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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青杏 > 第44章 杂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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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让青杏吃惊。

    那一次祭拜尾郎之后,他又来白马渡了么?

    罗瞎子叹道,青杏啊,我和他喝了一点酒,说了一会话。我问他心里是不是还一直牵挂你?他点头称是,很坦白。他是来渡口,是为了采一种扁芦叶子,这芦叶只有咱们江渡才有。他自然不想惊动你。我没问他绿桃的事,也没说她找过你。我们谈了一点别的事。后来,他就驾船走了。

    “原来沈潮生也是一个大少爷出身,就和我一样啊。”

    这些过往,青杏也知道一些。不是出身好,受过教育,他又怎么会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算盘拨得劈哩叭啦响?

    哦,他还会烧河豚,那才是他的绝活。

    青杏的脑子里又想起后生系着围裙,手拿铁铲子,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将大锅里的河豚鱼添加佐料,茴香可增鲜,八角可去腥,罂粟壳子可添味……霎时间,整个馆子弥漫着沁人的鱼肉香味。

    岂止是河豚,青杏也尝过后生的其他手艺,清蒸刀鱼,清蒸鲈鱼,红烧鳜鱼,红烧鲥鱼,还有炒菜。

    他对于煎炸烧煮,有一种奇怪的天分。

    客人尝了点头,爹爹在旁也止不住地得意。

    罗瞎子咳嗽一声,将青杏的思绪即刻拉回来。

    江上有风,不是熏热的风,而是一阵一阵冷风。青杏抱住胳膊,咬咬牙,逼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

    罗瞎子自然是站在青杏一边的。他的意思很简单,新社会虽然人人平安,人人平等,可要想得到个人幸福,得慢慢来。

    青杏领悟,脸红了红。

    罗瞎子就干脆再说细致一些。

    “沈潮生现在是江心岛上一个村的村长。那个岛,据说在筹建乡镇,推选镇长人选。他正当年华,又有文化,很有希望选上。如果这个时候离婚,惹恼绿桃,弄出风言风语,恐怕不大好。”

    罗瞎子实在是个人精,亦庄亦谐,懂世情,又知经济仕途。

    他是在为后生的前途着想。

    青杏想辩解。她不是想嫁给后生,和他破镜重圆。她只是单纯地提醒沈潮生,绿桃这个女人心术不正,有多远离多远。可她了解后生,他眼里真是揉不进沙子,绿桃恼羞成怒,肯定会败坏后生的名声……她真没想到这上头,这下心里又矛盾起来。

    “啊,青杏,你要去,等我回来,我和你一起去。”罗瞎子知道江口泊来一艘帆船,他等了半日,已无耐心。

    青杏低着头,怎么办?

    她将篮子里的马蹄酥水蜜桃儿都给了罗瞎子,祝他一路顺风。

    那么就回去。

    她黯然往回走,心里实在难过。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她走到昔日福祥饭馆的旧址,现在的白马渡小学校门口。

    那么,就这样一直容忍绿桃?

    她做不到,是人都做不到啊。

    青杏看着那棵青枝绿叶的杏子树,走上前去,对着枝干轻抚了又抚,她也是在安慰自己,抚摸一颗受伤的心。

    学堂里响起孩子背书的声音,洪亮又高亢。她却又想起以前,想起爹爹在世时,那时候的福祥饭馆,热热闹闹,来往的商客,说话声也是响亮高亢。

    爹爹!

    爹爹!女儿想你!女儿很想很想你!

    她憎恶旧社会,她舍不得的是和爹爹一起度过的相依为命的岁月!

    学校门口不时有人经过,或赶集,或上工。

    青杏呆在这儿也是碍眼,她不得不离开,打算去爹爹的坟头说会话,或者再给尾郎的坟前烧点纸钱。

    她没走到坟地,路过一个陡坡时,脚下一滑,人没站稳,整个人就滚到了坡地下,身上不脏,但却崴着了脚。

    青杏坐在地上,抚着脚,打算就此歇一歇,待会再忍住疼,慢慢地走。

    该是上午十点多了,她看见附近村落,一棵一棵大槐树掩映下的庄子里,低矮的草屋瓦房,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冒出来的袅袅炊烟。

    她甚至闻到了米饭的香味。

    大米饭,不是家家都有得吃。基本上,杨家圩,农人吃的最多的还是杂粮饭,杂粮粥。闲时吃稀,忙时吃干。可村子宁静祥和,远看如画。不远处,间歇地响起公鸡的阵阵打鸣声,喔喔喔,喔喔喔。

    多接地气,听着多舒坦!

    青杏感觉到了孤独。白天黑夜,饭桌上,只有自己的一只碗一副筷子。清锅冷灶,桐灯如豆。

    她听见附近刨红薯的声音,锄头摩擦土块的声音,咔,咔咔。这片坡地是红薯地。五月天气,红薯叶子长得绿绿油油。

    青杏没有吭声,但是有人发现了他。

    来人为了遮荫,头上顶了一片芋头叶子。

    他一看见青杏,嘴里就“啊”了一声,问她,怎么在这里?青杏一看是他,只好说脚崴了,就在这里歇一歇。

    刨红薯的人是杨叔贵。

    这点儿高田沙地,是土改后他家分到的。杨叔贵和他的娘,都很当宝贝。天晴除草,雨天捉虫。杨叔贵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五岁上得脑膜炎死了,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也都在八九岁的时候生病夭折。他的哥哥和妹妹,得的都是很普通的毛病,可因为无钱医治,也无好的郎中,渐渐拖成大病。为爹为娘的,所有的办法,只能是备点儿薄棺材,或者找个破芦席子,挖个坑,就地埋葬。不是父母不当宝贝,实在是家徒四壁,找不出一个铜板板。

    旧时代,妇女结婚后,没有相应的避孕措施,怀上了,只能可劲儿地生。白马渡的风俗还是开化的,不野蛮,重男轻女之风不严重。别的地方,一旦家里娃儿多了,又见生下女娃娃,溺死饿死勒死的不少。

    且说这杨叔贵吧,现如今,他成了家里的独苗。

    虽然是独苗,但杨叔贵啥活都能干,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杨家圩,还有其他圩,有不少大闺女中意他,托人问询他的意思。

    杨叔贵不点头,也不摇头。他说当务之急是和娘一起,把日子过好要紧。

    托请的人就说,过日子,也不耽误娶老婆。

    杨叔贵就笑笑。

    要说那李婶子也真是闲不住,上一次在青杏那里,说杨叔贵二贵子这个人不错,不妨考虑考虑。她没得到青杏的回复,又自作多情地去找二贵,说,别家的闺女你瞧不上,兴许是看上哪个丧夫的小媳妇了?比如,青杏,你看看还中意不?

    这一次,杨叔贵却留下李婶,张罗饭菜,还去打酒。

    李婶喝了几口酒,心里就有数了。

    她当过旧社会的媒婆,就凭两瓣嘴儿,一双小脚,说成功不少媒,四里八乡的男女,都认识她。李婶儿也会帮人接生,那时候女人产娃娃,都在家里,甚至就是烧锅的灶房,或者是干活的田地、猪圈。喊上一声李婶儿李婶儿咧,她也就备了用具忙颠颠地赶过来。如今是新社会,她不咋说媒了,新社会男女,兴的是自由恋爱,结婚前请个证婚人。不过要是遇到个害羞的怕难为情的大小伙大姑娘,备了礼物悄悄来找她,李婶儿还是会痛快地应承,不管是啥结果,还是一样的热情。

    杨叔贵说脚崴不要紧,他去找个叫猫公刺的药草捣碎了,放在热水中煎,冷却,就可以敷上去,没多大会儿就能缓解疼痛。

    青杏道了谢。

    杨叔贵说青杏真客气了,只管叫他的小名就行,二贵子,二贵。

    药草好找,很快他就寻到几把猫公刺,藏在口袋里。但青杏行动不便,少不得要搀扶她回圩上。

    即便新社会,男女还是有别。杨叔贵一说要扶青杏,脸还是红了红。长这么大,他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女人,还是自己中意的女子。

    这除了害臊之外,他还有点儿窃喜。

    一阵暖风吹来,他似乎又嗅到青杏身上散发的体香味,心就砰砰地跳。

    青杏只想脚早点儿好,她的内心活动可没杨叔贵那样丰富,听他开口,就道:“那请你搀着我,我自己再坚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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