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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冷静下来，决定去自首，一命抵一命。青杏没有流泪，她了解后生的秉性，仇恨已报，他不愿被人说贪生怕死，一人做事一人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后生和青杏把念女埋在一个水湾子边儿，阿凤也是埋在了水湾旁，权当他们母子地下团聚。以后，若得方便，再把她们的坟茔合葬一处。
青杏认为，这是后生替她去死的。念女是她的养子，是她这个当娘的没有保护好，后生辛苦抚养念女有恩，眼下怎么能让他去送死呢？但她不是法盲，知道杀人抵命。黄昏时分，青杏还是提起精神做好了饭。后生的船上有河豚干，她做了一锅河豚野菜汤。不管是死是活，饭还是要吃好。
后生也就过来吃饭，还喝酒，他胃口很好。喝完酒，天也黑了。青杏收拾完毕，她看了一眼后生，说道，睡吧。她这个“睡”字有别的含义。她欠后生的，当务之急是给他生一个孩子，让他有一个后代，不管是男是女。后生自然能领略青杏的意图。就在这个月亮高照星星满天的晚上，他们将船儿往更深的滩头驶去。他们在芦苇荡里呆了三天三夜。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似忘记，只愿意一心一意地繁衍造人。青杏疲惫地躺在后生的怀中，二人的汗水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芳香。后生问她以后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我饿不死的。后生不说话了，突然又紧紧地搂住她。
半夜里，后生又问青杏会烧河豚鱼吗？青杏摇摇头，不会，那不是你的专项吗？后生说烧河豚鱼是有技巧的，但说容易也容易，只要记住步骤，一样一样地添加，经验足了，自信了，煮出来的河豚就好吃了。青杏阖上眼睛，心里一一记下后生说的要领。他终究是不放心，要给她一点生存技巧。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白马渡遇到了你，就当前世有缘。”后生叹息一声，他说自己不怕死，死有什么可怕的？早在数年前，他就该死了，眼下的日子都是赚来的。青杏开始流泪，一边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抚着他的头发，脸庞，耳朵，颈脖，胳膊，劳作的手，一遍又一遍。
很快，她将见不到他了。或许，他就会消失在人世。以后的漫长岁月，她将孤身一人。后生激烈地搂抱她，同时不忘提醒，她该再找一个，成个家，不再孤苦一人。青杏就说他傻，她不是一个人啊。“你活着，还是你死了，都在我心里啊，你一直会陪着我。”第三个清晨到来的时候，青杏看着那一轮红日钻出云层，笃定地告诉他，这一次肯定会有，会怀上。
后生相信。他对有无后代并不介意，他只是不想伤害青杏的心。这是一个痴情的女人，坚强的女人，她早就不是白马渡福祥饭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生活的打击，一次次的厄运，使得她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妇人。他说自己必须要走了。“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该干嘛干嘛。”他穿上衣服，在念女的坟边梳理了一下，微笑地提醒青杏，他该上路了。
他还没出滩头，几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公安找到了他，骑着自行车，带着那对作证的渔民夫妇，目无表情走地过来。后生朝他们笑了笑。绿桃的尸首被拍成了照片，公安叫后生指认。后生一概承认，他坦白的程度，让记录的公安都感轻松。后生还是受到了羞辱，审判那天，地址选在后生打鱼的江心岛，围观的人黑簇簇，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摇头叹息，对后生的行为不理解。一个斯文和气的人，怎么会干下这种事？不过，待了解到念女这娃娃正是死于绿桃之手，后生作为父亲，是为给儿子报仇时，更是唏嘘不已。说来，都是一家子，这下弄得支离破碎，都去见阎王了。
有人说，都是后生的脾气不好，只是外人看着和蔼，其实是个窝里横，不信问后生的邻居万大娘，她可亲眼看见绿桃被后生好一顿毒打。绿桃也是气极了，对付不了后生，那就找他儿子的茬儿。到底是什么个缘故，她非要将这小儿杀了呢？不是亲生的，打几顿，也不至于就要掐死弄死。哎，总之沈潮生家的事说不清，邪魔上身。
旁听的时候，岛上的居民又得知沈潮生的真实身世——他竟然是个富裕人家的少爷！老家在江南润城，家里足足有一百口酱缸，三个油坊，两个杂货铺！乖乖！好日子不过，偏要来岛上当渔民？不对，他解放前就到了白马渡，当了一阵子的厨子，那会儿，就和福祥饭馆掌柜的女儿青杏眉来眼去了。死鬼绿桃原来嫁过一个外地军官。青杏也被那军官糟蹋过，逃了，可又被逮回去，那个儿子却真是她半道儿捡来的！乖乖！这桩案件绕来绕去的，真不简单！说来说去，这后生是和青杏旧情复燃，才惹得绿桃性情大变……自古奸情出人命呀！
沈潮生被带离岛上后，这些议论更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青杏在白马渡也就难以呆下去。扫盲班上不成，白头翁收了她的课本，叫她别泄气，清者自清。接替青杏教字的，是白头翁的妻子，一个身穿列宁装梳着短发的干练女人，她看着青杏的眼睛很不友善。青杏关上自家大门，一个人也不想见。后生被判处无期徒刑，这辈子就呆在牢里，但命是保住了。青杏的心里，已然觉得这是莫大的欣慰。无期就无期，指不定以后会有奇迹，他能从牢里活着出来。只是，她不是后生的家属，不能去探望。她打听到后生服刑的牢狱在锡市一个叫荼蘼镇的地方，她想好了，那么也去那个地方找个事做。即便不能见面，她也不想离沈潮生太远。
几天之后，杨叔贵叩响青杏的茅屋门，递给她一封信。杨叔贵嘴里嗫嚅几句，就低着头走了。他不知该对青杏说些啥？整个杨家圩的人，都知道沈潮生和青杏有些纠葛，都认为青杏不是个坏女子，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对着青杏家屋门，指指戳戳，说这女人呀，只要长得出挑了点，那就是个祸水，不免要带些桃花，惹一些风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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