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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赖翠花精心准备的晚饭，无法出门散步的余成刚在房间里跟张淑芬聊起了客家人的领地意识。张淑芬说，客家人的领地意识源于忧患意识。祖辈不断迁徙的生活在他们的基因中注入了各种隐忧，他们普遍缺乏安全感，总想抓住更多的东西。客家人有两大爱好，生孩子，建房子，即使是在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之后，仍有不少人把生儿子视为人生的头等大事，即使已经外出工作，仍把在老家的宅基地上建起一栋大房子视为人生的第二件大事，雷打不动。
余成刚道，生活在川西平原的人们跟客家人确实大不相同，伟大的水利工程都江堰让他们免于旱涝之灾，肥沃的土地使得他们很容易就能解决温饱问题。老一辈尚且缺乏忧患意识，年轻人就更是这样，他们觉得，房子够住就行，孩子有一个就好，他们更喜欢享受闲适安逸的生活。我那些在乡下的亲戚，竟然无一人超生，即使是双独的夫妻，也对生二胎没什么积极性，他们对没有儿子一事远没有你们客家人这么在意。像我养父那样的人在年轻一辈中很难再找到了。
张淑芬道，他们就喜欢打打麻将是吧？你看我们这边，打麻将的人虽然也有，但却很少。
余成刚道，四川人自古就有小富即安的思想，他们甚至觉得只要能解决温饱就可以高枕无忧。
两个人正聊得起劲，赖翠花抱来一床被子说道，天越来越冷，我给你们加一床蚕丝被，这床被子是新买的，很暖和。
余成刚和张淑芬刚道了一声谢谢，张荣炳又走过来说道，小余，还真被你说中了，果然下雪了，而且很大，明早起来肯定会有很漂亮的雪景。
四个人都兴致勃勃地走到院子里赏雪。跟不久前广东的那场小雪相比，这场雪确要大许多，但见雪花纷纷扬扬，在风中盘旋飞舞，良久才缓缓落下。在雪中，那株腊梅开得越发妖娆，阵阵幽香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余成刚叹道，我们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啊！明天一早可以效仿古人踏雪寻梅了。
张淑芬笑道，你还能再酸点吗？梅花就在这儿，还需要寻吗？
余成刚讥讽道，没文化真可怕！
张淑芬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扔到他脸上说道，我就是没文化，你怎么着吧？
余成刚不甘示弱，快速地抓起一把雪来予以还击。
张荣炳和赖翠花见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小孩打起了雪战，都忍俊不禁。
翌日清晨，余成刚早早就醒了过来。一夜大雪，不难想象，屋外早已是白茫茫一片。但他并没有急于起床去欣赏多年未见的雪后美景，他想起了1969年的那场大雪，那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他一直觉得愧对那个孕育并抚养了自己十年的女人。他还记得她那双好看的眼睛，有了那双眼睛含情脉脉的注视，他人生最初的十年才不至于太悲凉。可他又为她做了什么呢？在生父去世之前，他甚至有整整十五年都未曾去她的墓前祭拜，生父就葬在她的坟墓旁边，等众人散去后，他一个人在那里呆了许久，他对着她冰冷的墓碑哭诉了自己的种种遭遇，哭到声音沙哑。离开四川后，他回峨西老家的次数虽然也不少，而且每次都会去扫墓，却难以弥补内心的亏欠。
张淑芬醒来后见他望着天花板在发呆，很是诧异，催促道，老余，快起来看雪景吧！
余成刚目不转睛地说道，想听听我生母的事吗？
张淑芬道，她不是早就病逝了吗？
余成刚道，她是在一场大雪后跌落进河沟意外身亡的。
张淑芬惊得目瞪口呆，不会吧！我曾问过你，她是不是病死的？你当时不置可否。我还以为是你默认了。
余成刚像孩子似的依偎到张淑芬的怀里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时不时地叫你一声妈吗？
张淑芬道，你那是胡闹！
不！余成刚道，那是因为我极度渴望母爱。每次叫你的时候，我的心里似乎都能得到一种安抚。
你就饶了我吧！张淑芬推开他说道，别忘了我可比你小了两岁。
余成刚没再痴缠过去，他侧转身，幽幽地说道，我害怕看到那样的雪景，你自己去看吧！
张淑芬也没了兴致，她从身后抱着他说道，可怜的娃，想不到你的心里竟有这么深的一道伤疤。
余成刚抓住她的手说道，有时想想，我的人生还真是悲催。如果生母没有惨死，我可能会像哥哥姐姐们那样做个半文盲，但如果我的人生需要用生母的命来换取一个全新的开始，那再多的精彩于我又有何益？
张淑芬道，难怪初次见你，你的眼神透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忧郁。
余成刚道，还不只于此呢？
接着，余成刚把那段不堪回首的流浪史告诉了张淑芬，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详细地对人讲述那段经历，说到最后，他老泪纵横。
泪点本就很低的张淑芬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就只是默默地陪着他流泪，似乎两个人一起流泪可以让心中的悲苦更快地得到释放。
待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后，余成刚说道，或许正是由于缺乏必要的忧患意识，我们家的日子才会过得那么窘迫。听我养父说，我爷爷本有良田五亩，可由于沾染了鸦片，把那些田产全给变卖了，后来不到五十就病死了。到了我父母成亲的时候，家里一贫如洗。而我养父家就好得多，因为一直有家底，即使解放后田产被没收，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张淑芬道，是啊！古人老是说要居安思危，这也是我们客家人喜欢多生孩子多占地盘的原因。
两个人聊到饥肠辘辘才起床吃早餐。
屋外的田野里白雪皑皑，一如1969年那场大雪后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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