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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后生的住处,寻思着该捎带点儿东西。后生身边有个养子,小孩儿家家,都喜欢吃零食水果,青杏备了十来只马蹄酥,还有半篮子刚落红的水蜜桃儿。马蹄酥是精致的细点心,取白面加水,调和成面团,揉成扁圆的饼块,撒上芝麻,在面皮上嵌上糯糯的甜豆沙,核桃仁,瓜子仁,放入烤箱里烘培,一十二分钟后,烘出的马蹄酥饼面焦黄,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大人小孩都爱吃。
马蹄酥、炒米糖、杂果儿、桃酥,猪肉脯,蟹黄汤包,都是白马渡的特产,名气不亚于长江三鲜。来往的商客,在结束一趟行程回家之前,除了采买一些河豚鱼干,冻刀鱼鲥鱼,江蟹,也会捎带一些点心,最不能不买的就是猪肉脯。长江以北,各个集镇的作坊都有猪肉脯售卖,唯独白马渡作坊制作的猪肉脯味道好,又香又脆,又有韧性,咸甜适中,咬劲十足。
要说,白马渡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这些吃食,如今村子里,各家各户过年过节也都不忘买。虽然大家伙手头还是窘迫,但和解放前比,那还是胜出不少。大家伙儿都相信,在新社会,这日子肯定越来越好。三座大山没了,日子能不好吗?
青杏又感慨了一下。
她打开衣柜,怔怔看着一件月白的旧褂子,心里惆怅不已。这件褂子,是她十五六岁时穿的,正是穿着这身褂子,第一次见到流落白马渡的后生沈潮生,一晃十一年时间过去了。因此,她对这件衣服就有某种特殊的感情。后来,褂子越洗越旧,以至于破损,她打上补丁,补丁缀补丁,当衬里儿穿。十一年的时间还不说上漫长,可她却觉得过了一辈子。一辈子的沉重,一辈子的心酸。
她发了一会呆,打起精神。不要老想着那些不愉快的,不堪的。后生说得好,日子是向前看的,是过给自己看的。
她的心就更变得急切。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他蒙在鼓子里。青杏起了一个大早,她预备找一个艄公,乘坐一艘小船,直接驶往江心岛,虽然船资贵点,但这样速度快。
今天天气不错,江上无浪,更没有弥漫的江雾,顺着东风,一个钟头也就能到。
白马渡的江边,人来人往,一如往常的热闹。青杏很快觅得一个四十来岁的稳健艄公,可没想到在江边,她看到了一个人——罗瞎子。
罗瞎子迎着江面,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他身穿一件簇新的对襟褂子,新剃了头,竹杖也换成了一根新的榆木棍。
青杏上前打招呼。
白头翁许校长守口如瓶,一言九鼎,一点儿没将罗瞎子装瞎的事儿说出去。这使得罗瞎子大为感动。其实于许校长而言,这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不值得往心里惦记。更何况,罗瞎子毕竟一只眼睛瞎了嘛,那就是个瞎子。
青杏看着他脚下的土松软,担心他滑倒,有心搀扶他一把。
“青杏,是你呀……”
罗瞎子开了口。
青杏这才注意到,罗瞎子的胸前吊了一个类似瓦罐的东西,乌乌沉沉,这罐子比厨房用的盐罐儿大,比腌菜的瓷坛子小一些,想了想,她马上知道罗瞎子携带的是什么东西了,一定是他近亲的骨灰。
青杏猜对了。
罗瞎子寻到爹娘的尸骸葬地,以前也去拜祭。现在他一把火烧了,将骨灰装入罐子,带回老家安葬。
爹娘总要入土为安。
解放前,兵荒马乱,他行走不便,这件事一直牵系心中,却并未得实现。现在不同,只要凑足路费,开个介绍信,一马平川就可回乡,不会遇到敲诈的土匪,不会有歹人勒索,夜晚哪怕歇在哪处荒郊古庙,也不用怕。
罗瞎子办完这件事,就预备和妇人粉花好好过日子。他不嫌她头秃,自己不也瞎一只眼么,非常般配的。
罗瞎子告诉青杏,再从老家回来时,就留在白马渡,哪儿也不去了。
“我从二十岁流落白马渡,算来也过了二十来年。习惯了。人呀,一旦习惯一个地方,就会产生感情,这些地方的山山水水就会入了你的梦里,比故乡还要亲。算来,我和这个地方前世有缘。”
罗瞎子看到青杏,就想起沈潮生。
他问青杏来渡口干什么?他是要觅船,绕路乘坐火车。罗瞎子有点儿兴奋:“年轻时候,我也是坐过火车的,也坐过汽车。那时是为了摆阔气。现在不同,现在我是人民群众,乘坐火车,是为了享受一下做劳动人民的快乐。”
青杏笑了一笑。
她一点不隐瞒,告诉罗瞎子,她要去江心岛找沈潮生。
罗瞎子心里一动,嘴里说道:“你们是可惜了,当初那么般配的一对。不过,那后生已经娶了绿桃,你再去岂不是……”
青杏说他误会了。
“说来话长。绿桃早变了,她不能留在沈潮生的身边,她这样一个人,作恶多端,沈潮生都还不知道。我要去告诉他真相。”
她懊悔上次见了他,没有直截了当地告知。
罗瞎子就问,到底是怎样的真相呢?
江边寻渡的男女,一时多了起来,吵吵嚷嚷。一只江鸟停留在罗瞎子的头上,发出嘎嘎的叫声。
罗瞎子把鸟儿赶走,告诉青杏:“你不要心急,要有智慧,要用头脑。”
他只当是绿桃用了女人的卑鄙手段,逼得后生不得不娶。
“智慧”,“头脑”,这些话,是他在小学校里敲钟,耳朵里听着学生常念叨,他也跟着学上几句,显得自己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人。
如今新社会,结婚自由,离婚自由,但好好的一对夫妻,弄到离婚的下场,于名声上总不大好听。罗瞎子是想提醒青杏,处理的方式要适当。
“我知道你不甘心,可就算后生心里有你,你也不能操之过急啊……”罗瞎子劝慰。
青杏便知他会错意了,想解释。
罗瞎子又说,就在前天,他还见过沈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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