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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了暮云景，张家人那是跟见了救世主一样围了过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更是过分，一把老泪纵横地扯住暮云景的衣袖，哭诉道：“国师大人，您快帮帮我们吧！这女鬼天天阴魂不散的，搅得我们一家人是坐卧不安，连一场觉都睡不好啊！”
暮云景冷着脸咳嗽一声，一言不发地放下怀里的小老虎。
张侍郎顿时干笑一声，收回了手。其他闲杂人等更是齐齐地退到了十米之外，只敢咬着袖子抱团看他。
在这众人沉默之际，骨婆只身上前靠近两步，满头青丝被鬼风吹得飘荡。她透过迷蒙的发丝看过去，只见盘踞在屋顶上哀嚎的女鬼容颜凄厉，一张惨白的脸上污血横流，七窍处尽是鬼气。
“还我张郎……还我张郎……”
那女鬼忽而惨叫着从房檐上飘了下来，再次晕晕乎乎地甩弄一身破烂衣衫，抖起旋风阵阵，树摇瓦落，噼里啪啦地沙尘直往地上落。
被甩了一身尘土的暮云景这时候抖着衣服，很没好气地吼她：“什么张郎？你夫君不就在你眼前吗？还找什么找？”
没错，如今在半空一身黑气的女鬼，便是这张家曾经的大夫人荣娘。而她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夫君，此刻正是两股战战，浑身抖成筛子一般躲在暮云景身后，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女鬼嘎嘎地凄厉大笑起来，她歪着头看向了这个可怜可笑的中年男子，声音悲悯地拒绝道：“他不是我的张郎……我一点都不心悦他，如何说他是我的张郎呢？”
“我的张郎，他曾经在冬夜为我暖脚，盛夏为我凉扇。他使我心花怒放又小心藏着这欢喜，他叫我时时欢笑却又满脸羞怯……你说，这个臭男人，他是我的张郎吗？”
他的确是。
又的确不是。
只穿着一件蝉翼纱衣的骨婆在这透骨的凉风中忽而感到有些寒意，她想到了自己初见荣娘的那一天。
那也是一个阴郁潮湿的天气，不知道如果那时候，她没有同自己做成那项交易，今时今日的结局会不会从此就不一样了。
……
“你知道，人生最绝望的是什么样子吗？”
檐下燕子双飞，将歇未歇的雨还滴滴答答地落在芭蕉叶上，叮咚成一声脆响。一双纤纤玉手自窗前抚了上去，去接那碧绿浓阴下滑落的雨滴。那是个生机勃勃的夏天，即使潮湿阴郁的天气也不能掩盖这季节的美好。
可荣娘并不属于这夏天。雨珠从她指尖滑落了，掉进地上的草丛消失不见。她皮肤仍养的光滑细腻，可是表皮下的红润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松松垮垮的脂肪。徐娘半老，再有风韵都像是凉透了的五花肉，香甜中透着肥腻了。
那是骨婆第一次见她，隔着一张绿窗纱做的屏风。她那时从山野里来，轻缓的脚步给这个花园里的沉闷气氛带来一丝清凉。
听到妇人的提问，她也很是惊异，想了半晌方沉吟道：“大约就是你这个样子吧。人类的人生，没有几个是快乐的，你们总是爱把自己束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不管用什么方式……”
她不开心……荣娘不开心……
身为张侍郎的妻子，一个五品官员的正妻，但她不开心。
那些个花里胡哨的女人们都得叫她姐姐，出身乱七八糟的子女们都要喊她夫人。她还是不开心。
离开这个地方，她舍不得张郎。
留在这个地方，张郎又使她糟心。
没有办法的苦闷女人，只能隔着一扇屏风跟不知身份的妖怪聊天：“你说我活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怜……很失败？”
骨婆晃着扇子听她聊天，中间还间歇性地打个盹，昏昏欲睡之间听到对方问话，一不小心便出溜了嘴：“是有点儿。要不要你把这份感情干脆丢掉算了，负心汉到处多的是，扔了再找也很常见……”
“感情哪有可以丢掉的。”失意的女人慢悠悠叹出一口长气，“要我舍了这一切，便宜那些个小浪蹄子，我更不愿意呢！”
“那就舍了这份感情吧，我有法子来帮你——只需要在你心上开一个小小的口子，从此你就能跟你的张郎形同陌路，再无爱恨！”
“此话当真？”
“绝无半分虚假，我们妖怪做事，那讲究的是童叟无欺。”
被迷了眼的荣娘这时候按捺不住想法了，她迫切地要求想要见屏风后的人一面，问清楚此事操作的原理。
而那妖怪此刻轻踱着步子走了过来，她一头青丝及腰，满头都挂着莹润晶莹的宝珠，这些珠子各种颜色都有，或明亮或微弱地散发着光芒，美丽夺目到让人自动忽视这妖怪的长相。
荣娘自然也是被这些大大小小的珠子晃了眼。骨婆主动上前为她解释道：“这些就是情珠，它们是由心头精血日日滋养而成，珍贵程度自然无法言说。现如今你心头也养了这样一颗宝珠，只要将它从你心中剥离开来，你自然再不会介意张郎对你的诸多伤害。”
“那这珠子可以留给我吗？”荣娘喃喃地问道。
“当然不行。”妖怪纤细的指尖点上她心窝：“把这珠子剥离可是需要非常精细的手活儿，我又不是白白为你服务的，事成了你自然要把这珠子给我当酬劳的。”
“……好……”
窗外的雨又一轮淅沥沥的下。
芭蕉树被打沉了叶子。
骨婆的手指化成了一片柳叶般细的小刀，探入了荣娘的心口。
几乎只是心窝一凉的功夫，那所有的爱恨纠葛，所有心有不甘，都被碾碎成了粉末，这就这么顺着微风细细飘去了。
……终于轻松了啊。
荣娘轻轻叹了一声，从床榻边儿站了起来，抬手将透着晚风的竹窗轻轻合上了。
室内一片整齐干净，哪里还有妖怪出没的痕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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