番回到辽东,今生永不出辽东之地,不入中原!若违此誓人神共诛,天地共灭!”
毒誓已立,赤焰也不多做纠缠,让白露将瓷瓶交于齐一。
“此解药只需一闻,毒即可解。我要与夫人回城,就不恭送世子了。”
郁子舒冷哼一声,坡脚走向马匹,跨上马背。齐一连忙将郁陵川尸身背上,带着郁凌川头颅,与齐二一起上马。
此一去便再不能入中原。
郁子舒在马背上回头,对寒冰一笑:“寒冰,我不能入中原,你可以去辽东啊!小王我在辽阳城等你!”
言罢不待寒冰有所反应,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东北而去。
去……辽东?郁凌川已死,我还去辽东干嘛?
寒冰有些愣神,犹未反应过来。
“冰儿,我们回去吧。”
“此回玉龙城不近,你久坐马上必然不适,要不要先下来歇息?”寒冰仰头问道。
“不必了,我想早些回城。”
“好。”寒冰浅笑。
先前她所骑之马被何安银针所射,已跑得不知去向,遂与赤焰同乘一马,往回行去。
寒冰在后,双手从赤焰腰间穿过,头靠在他肩上,有些担心:“数千人中毒,那解药只有一小瓶,能解得过来吗?”
“冰儿,你不用担心。时间仓促,我配不来太多毒药,那些毒吸入体内,就算没有解药,两个时辰内也会毒性散尽,不会致命。”
寒冰一愣:“你诓郁子舒啊?”
“礼尚往来而已,先前在辽东,他也曾诓骗于我,让我们生出诸多误会……”
感觉到肩头微沉,赤焰回首去看,寒冰已靠在他肩上,闭着双眼沉沉睡去。
作战月余,又连夜追击郁凌川,他知寒冰必然累极,也只有此时方才敢安然入睡。
他将环在腰间的双手握住,微勒缰绳,让马速降下来,防止寒冰沉睡中掉下马去。
争战过后,四处一片荒凉,田野废弃,渺无人烟。只有树枝上微微吐露的新芽,在诉说着春日的临近。
三人风餐露宿,幕天席地,于翌日申初回到玉龙城北门。
漠北援军尚驻扎在城外,城门下的累累尸骨已被清理,只护城河流淌的河水尚泛着丹色。
寒冰不等白露,已率先下马牵过缰绳,带着赤焰往城中走去。
“冰儿……”赤焰语带紧张,“让白露来牵马吧。”
寒冰朝迎上来的白露摆了摆手:“我来怎么了?嫌我牵的马不好啊?”
“没……没有……”赤焰在马上低头,眼中闪现一抹痛苦,“我怎可让你照顾我这个……残疾之人……”
话到最后,已是声不可闻。昔日康健之时,犹嫌与她不相匹配,而今双腿有残,更加自惭形秽。
曾失明八年之久,他的那些敏感心思,寒冰隐约能体会得到,却不能理解。于她而言,能再次见到他,已是上天格外厚待,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欣然受之。
听到他所言,寒冰不甚在意:“那有什么,昔年你不也……”
想到他那多思的性子,寒冰倏而住了口,思了一瞬,转头浅笑:“你我已是夫妻,都说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我既为妻,照顾你,不是理所应当?”
“你若是不愿,也可以……”
“可以什么?”寒冰眼眸闪动,带着一丝嗔怪,“你是想说可以和离吗?与你成亲,你不思好好待我,却想着与我和离?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再说了,你真的舍得吗?”
明亮的双眸一闪一闪,如夏夜繁星,望一眼,便让人沉湎其中。
赤焰无奈笑了笑,开口回道:“舍不得。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总奢望能陪在你身边。”
“不是奢望,以后我日日都陪着你。”
“好。”
赤旗阁已在前方,白露快步走进,将轮椅推出,和寒冰一起扶赤焰下马,坐上轮椅。寒冰推着他,往阁中行去,隐隐听见似有幼儿哭声传来。
“阁中为何有孩童啼哭?”赤焰问向白露。
不等白露回答,寒冰脚步加快,推着赤焰往主房行去,神色见喜:“必然是小赤胤来了!”
“赤胤?”赤焰喃喃。
疑惑间,寒冰已推着他进到屋中,只见一年轻妇人,正怀抱着一两月大的婴儿轻轻拍摇。红梅暗影站在一旁,瞅着哭闹的婴儿,有些手足无措。
见到寒冰进屋,那妇人抱着婴儿微微躬身:“夫人,小少主有些闹觉,一会儿就好了。”
“我来哄哄。”寒冰说着从妇人手中接过婴儿,轻拍着抱到赤焰面前,俯下身子,“你也看看,这孩子比刚出生时好看多了,白白嫩嫩的,多可爱。”
婴儿在寒冰怀中慢慢止了啼哭,粉嫩的小嘴打了个哈欠,似乎困意正浓。
赤焰扫了一眼,又看向寒冰:“你喜欢吗?”
“当然,这么可爱的小人儿谁不喜欢!”寒冰应着,起身哄婴儿入睡,忍不住抱怨,“可惜程越一直养在他那处,连抱都不舍得让我抱。我得空去看,他还一直守在一旁,好像我会没分寸把小赤胤摔了一样,真是……”
寒冰口中说着,一转身,瞥见程越正从门外进入,向她行礼。
“夫人。”
呃……果然不能背后说人是非。
“程……程旗主怎么来了?”寒冰一时结舌。看程越走向赤焰,更是尴尬。程越来此自然是找赤焰,自己却还多此一问。
“大旗主。”程越面色如常,“先前以为大旗主坠崖殒命,为护卫少主安全,方将少主养在橙旗阁。如今大旗主平安回城,程越做主,将少主送了回来。”
赤焰颔首:“既如此,就先将少主养在东处偏房吧。”
婴儿已在寒冰怀中安睡,屋中妇人见状,忙上前接过。暗影听到赤焰所言,对妇人示意,让其将赤胤抱往阁中偏房。
寒冰上前一步问道:“赤胤还小,养在此处不就好了,去什么偏房?”
“幼儿吵闹,你这些日子累到了,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赤焰抬手示意白露推他出屋,“程大哥,你我去正堂谈吧,让冰儿好好休息。”
寒冰撇了撇嘴,没再勉强,让红梅给她备水沐浴。这些时日身心俱疲,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正堂中,赤焰让白露推他到案前,备了笔墨纸砚书写。
程越在不远处开口:“大旗主,寒香夫人于临盆日离城不知去向,带走了大旗主另一子。当时玉龙城大战在即,寒冰夫人不肯派人去寻,如今战事已了,大旗主还是要尽快寻回她们母子二人。”
“程大哥莫不是健忘了,我从未想让寒香入赤旗阁,何来夫人?”赤焰停了手中羊毫,抬眼目光微寒。
程越一时愣住,他看着赤焰长大,如兄如父。赤焰对他敬重有加,还未曾有过这般冷目而视。
赤焰先前于白露口中得知,自己坠崖后程越听信寒香,差点带八旗死士南归,心中有些怨尤。又想及其终究是为护住他所以为的赤家血脉,原也无错,便叹了口气,继续垂眸书写。
“有劳程大哥多日费心。此事原是我自己家事,我既已归来,自会处理,程大哥以后不必再管,还是说正事吧。”
“是。”
各处战事已停,程越这两日已带人将尸身尽数焚烧掩埋。城中房舍有限,各方援军多数利用辽东军留下的营帐,驻扎在城外,尚未离开。只各派掌教和亲传弟子,以及漠北王子和随身勇士入了城。
“可与各派掌教商议,让弟子先回到门中,至于各大掌教,让他们再留些时日,我会亲自答谢,赠送厚礼。你另派人,注意密云平原上辽东齐家军动向,若返回辽东之地,或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是,那漠北……”
“你去吧,漠北王子由我来安排。”
待程越退下,赤焰让白露叫来暗影。
他将书写的几页纸张折叠,装入信封递给暗影:“这是我依据铁木也都所述症状写下的药方。你和红梅跟我多年,对岐黄之术也多有涉猎,漠北大王子的心肺顽疾,就由你代我前去医治。”
“我……”暗影从未单独行医问诊,甚是紧张,“公子,我怕不行……”
“我已将所有病症情况及用药尽数写下,于你而言应是没有问题。我如今双腿不便,难不成,你要让我不远千里亲自去?”
暗影犹豫了片刻,上前接过信件:“是,暗影定会全力以赴,治好漠北大王子的顽疾,不会给公子丢脸。”
“待程越处有消息,密云平原上的齐家军退回辽东,你便随铁木也都一道前往漠北吧。”
暗影已退下,赤焰揉了揉眉心,又伸手抚向小腿处。
“大旗主可要休息?”白露问道。
“不必,带我去少主处吧。”
车轮行过,发出些许声响。赤胤从睡梦中醒来,却并未哭闹,只睁着一双纯净的眸子,微微歪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两只小手在无意识地挥舞着。
“白露,去取一杯清水来。”
“是。”白露应着,取了一杯清水,放在赤胤所躺的春凳上,能让赤焰触手可及。
“你们……都先退下吧。”赤焰紧张起来,一双手不由得开始抖动。
关门声响,屋中只余下他与赤胤。他闭目吁了口气,稳定心绪,从腰间取出一把随身刻刀,划开手指,滴血入杯。
血在水中缓慢散开,他连忙将赤胤的小手握住,刻刀锋利的刀尖向其指腹刺去。
婴儿受痛大哭起来。他看着杯中两滴未曾相融的血液,如释重负。
婴儿仍在哭闹不止,门外有脚步声近,白露在屋外叩门:“大旗主,黄旗主求见。”
“来得正好,让他进来。”赤焰应着将杯中血水倒在地上。
黄云低着头进入,房门随即关上,光线亮了一瞬又暗了下去。他往婴儿处看了一眼,曲腿跪在地上。
“赤大哥,我来……请罪。”
“请罪?”赤焰将手中茶杯放置一旁,抬眸看他,“何罪之有?”
“我……那翠茫山……是我带寒香去的,石阶太多,她身怀有孕,我将她抱上山顶,已是疲累。见她只是观景看字,小……小睡了片刻。不知……她到底在山顶做了何事。”
黄云身体绷紧,紧张异常。当日赤焰问及寒香在翠茫山上所为,他并未对赤焰说出他小睡之事。
带寒香登上山顶他虽疲累,却断不会那时睡去,他猜测寒香许是给他用了药,想替寒香遮掩。更不曾想到,寒香竟然敢联合外人,引赤焰去翠茫山,害其遇袭坠崖。
他一直看得清楚,寒香的心思全在赤焰身上。自配催情药入酒也好,瞒天过海认定腹中孩子是赤家子嗣也好,给他下毒想让他哑了也好,左不过都是希望赤焰心回意转,与其相好。
所以对寒香的平日所为,他熟视无睹,内心矛盾挣扎。直到得知赤焰在翠茫山上坠崖身亡,方知酿成大错,悔之晚矣。
“不知者无罪,既不知,何来有罪?”赤焰说着身体前倾,语声转冷,一字一顿地问,“寒香在何处?”
“我……不知。”黄云凝着眉,头埋得更低。耳边婴儿的哭闹一直不绝,让他更加意乱。
“这也不知?”赤焰徐徐往后靠,“她临盆当晚,玉龙城南门守卫全是黄旗死士,你说你毫不知情?”
看黄云俯首不语,赤焰接着说:“当时辽东南下,她若离城,势必不会往北去;中原各派俱听盟主调遣,并非安身之所;江南到处有八旗武馆,若颁八旗追杀令,她必无宁日。这九州之地,如今于她最为安全之处,莫过于南海附近……”
黄云听得心惊肉跳,手握成拳,俯下身去,声带恳求:“求大旗主……放她一命。”
“放她一命?她与外人勾结谋害于我,妄图让程越置玉龙城于不顾,带八旗南归,又将赤家子嗣私自带离出城。你身为八旗死士,替她隐瞒,助她离城,还想让我放她一命?”
黄云两只手握了松,松了又握,最后将腰间弯刀取下,放到面前,触地叩首:“黄云自知罪孽深重,愿以命相抵。但寒香只是一时糊涂,还请大旗主放她一命,不要派人追捕。”
说罢,黄云将弯刀抽出,上身直起,刀刃朝向自己,往颈部划去。
他们几人自幼一起长大,习武玩闹,青梅竹马,情如至亲。若非寒香与他一错再错,也不会造成今日之局。
黄云以为,赤焰如今不知赤胤非赤家子嗣,尚不会放过寒香。若他日知晓实情,只怕会让八旗追杀至天涯海角。索性以死赎罪,就算有朝一日真相大白,赤焰并非冷血之人,也会念着他人已身死,放过寒香母子。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出手极快,刀刃瞬间触到肌肤。而在他抽出弯刀的那刻,赤焰手中金线已出,缠向刀柄。
弯刀斜划的一瞬,赤焰手扯金线,将弯刀从黄云手中扯下落地。铁器落地发出脆响,幼儿被惊吓,本已渐息的哭声停了一瞬又大了起来。
虽赤焰出手及时,但锋利的刀刃仍划破黄云颈间些许皮肤,溢出几丝鲜血。
“赤大哥……”黄云抬头看向赤焰。
赤焰将金线缠回,背靠轮椅:“此罪先放置一旁,容后再说。除此之外,你还有何事要禀?”
黄云又看了眼哭闹的婴儿,凝着眉再次垂头:“……没有了。”
赤焰默默看着他,没有出言。屋中一时只余幼儿的哭闹,甚是刺耳。
忽听门外传来白露的声音:“夫人,大旗主与黄旗主正在商议事情……”
赤焰眉眼一凌,看向地上的弯刀。黄云知他何意,将弯刀捡起收入鞘中,并抬手擦了脖间的血迹,却并未起身。
寒冰的声音由远及近:“什么事情不能以后谈?赤胤哭闹了这么久,你们没听见吗?那么小的孩子,哭哑了嗓子怎么办……”
房门被推开,寒冰一袭浅白寝衣踏入门中,长发垂腰,发梢还滴着水珠。
黄云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瞥见赤焰垂眼扫向他,又赶忙低下头去。
看到屋中情形,寒冰愣了一瞬,走向婴儿,双眼却看着赤焰,语带责怪:“不会先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吗?他这般哭闹,多是饿了,你就这么由着他哭?”
赤焰眉眼带笑:“夫人教训得是。”
寒冰将婴儿抱起,轻轻拍着往门外走去,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黄云,微微回首:“赤焰,你习医救人,手上未曾染过什么血。此番平安归来实属不易,不要再造杀业。”
“是,我听夫人的便是。”
待寒冰走后,房门又被白露关上。赤焰看向黄云:“这孩子虽不是冰儿所生,但冰儿对他甚是喜欢,待他如亲子。”
黄云不知赤焰此话何意,不敢冒然答话。
赤焰拂了拂衣袖,接着说道:“寒香身怀赤家骨血,我却从未想过要迎娶她,也不怪她心生怨恨携子离城。”
黄云眼中一喜,看向赤焰。
“她为八旗诞下少主,本是大功一件,另一个孩子她带走抚养,也无不可。虽勾结外人谋害于我,但所幸上天垂怜,我未丧命。念在孩子的份上,往事我既往不咎,就此作罢。”
“多谢大旗主,黄云此番大错罪不容恕,任凭责罚。”黄云内心激荡不已,只要赤焰能放过追捕寒香,他虽死无怨。
“你固有错,但在程越欲带八旗南归时,将我书信及信物拿出,没有置玉龙城于不顾,也算将功补过。”
“黄云已错了太多,万不敢再辜负大旗主信任,害夫人独守城中。”
赤焰颔首:“过几日,暗影将替我随铁木也都一道,去医治漠北大王子心肺顽疾。此去路途遥远,我让你一同前去,护送铁木也都安全回到漠北。”
“是,黄云定不辱命!”
黄云领命离去,赤焰松了口气,斜靠在轮椅上微微闭目。
房门又被打开,寒冰走了进来,看赤焰一脸倦意,去桌前给他倒了茶水,蹲下身子递给他。
“孩子是黄云的?”
女子临盆日虚弱不堪,当初寒香能携子离城,寒冰猜测必然有黄云相助。她虽恼恨寒香害赤焰坠崖,但当时大战在即,她无暇顾及私情。今日看黄云跪在赤焰面前,又加往日种种,心中已然确定。
“是我的。”赤焰接过茶盏,面不改色。
寒冰目瞪口呆,宛如入定,只余眼睑还在不时眨动。
这这这……这人先前还说孩子不可能是他的,我信以为真,现在又说孩子是他的?他与寒香果然有了肌肤之亲,还有了孩子,他竟然面色如常,未有一丝愧疚,简直是恬不知耻!这般哄骗于我,还让我与他成亲,真是岂有此理!
寒冰越想越气,眨动的双眸涌出些怒意。
赤焰饮尽茶水,看着她的模样,低低笑了笑:“孩子生父是谁并不重要,从今以后,他只能是我的孩子。”
呃……好像想错了……
“不……不是你的孩子,你也要?你不将孩子送回给黄云?”寒冰接过空了的茶盏,并未起身。
“八旗需要一个少主,我也需要一个孩子,怎么能送回去?这是我废了双腿,几乎赔上性命才换来的孩子,又为何不要?”赤焰回得理所应当。
“你……想……想要孩子,不……不是有我吗?”寒冰脸色瞬间变得绯红,缓了口气方继续道,“你也不能抢黄云的孩子啊!”
“黄云若想护得寒香母子安全,这个孩子,他就不能认。”赤焰伸手抚摸着寒冰滚烫的脸颊,眼中笑意不减,“谋害八旗大旗主,冒充赤家子嗣,哪一件,都足已让程越和八旗各旗主对寒香母子下追杀令。而我,更没有理由护着。”
寒冰闻言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心知赤焰所言不虚。当初程越为护寒香母子与她相持,曾说过若寒香敢假冒赤家子嗣,必亲手诛杀。又将幼儿取名赤胤,呵护备至,全念在他是赤焰骨血。
“既如此,我们以后对这孩子好些便是,不要让旁人知晓他的身世。”
“夫人所言极是。”
寒冰撇了撇嘴,站起转身,将手中茶盏放回桌案上,耳边听得赤焰又开口。
“冰儿,如今各大掌教皆在,我们……重新办一次婚事,如何?”
“好啊。”
寒冰回眸,一笑生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完结了,容我先笑一会,哈哈哈哈哈。
在此非常感谢各位读者和部分本站作者大大的支持。你们的留言和打赏给我了无限动力,让我知道我创造的人物,除了我自己,还是有别人喜欢的。
此书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有很多不足之处,又没有大纲,全凭一腔热爱和对女主的喜欢才坚持下来。纯粹为爱发电,实属不易。
开篇部分的几十章写得生涩,我自己很不满意,能读下来的都是真爱。原想着完结后就对前面进行大修,如今怕是要食言了。
因为除了本书番外,我已经在构思下一本的剧情了。这本没有存稿,没有经验,要啥没啥,每天现写,常常头秃。下一本我会先努力存稿,预计明年暑假前上架见面。
待我将来闲来无事,文笔更顺畅些,应该还会回来修改此文。毕竟是我的第一本小说,第一个孩子总是格外宠爱,希望将来能改得让自己满意一点。
这是我想象中的一个世界,原本构思有三代人的故事。依托武侠背景,主要是历史不好,又想装逼,哈哈哈哈哈。
选取中间一代寒冰、赤焰为主角,先开我人生的第一本书,是因为我对寒冰着实喜欢。期望着自己对主角的喜欢,能让我坚持完结,不太监,哈哈哈,我做到了,自我感动中。
至于我下一本的主角是谁,大家可以猜猜,聪明的你们应该都能想到,哈哈哈。
写这本书的初衷,不是为了迎合别人,只是为了迎合我自己,写出一个自己喜欢的角色来。你们看得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写爽了,哈哈哈。
正文虽然完结了,但是主角和配角们的生活还在继续。下一本也会请他们友情客串一下,露露脸。
这本书正文会一直免费,但是,嗯,番外我会开vip。毕竟,人家小两口的婚后生活,是你们能随意窥探的吗?想看,得加钱!哈哈哈。
没有币还想窥探别人婚后生活的小伙伴,不要气恼,留言一句我基本都会送币,哈哈哈,羊毛还是出在我这只羊身上。
最后,有奖竞猜一下,赤焰为啥非要认下一个不是自己孩子的孩子呢?答对送币,答案会在番外揭晓!
夜幕低垂,赤旗阁上下已燃灯。寒冰用过晚食,在屋中逗着小赤胤玩闹,心情甚好。
赤焰静静看着,半晌后转头,对刚整理完床榻上衾被的红梅言道:“红梅,去把西偏房收拾出来,这几日我宿在那处。”
寒冰闻言停了对小赤胤的玩逗,眼底笑意凝滞,抬眸看向赤焰。
红梅亦是一愣。
这赤旗阁原是公子居所,哪有居主回来,却要睡偏房的道理?更何况当初夫人让黄旗主替公子执箫拜堂,两人已然是夫妻,如今公子回城,却要与夫人分房睡,难不成……
未来得及猜测,耳畔又听得白露吩咐:“现在夜里仍是寒凉,给大旗主备一个足炉暖脚。”
“是。”红梅低头应着,往屋外退去,心中更是诧异。
昔年在玉龙峰上,冬日里山洞滴水成冰,也不曾见公子需要用到足炉啊?
“为何要睡偏房?”寒冰启唇,声音微冷。
奶娘觉察到气氛不对,赶忙接过寒冰手里的婴孩,同红梅一道退了出去。
“冰儿。”赤焰眉眼浅笑,“你莫心急好不好?等办了婚事,我自然要与你同宿。”
寒冰顾不得羞色,心头带气:“我们已经办过婚事了!”
“我知道,但那时我不在,不能作数的。而且,我……还没有准备好,你再等我几日,好不好?”
寒冰抿着嘴,又怒又羞。
全城上下皆知我不顾礼法与一个死人成了婚,可这死人活了过来,不被我这痴情感动不说,第一晚就要与我分房睡!若是传扬出去,我这脸面还要不要了!还准备,准备个鬼!往日里色心不死,今朝装什么柳下君子!
见寒冰抿嘴不语,赤焰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扬手让白露推他出屋。
车轮声响,白露推着轮椅往屋外行去。
寒冰更是气恼,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今日出了这个门,以后都在偏房睡吧!”
赤焰闻言一慌,想停住轮椅,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两侧车轮。绕是白露即刻停了推动,也被惊了一跳。
“大旗主……”
“你傻了吗?绞到手怎么办!”寒冰已快速走近,蹲下身去看赤焰的两只手。
指节分明,手掌温热,右手缠着金线,左手手心微红,沾了些尘土,并无大碍。
寒冰将他双手一甩,直起身来,仍是有气:“我是老虎吗?让你避之唯恐不及,回了自己的阁中还要睡偏房。你既不想与我同宿一处,我带红梅暗影回我的玉女阁便是。”
“冰儿!”赤焰赶忙抓住她的手,怕她真的转身离去,开口解释,“我并非是避你。我和你说过,我的双腿尚有站起来的可能。程越处理战后诸事抽不开身,婚事我已托青遥叔叔替我们筹办。还有几日时间,这几日我要全力医治双腿,夜晚也要用药,到时满屋药味太浓,会熏到你,影响你入睡。宿在偏房,只是为了方便治腿。虽暂时不能痊愈,但成婚当日,我有把握站起与你拜堂,你可放心。”
寒冰神色稍缓。她虽不是医者,但习武之人,断骨之事也偶有遇到,哪一个不是将养几个月才可恢复。
赤焰虽未言明他腿伤有多重,但从万丈悬崖坠下,直落坚硬的山石上,势必不轻。而今距他坠崖才过了两个月,上次城外见面,他以银针刺穴,方才坚持不到一刻时,又如何能在几天内站起来拜堂成亲。
想到此处,寒冰又蹲下身子,软语轻声:“赤焰,不管你能不能站起来,我都嫁你。便是坐着,你我也可拜堂,不要勉强。”
赤焰轻轻摇了摇头:“武林几大掌教皆在,我怎么能让他们看到,你嫁的人,是一个……残废。”
最后两个字,赤焰吐得极轻,寒冰却听得心口作痛。
她爱的人,也曾是个风华绝代,气质翩然的俊少年,武箫厨医样样精通,引得万千少女肖想。却因着她,忍受玉龙峰八年冷寂,几次徘徊生死边缘,落到如今之貌。
在她面前,他稳妥周全,又小心谨慎,敛去了所有锋芒。只是她身旁的一束光,一团火,温暖却犹怕灼伤。
但他原本,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和执着。
寒冰感觉眼眶有些发酸,连忙别过脸去。
“冰儿!”赤焰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你相信我,我可以做到的,必然能站起来!”
“我当然相信你。”寒冰回头,莞尔而笑,眼角尚有水汽。
“那……我这几日,可以先睡在偏房吗?你不会再让我以后,都睡在偏房吧?”
看着他小心询问的神色,寒冰有些无奈。便是治腿用药,她也没有娇气到闻不得药味的地步,无需非要在偏房进行。偏偏这人处处为她着想,让她挑不出错来。
院中东侧突然传来小赤胤闹觉的哭声,寒冰双眸蓦然一闪。想及他明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还要认下,说什么需要一个孩子之言。如今又借口治腿,执意分屋而宿。
鬼使神差,寒冰往赤焰腰下瞟去,问了一句话:“赤焰,你坠崖时,除了腿,是不是……还伤了别处?”
赤焰一愣,而后笑得恣意:“夫人以为,我还伤了何处?”
呃……
寒冰脸上泛起几丝红晕,赶忙将眼神往别处瞟去,游弋不定。
一抬眼,正看到白露垂着头悄悄往门外退去,寒冰脸上红晕更甚,起身气道:“我问你呢!你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我怎么会知道!”
“我自认只伤了腿,夫人若是不信,也可以先为检验一番——夫人说的别处,看看是否有碍。”赤焰微微笑着,气定神闲,将手臂张开,一副等待检查的模样。
恬不知羞!厚颜无耻!还在笑!果然还是一个登徒子!
见寒冰红着脸颊不语不动,赤焰低低笑了笑,又问:“夫人不检验吗?万一真……”
“白露!我要睡了,推他去偏房休息!”不等赤焰说完,寒冰对门外的白露急急喊道。
白露只得低着头进屋,推赤焰出去。
轮椅已出屋,赤焰却回头看着寒冰:“夫人莫急,过几日,夫人就知道别处有没有伤到了。”
还说!他还说!
寒冰“嘭”的一声关上了主屋的房门,气呼呼地往床榻处走去。
初春的夜带着寒气,拔步床内温暖舒适。大战已止,寒冰无甚忧虑,睡得很沉。
及至翌日辰时,红梅暗影和白旗的两个小姑娘已起身清扫阁院。寒冰躺在榻上,豁然睁开了双眼。
她听到一声极其压抑的痛吟声,那声音轻若雪落,微不可闻。若非她听力异于常人,那声音又于她太过熟悉,她断然不会注意到。
寒冰又闭上眼,凝神静听,半晌之后,确认她所听不是幻觉。
她掀了衾被起身,只披了件外衣便打开了房门。红梅暗影看到她起身,端了清水进房。寒冰扫视阁中一圈,抬脚往西偏房走去。
白露立在门外一侧,看到她走近,拦在门前拱手:“夫人,大旗主还未起身呢。”
寒冰眼睑微收。这人一向早起,怎么可能现在还未起身?白露跟随她数月,又何曾这样阻拦过她?
她听到屋内慌乱收拾东西的声音,以及赤焰的话语:“冰儿,我马上就起身了,你若腹饿,就先去用饭。”
语声清晰微带颤音,毫无刚刚睡醒的懒散,刺鼻的药味从门缝飘出,有些蜇眼。
寒冰看了看仍挡在门前的白露,开口回他:“不着急,我也刚起。你慢慢来就好,我先去梳洗。”
“好。”
寒冰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饭食上桌,白露推着赤焰来到桌前用饭,寒冰看着她问:“白露,当初赤焰送的白雁可还活着?”
“活着。养在玉女阁中,我早晚会去饲养两次。”
“如今已过寒冬,饭后你同我一道,将那两只白雁放了吧。”
白露看向赤焰,见其颔首同意,方才回道:“是。”
两只白雁被放出铁笼,振翅高飞,眨眼就不见了踪迹,只余几声雁鸣。
寒冰并未离开,转身往屋中行去,白露只得跟上。
玉女阁两月未曾住人,家什都蒙了尘,白露见寒冰往背椅处走去,先行上前用帕子擦拭了落尘。
“白露。”寒冰坐在背椅上,身体后靠。
“夫人何事?”白露应着,手中巾帕又去擦拭旁边桌案。
“你本是赤焰派来照顾我的,应当算是我的人吧?”
白露不解寒冰话中何意,转头去看,但见其双目微寒,面容冷峻,正凝视着自己。白露心中一惊,忙停了手上动作,垂头立在一侧,恭敬回答:“白露当然是夫人的人。”
“那为何……”寒冰嘴角轻笑,徐徐开口,“赤焰一回到城中,你就整日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比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
此话醋意十足,纵使再蠢笨的人也能听得出来,更何况白露并非蠢笨之人。她一时脸色大变,就要跪下:“夫人,白露对大旗主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勿需如此。”寒冰伸手挡了她的下跪之举,“你自出城后寻到他,便一直随侍他左右,我只是想知道,他的腿伤情况到底如何。”
白露暗松了口气,站直了身子:“大旗主医术精湛,双腿定会痊愈,夫人不必担心。”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你若不能事无巨细地说清楚,我就去问赤焰。至于你,既不能答我所问,留在阁中也无用,以后就回白旗去吧。”
“夫人……”白露神色一慌,抬起头来,却仍犹豫着不肯开口。
寒冰猜测赤焰必然特意对其嘱托过,又道:“我应你,你今日所言,赤焰不会知晓。你既是我的人,我自当会护着你,任何人都不能奈你何,包括你们大旗主。说与不说,你自己思虑清楚。”
听寒冰此言,白露知道今天是逃不掉了。好比被硬推上了赌桌,必然要压一个大小出来。
“是。”白露将声音压得很低,“大旗主当日坠崖……虽侥幸护住上身,但髌骨及以下,大半胫骨粉碎……”
寒冰听得心中蓦然一冷,周身都是凉意。
断骨之痛,已是疼痛难忍,大半胫骨粉碎,又该痛到何种地步,但赤焰回城后,却只字未言痛楚。在城外见面时,还要硬撑着站立。
“我从齐龙山脉出去,找到大旗主时,他已被青遥教主安排在嘉兴城养伤多日。大旗主自己握刀,切开腿上皮肤,取出其中小块碎骨,将大块碎骨复位固定,然后缝合。但在嘉兴城养了近月,并无……”
“你等一会儿……”寒冰突然开口,打断了白露的话,“我出去透口气。”
她踉跄地走出房门,在檐下扶着石墙大口喘息。初春的阳光和煦,照得人浑身生暖,寒冰却只觉四肢冰凉,心口一阵阵寒意袭来,一直不肯停歇,冷得她牙齿都有些打颤。
她自幼时经受万蛊噬心,又历二次解蛊之痛,忍常人不能忍,觉世间疼痛不过尔尔。今听赤焰受碎骨取骨之痛,自己却没有陪伴左右,更不能代其受痛,方知心痛是何种滋味。
又想及她解蛊时赤焰疼惜的眼神,方才明白,当初赤焰为何宁愿荒废武艺,也要去遍读医书。那时她金沙蛊常常发作,十岁不到的年纪却要忍受万蛊噬心,痛极时满地打滚,恨不得自绝生路,赤焰一直看在眼中,又是何种心痛。
白露跟随寒冰出屋,在檐下等了半晌,方才听到寒冰开口:“你继续说。”
“大旗主在嘉兴城养了一月,用药不断,腿伤并未有任何好转迹象。胫骨碎裂太多,断骨处不但不愈合,反而日益疼痛,每日肿胀,大旗主只得不时以血蛭吸出肿胀处瘀血。回城之日,大旗主先排出瘀血,又用木板固定在腿腹处,再以银针刺穴,方才唤夫人见面。”
心口处一阵阵紧缩,直叫寒冰喘不过气来。即使白露不说,她也能想象得出来,赤焰必是忍着剧痛方才能站立。
“回城之后,大旗主听闻辽东世子带兵出了密云平原,又不顾伤腿骑马出城,延误了排出瘀血。昨日归来安排诸事,直到今早才让白荷白薇熬了药,并将肿胀处瘀血排出。”
“他的腿……是不是以后都不能恢复了?”
他那般执拗,对自己双腿有残分外介意,若不能恢复,又该在心底掩埋多少痛楚。
白露赶忙答道:“夫人不必忧心,大旗主说,他已想到另一种治腿之法,必然能痊愈的。”
白露脸上露出的神色,让寒冰瞧出几分熟悉,与赤焰的小心有些相似。好像怕她知晓赤焰不能痊愈,就会离去一般。
寒冰无奈摇了摇头,问道:“什么方法?”
“取出自身部分髂骨,植入胫骨碎裂缺口处。”
“取骨植骨……”寒冰喃喃,只觉自身的骨头都在作痛,快要支撑不住她站立。
“只是植骨耗费时间较长,大旗主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夫人说,虽在偏房,半日时间也不够。本想借口婚事让夫人先住回此处,又怕夫人多想,心生气恼。”
“要耗费多少时辰?”
“估计三到五个时辰。”
“我知道了。”寒冰吁了口气,又伫立了良久,方才开口,“回去吧。”
未及阁门,两人便嗅到阁中有鱼香味飘出。寒冰吸了吸鼻子,闪身入阁:“红梅,你们谁烤鱼了?”
院中燃着一处篝火,上面架着两条鱼,篝火旁停着轮椅。看到她走近,轮椅上的人停了手上动作,抬起头来,眼中溢满笑意:“怎么去了这么久?”
寒冰没有回答,径自走过去俯下身子搂住他肩头,口中问道:“好香啊!为何想起来烤鱼了?”
赤焰转头,四目咫尺相对:“这胡子鱼都长肥了不少,我如今不方便给你做旁的,只能给你烤条鱼了。”
俊美的容颜消瘦了几许,更有棱角,脸上仍是温和的笑,熟悉的气息合着鱼香传入鼻中。寒冰微微歪头,对着那双薄唇吻了上去。
赤焰豁然呆住,心口好似有烟花在绽放,连呼吸都忘了该如何去做。恍惚间,有冰凉的香舌在舔舐他双唇,如同春日微雨,笨拙地试探,企图滑入他口中。
青涩的亲吻突如其来,带着温柔和缠绵,在微暖的阳光下渐渐升腾起来。赤焰过了许久才找回紊乱的呼吸,伸出手抚上寒冰后背,张开双唇,化被动为主动,带着些许颤动,不断扩大唇舌间的缠绕。
良久,寒冰将缠绕的唇舌分开,看着他被染上欲色的眼尾,撇了撇嘴:“鱼烤焦了……”
“啊?”赤焰慌忙转过头去,篝火上架着的两条胡子鱼因为长时间未曾翻动,一侧已被烤得焦黑。
他朝阁中四处望了望,院中已然无人,只得转头对屋中喊道:“红梅暗影,再抓两条鱼来!”
寒冰看着他慌张的模样笑得开怀:“明日我想带红梅暗影出城去嘉兴城玩,玉龙城大战了这么久,城中许多东西都缺了,我们也憋坏了。你自己留在城中,好不好?”
赤焰愣了一下,而后颔首:“好,要去多久?”
“一天吧,你午时不用等我们用饭,晚上我们尽量赶回来。”
“好,别太晚了,我等你回来一起用晚食。”
待到次日用了早食,寒冰带红梅暗影出了阁门,一路往城南行去。南城门外各派人士已陆续退去,虬龙镇各商铺还未开门卖物。
寒冰停步对她二人道:“你两人今日可休息游玩一日,不必跟着我,我另有要事要办,你们不到酉末不许回赤旗阁。”
红梅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去吧。若回来后赤焰问到,就说我和你们一起去了嘉兴城。”
“是。”两人虽疑惑,也不敢多问,依言离去。
寒冰看两人走远,转身往回行去。
白露在阁中偏房门前伫立,看寒冰去而复返,一时怔住,想开口出声,望了望紧闭的房门,终是闭了嘴。
转瞬之间,寒冰已掩了声息行至门前,抬手欲推开房门。白露垂着头,没有阻拦。
两个小姑娘被赤焰遣走抓药熬药,赤胤和奶娘亦被支去了程越处。阁中寂静一片,只有偏房中的轻微声响尽数传入耳中。
有骨刀在火上烤的滋滋声,有手紧抓物什的摩擦声,有骨头被钻孔切割的取骨声,更有不断传出的极度压抑的痛吟声。每一声都极轻,却仿如铁锤,要把寒冰的心击碎成千万片。
寒冰在门前站了许久,久到抬起的手臂已酸痛不止,久到双眸被屋中药味熏得泪流满面,久到日光从东面升到头顶。
她最终没有推开那扇门,只和白露一起静静守在门外。等到日光西斜,赤焰终于出声呼喊白露,寒冰抹了把湿润的面颊,抬脚走出阁院。
二月初十,寒冰带赤焰祭拜过独孤逍遥后回到阁中,正撞上独孤青遥带几人抬物而入。
“这些都是什么?”寒冰问道。
“喜被喜幔啊!大战刚止,城里什么都缺,这还是我跑去别城买来的。都拿出来,把赤旗阁上下给我装点好了!”独孤青遥吩咐着抬物之人,看向赤焰,“赤家小子,还有两天,你能起来吗?”
赤焰微微颔首:“应该没问题。”
“两天?什么两天?”寒冰微有疑惑。
“后天,就是二月十二,你们拜堂啊!赤家小子没告诉你?”
寒冰眨了眨双眸:这么快?为什么我要拜堂了,我竟然现在才知道?
赤焰无奈叹了口气:“青遥叔叔,这事不是该你说吗?如今婚事由你全权操办,应由你通知冰儿……”
“不是,你二人如今同宿一阁,形影相随的,张个嘴的事,还要让我单独来通知她?”
两人说话间,抬入的木箱已被打开,里面红幔软衾满箱。寒冰走上前,将木箱合上:“先不置换,婚事延后。”
院中几人闻言皆看向寒冰。赤焰眼中明暗交错,眼帘慢慢垂下,辨不出悲喜。
“还延后?你闹着玩呢!”独孤青遥忍不住道,“你们这婚事,早在去年六月就该办了的。一拖再拖,太不干脆了!你娘当初嫁给你爹,说办婚事立马就办,哪像你这般。现在几大掌教都留在城中,一为确定战事不会再起,二就是为参加你们的婚事……”
“青遥叔叔,莫再说了。”赤焰止了他话头,再次看向寒冰,“冰儿,你想……延后到何时?”
寒冰看了看他双腿:“五月左右吧。”
一般断骨都要将养三个月,赤焰伤在小腿,又刚经取骨植骨之痛。寒冰怕婚事太近,冒然让其站起拜堂,有甚意外。
“……好。”
“好什么好?也就你随着她性子闹!如今几大掌教皆在城中,连漠北那三王子听说你们要成亲,都准备等你们办完婚事再回漠北,婚事延后,怎么安排他们?”
寒冰闻言问道:“子舒可回了辽东了?”
独孤青遥瞬间眼含怒气,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子舒,子舒,你不操心你和赤小子的婚事,操心那什么鸟世子做什么?你莫不是想和赤小子悔婚,和那鸟人同回辽东吧!”
什么……玩意?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青遥叔叔,冰儿不会的。”
“不会?”独孤青遥哼道,“上次你没见,那鸟世子眼睛恨不得长这丫头身上,杀父之仇都宁可不报了。这丫头与你成亲一拖再拖,却和那鸟人早已成亲,还说什么夫妻一场,谁知道这丫头到底怎么想的!”
寒冰忍不住撇了撇嘴:“相里青遥,你可闭嘴吧!当时我和郁子舒只是想借成亲之事,引出郁凌川将其囚禁,那鬼世子说话毫无顾忌,并非是你想的那般。”
“呵,他和你成亲为了囚禁他爹,你当我三岁孩子哄呢!”
“你还不如三岁孩童呢!不,连两个月的小赤胤都不如!”寒冰气道,“我本来是想说,郁子舒若遵约回了辽东,就备送谢礼给各大掌教和漠北三王子,让他们返回门中及漠北便是。”
“你不早说!”
寒冰嘴撇得更狠:“你给我早说的机会了吗?一上来就说我要悔婚!”
“谁让你又要将婚事拖到五月!”
“赤焰坠崖碎了骨,一直不见好转,岂能大意?他又想站起拜堂,总要等他腿伤好些了再说。”
“冰儿,我腿伤……已有好转迹象,以木板固定后站起一时半刻,并不防事。”
“不行。”寒冰走到轮椅前蹲下身子,“勉强站立若再让骨头移了位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大婚之夜还要看你医治伤腿吧!”
取骨植骨之痛,寒冰再不愿他经受第二次。
赤焰忽而想到什么,低低笑了笑:“冰儿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思虑不周。腿伤不愈,行事确多有不便,那便延后吧。”
独孤青遥立刻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对对对,这种事情,毕竟得男人来主导,双腿不便确实不行。叔叔明白,可以理解!”
寒冰嘴角不觉抽了抽:“你明白什么!”
独孤青遥嘿嘿一笑:“你明白什么我就明白什么!”
“我……我什么也不明白!”寒冰红着面颊急急回道。
“你不明白?那以后让赤家小子好好教教你,你母亲早逝,旁人又不能教你……”
赤焰皱了皱眉:“青遥叔叔……”
独孤青遥仍是嘿嘿笑着:“明白明白,不多言不多言!”
赤焰颇为无奈:“既延后,这红纸喜幔先收入房中吧,还要劳烦青遥叔叔把定下的喜宴取消。”
“喜宴?”独孤青遥惊叫一声,“我好像……忘记定喜宴了……”
寒冰忘了方才的羞色,忍不住笑道:“你把婚事交给他操办,可算是找对人了。”
“江湖中人盖上喜帕拜个天地便是结为夫妻,哪像这小子,又要选吉时买喜糖,又要布置婚房床榻,还要大张旗鼓地定酒水宴宾客,叔叔我哪里会记得住!”
寒冰不断点头附和,深以为然。
却听独孤青遥继续道:“你都已经搬来此处,他还搞那么多形式做什么!快点养好了腿伤,直接送入洞房才是正事!叔叔我还等着抱小孙子呢!”
呃……
寒冰赶忙停了点头的动作:“你想抱东偏房里不是有一个,你去抱呀!”
“那孩子不明不白的,我才不惜得抱……”
“罢了。”赤焰看两人又要扯远,摇了摇头,“这婚事还是由我自己来操办吧。冰儿,我双腿若要如常,还需两年时间将养。但我可保证,两月内能不借支撑自己站起,短时行走亦无碍。这婚期……”
寒冰知他心意,垂眸思了片刻:“那就四月初吧。不可再提前了,我不放心。”
“好。”
三人一番商议,最终将婚期定于四月初八,是为嫁娶吉日。
五日后,八旗传回消息,郁子舒已带齐家军返回辽东地界。在程越安排下,各派掌教均带余下弟子离开玉龙城,返回门中,暗影与黄云亦随铁木也都率漠北勇士一道去往漠北。
玉龙城经过休整,渐渐恢复往日面貌,而城中各处阶梯旁,均已被修筑缓坡。虬龙镇商贾往来如初,更有漠北商队不远千里而来,卸甲入城,交易土产。
时值三月,阳光明媚不燥,院中梅树吐出嫩叶,一片春意盎然。赤焰双腿外伤愈合,痛感渐消,可扶物而站,轻走慢行。
他安排程越广发请帖,邀武林各派人士进入玉龙城参加婚事;让白月丈量寒冰腰身,重新缝制喜服;定下香缇酒肆千坛玉泉酒,百桌宴饮菜食;遣律孤山于三月底带人出城,购置几万株芍药,铺满整个玉龙城。
待到四月初,玉龙城中芍药开满,花香袭人,引得无数蝴蝶驻翅留恋,仿若花城。各处武林中人听闻盟主击退强敌后又行将大婚,亦齐聚玉龙城,来往贺福之人比之当初赏剑大会更甚。
暗影至漠北后,依赤焰所写药方,耗费半月时间将铁木伯银顽疾治愈。心念赤焰腿疾及寒冰成婚一事,后得漠北可汗应允,同黄云、灵月、铁木也都等人,快马返回玉龙城。
玉龙城中一时宾客如云,好不热闹。
四月初七,赤焰与白露红梅几人,动手将赤旗阁上下贴红挂喜,置换衾被帐幔。
寒冰看着大红的鸳鸯衾被,怔怔发问:“今天才初七,你现在换上了喜被,我今天晚上睡哪?”
“你今日夜间自然还睡这里。宾客太多,我明日势必顾不过来,方才现在换了。”赤焰应着,手中动作不断。白露推着他,让其将一根银线顺着墙壁绕到拔步床外围,而后缠在其上。
寒冰撇了撇嘴:“你那么注重仪式,我怎么好提前睡这喜床。要不,今晚我去东偏房陪小赤胤一晚?”
玉女阁被独孤青遥安排了灵月等人休憩,若不然,寒冰便寻思回玉女阁住了。
“不,就在这里。所有的仪式规矩都只是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将就,你不能将就。”
寒冰注意到赤焰缠绕在床榻外围的银线,上前用手拂了拂,银线晃动,院中小厨房竟隐隐传来铜铃声。
“这是什么?”
“明日你就知道是什么了。”赤焰低笑,“夫人莫急。”
寒冰看着他那低笑的模样,寻思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再追问。
四月初八卯时,晨光微曦,空中弥漫着散不开的花香。
寒冰听得院中有些许脚步声,掀开大红的衾被起身下榻,带着一丝倦容披了外衣打开房门,一时呆住。
院中白旗女子几十人,腰间均系着绛色丝带,正有条不紊地往正厅中布置物品。
见她起身,站在门外等候多时的白露即召人端水进房,布置饭菜。
寒冰看了一周,不见红梅身影,便问白露:“红梅呢?你怎么不去照顾赤焰?”
“红梅被大旗主叫去了,今日大旗主繁忙,暂不能陪伴夫人,让我来随侍夫人左右。”
“他该不是怕我大婚之日跑了吧,让你来看着我!”寒冰笑着,用清水洗了脸,又去梳妆台前梳发。
白露忙上前接了她手里的木梳,为其梳发,口中应道:“夫人说笑了。夫人若是有心逃婚,白露也拦不住啊!”
寒冰未置可否,又问:“他双腿可有碍?”
“夫人放心,已有新骨生成,短时慢行无碍。”
“红梅办事不如你稳妥,我这处并无旁事,你还是去赤焰身边照看一二吧。”
“除了红梅,今日白月旗主也会一直跟在大旗主身边,夫人不必担心。”
寒冰颔首,放下心来。待用过早食,有白旗女子鱼贯而入,将屋中家什桌案俱以红幔相铺,更有红枣、花生、栗子、果酒被接连端入。
寒冰看着她们忙前忙后,觉得自己站在屋中着实有些多余,遂往东偏房行去,然东偏房中空无一人,并无赤胤与奶娘的身影。
“大旗主已将少主送往程越旗主处,明日方送回。”白露在她身侧解释。
“这……我是不是该找点事情做做?”
大婚之日,院中数十人步履匆匆,只有她无所事事,让她心里莫名升起几许紧张。
“夫人若无趣,可以去城中转转,今日天朗,芍药开得正好。只要未时回来替换喜服即可。”
左右无事,寒冰便出了阁门四处闲逛。春暖万物,城中各处芍药迎春而开,红艳似火。更有各色蝴蝶飞入城中,随风而舞,凭添几分亮色,是玉龙城从不曾有过的景象。
寒冰见道路两旁尽是芍药,连绵不绝,或含苞或盛放,花香浓郁幽香,不禁感叹:“这人,莫不是又搬空了几座城,购了近万株芍药吧!”
脑中依稀记起他于白龙岭倾万株芍药,含着灼灼目光,向她求婚之举。时光荏苒,花开如旧,又是一岁光景。寒冰低头浅笑,幸好物是人在,余生可待。
白露微微笑道:“这城中芍药布满各处,需得登高而观方才悦目。”
寒冰眼眸一闪,即带着白露往玉龙峰而去。一路拾阶而上,待到山腰,回眸一看,从城北到城南,整个玉龙城被火红的芍药铺满,如火如霞。在春日暖阳下,芍药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寒冰一面欣喜,一面惋惜:“这有名的石城都被他装点成花城了,不知又浪费了多少银子。”
“能得夫人一观,赏心欢喜,便不是浪费。”
寒冰不禁笑道:“你和赤焰呆久了,这说话的腔调都快一样了。”
吓得白露脸色一变,连忙垂首:“白露不敢。”
寒冰摆摆手,不甚在意,随口一问:“这满城都是,有多少株?”
“律旗主说,有四万多株。”
“四……”
寒冰震惊结舌:这人……莫不是疯了吧!这般奢华,程越心里指不定又要记我一笔账。
虽是怨其奢华,然花开满城,斗色争妍,令人赏心悦目。寒冰在山腰伫立良久,直到日上中天,照得身心和暖,才舍得同白露下了玉龙峰。
下山后,寒冰嗅着满城花香,随意在城南一处吃了些午食,方返回赤旗阁。
是时午末,春光如海。赤旗阁上下喜色满院,院中地上铺满大红的绒毯,檐下亭前挂满灯彩,更有一顶喜轿停在主屋前。
“这这这……这人果真是疯了吧!”寒冰快步走近,看着那顶喜轿再次瞠目结舌,“我又不是从别阁而来,一阁之中,从主屋到主厅,几步路的距离,他搞一台轿子做什么!还没坐稳呢,就要下来了!真是个疯子!”
“我没有疯。你若不喜,我让人撤下便是。”
呃……
寒冰回头,只见赤焰一身喜服立在偏房门口,眉目如画,面若冠玉,雍容闲雅,温文尔笑。和煦的日光洒在他周身,晕了一层金色,彷如画中之仙,只一望就再也挪不开眼。
顾不得尴尬,寒冰忙上前扶住他,语带担忧:“怎么现在就站起来了?可有不适?”
“没有,一切都好。”赤焰伸手扶摸着她面颊,“去换喜服吧,快到吉时了。”
“好。”寒冰应着,回到房中。红幔如火,屋中已是另一番景象。
白露取出重新缝制的喜服帮寒冰替换,又召人为其挽发梳妆。
暖日西斜,寒冰看着镜中之人螓首蛾眉,眼含秋水,肤若凝脂,齿如含贝,青丝尽挽。面上只略施粉黛,朱丹点唇,犹如出水芙蓉一般。想及今日起,便要与那人同榻入睡,执手到老,凤凰于飞,不由得心中激荡,面上泛起绯色。
她三穿嫁衣,唯此次此时方有将为人妇之喜与羞。余生漫漫,但她毫无忧虑,会有一人伴她左右,同她共度,为她思虑周全。
有喜乐声响,白露为她盖上喜帕,将她牵出门外,往正厅行去。
不是要坐轿吗?
寒冰心中诧异,透过薄薄的喜帕四处看了看,院中门厅若市,人声不绝,竟已不见喜轿。
正厅近在眼前,她看到那人笑若春风,正朝她伸出手来。
她禁不住抬起手与他相握,心如潮水般一层层涌来,汹涌澎湃。
赤焰带着她往厅中走去,因顾着他双腿,寒冰行得极慢。厅中人影攒动,多见熟悉脸孔。
两人终在众人见证下,完成了三拜之礼。
是夜,清风吹晚,红烛静燃。
寒冰盖着喜帕等得昏昏欲睡,仍不见赤焰进房,又兼腹中饥饿,她摸到衾被下有红枣等物,便不时摸出放入口中吃尽。
有推门声响,她立刻将手中红枣掩在衾被下,正襟危坐。却见来人乃是白露,手中提着食盒,心中不免有气,将头上喜帕一把扯下。
“赤焰人呢!这都什么时辰了,我现在又困又饿,他还不回来!这成亲一事,到底是麻烦!”
白露将手中食盒放在桌案上,将其中饭菜端出,向寒冰解释:“大旗主被青遥教主和南宫前辈等人拉着饮酒,抽不得身来,让白月旗主先带了饭食给夫人用。”
“他不是不饮酒了吗?”寒冰撇了撇嘴,走向桌案。
“今日不同往昔,怎么也要饮一些。”
“骨伤未愈,让他少饮一些。”寒冰举起筷箸,又道,“给我备水吧,我等下盥洗,不等他了。”
“是。”
寒冰用了饭食,即脱了喜服沐浴洗漱,赤旗阁她住了许久,亦如往常,只随处可见的绛色昭示着今日大婚之喜。
沐浴过后,赤焰仍未归来,她将被衾下的红枣等物拂落,盖着鸳鸯喜被沉沉睡去。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