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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遥望远处的江面，江水平静无波，江上小船似箭疾驰，一闪而过。陡然地，心里一下子想起绿桃。她要把这个女人的行径说出来，哪怕后生认为这是嫉妒，起了坏心，想故意拆散他们夫妻的姻缘。她吞了口唾沫，艰难开了口：“绿桃，绿桃……她知道我回到白马渡了吗？”
后生点了点头。
上回，他卖芦柴窠子回去，告诉绿桃，自己遇见青杏的事。绿桃的反应不是嫉妒，而是恐惧，她瞪着眼睛，张着大嘴，手足无措。她正在吃早饭，一手拿着油条，油条掉在地上，饭碗也哐当落在水缸里，激起咕咚咕咚的水花。
她问后生，你们这旧情人见面，彼此都聊了些什么？
她关心聊天的内容。以青杏的个性，到底会不会将她干的丑事都说出来？绿桃清楚自己干下的，非但是丑事，且还不是人事。
可她心里也恨。恨谁？恨那场战争，恨那群没有人性的畜生。对于娘的死，她也恨。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娘是被白马渡那群自诩君子的人祸害死的。他们白天一本正经，晚上又要来娘的船上玩耍。她不想走娘的老路，便给自己干下的所有不堪的事，寻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比如逃到了皋城，不嫁给陈二豹，那下场是什么？不外乎当乞丐，被人贩子拐了去……至于后来她流落到石桥，又走回娘的老路，也不是她的错啊。人总要生存嘛，乱世之中，苛求一个女人的贞洁，不是很过分的行为？她既遇到了意中人沈潮生，这就是上天开眼，没道理放过心仪的男子，白白错过。
后生惊异于绿桃反常的表现。她和青杏是异性姐妹，多日不见，难道不是急切地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么？聊不聊天的，只在其次。再一联想青杏提起绿桃的种种憎恨神情，更让后生疑惑。她们……一定有什么龌龊，一定发生了什么难以启口的事情，否则不至于如此生分疏离！
沈潮生留了一个心眼。
他谎称和青杏没扯什么。过去的都已过去，一切又回不来，不如好好过日子。
说完他故意一声长叹。
绿桃仍旧瞪着她。后世的这一叹息，令她心内的狐疑稍减一些。她清楚后生对青杏的情感，他们余情未了，也无法了断。不过，她愿意听到后生说这些，先将他稳住再说。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我们本来就是夫妻，理当同甘苦共患难。”
这天晚上，绿桃主动打扫家务，又给念女洗澡洗头。夜里，她又缠住后生，像块面团疙瘩。
后生为不让她看出破绽，忍住厌恶，敷衍了一会。
后生睡着后，绿桃又想起了心思。青杏既然回来，少不得要去见见，叫她闭嘴，叫她将那些事情忘掉，忘得一干二净。难道她真敢将那些丑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尾郎么？呵呵，绿桃不信尾郎那样大度。
因她只是在屋前屋后转悠，还不知道尾郎已经死去的消息。
她寻了一个日子，等沈潮生带走念女出江打鱼，便挎着一个小柳篮子，换一身新衣裳，另雇一条小船，上岸后，又坐一辆板车，来到白马渡。
她看着改建成小学校的福祥饭馆，见敲钟人是那罗瞎子，眼睛眨巴了几下，决定上前问候问候。罗瞎子听出绿桃的声音，又习惯性地掐指算了算，嘴里不冷不热：“这么长时间没得消息，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罗瞎子会分辨，青杏无巧不巧地被捉去炮台楼，应是绿桃使的诡计。她不是一个好人，奸头滑脑。
“你才死了呢。”
罗瞎子就问：“你是去找青杏？”
“你说呢？我想她。”
“你找她干什么呢？尾郎出了意外，不在人世了，她一个人只想清净。”
这话让绿桃惊异。尾郎竟然死了？他竟是这样一个短命鬼哦？！那么，青杏就是一个孀妇，而自己是有丈夫的。绿桃就觉出几分心理优势。
她更想见到青杏本人，假意安慰安慰。而后，一定要想办法，让她苦守住自己的秘密，一辈子也不能说出，让后生知道。
绿桃拔腿要走，没想到罗瞎子在后扯住了她。
这让她恼怒：“你，你不是个瞎子吗？”
“做了新社会的人，托了新社会的福，一只眼睛也有点看见了。”
绿桃说这就是屁话。
“你要去，以后再去。你喜欢和青杏攀比，这下明着是安慰，暗着是笑话。你心不善，我不许你去。”
这下绿桃更加生气。
她一手叉腰，一边告诉罗瞎子：“我当然要去，我们是好姐妹嘛。对了，我嫁给了那后生。你该记得他的，沈潮生，从前福祥饭馆的小厨师啊！”
罗瞎子猛然松手。
他一直敲钟打杂，还不知道后生还活着。这……这是大喜事，大好事儿呀！罗瞎子的嘴巴咧了咧。可他马上又皱起眉头，后生真是眼瞎，怎么娶了绿桃这样一个女人？
后生活着，那青杏知道不？还是，知道了也不说出来？
就在罗瞎子思怔的这个当口，绿桃傲然大步离去。她熟悉通往青杏家的那条小路，那是那个村子里最好的一幢宅子，前嵌朱漆大门，后有杏树竹林。
绿桃没想到青杏家的宅院已经一分为三，住了三户人家。青杏在竹林边儿，另单独搭建了两间茅草房。
绿桃看见青杏的时候，她正在地上挖竹笋。
这四月的天，竹笋不多了，大都窜成半高的紫竹。她一个人住，清静而又孤单。可孤单并非寂寞。她并不老，但喜欢对着午后的太阳，静静地回忆从前——回忆白马渡。
青杏依旧是孀妇的打扮，头戴一朵小白花，身穿乌青色的褂子，提一个竹篮，默默地干活。
当绿桃站立一边，鬼魅地喊她一声“青杏”，她的身躯这才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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