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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以前不常见，但这乍然地握上手儿，就有一股暖流在彼此的心里流淌。一顿饭后，堂姑托一个老邻居帮青杏打听打听工作。也是得了巧，这附近不远正建造一家纱厂，大量招聘女工学徒，青杏得到消息，赶去报了名，填了表，检查了身体，一周之后，就被通知去上班。进入纱厂车间，自然一天到晚都得和嗡嗡嗡的机器打交道，盘起头发，戴上口罩，在织布机旁来回地跑，手指不停歇，免不了也有飞绒尘屑吸进鼻腔，有一定的职业危害，可青杏还是高兴，这一月干下来，拿到的工资可比在老家多得多。
她现在可是和堂姑相依为命啦。青杏感激堂姑，在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堂姑朝她搭了一把手，离开白马渡，在异乡继续坚韧生存。纱厂、堂姑住的胡同，都是她的避风港。如此几个月过去，一日下班，青杏在女工休息的更衣室换衣服时，弯腰拿包，突然觉得胃里好一阵翻涌，急切地想呕吐。她顿了顿，忍住了。而后，小跑几步，走到外面，站在一个幽暗的过道边儿，小心而又谨慎地摸了摸肚皮。
三个月啦，她一直忙着适应工作，忽略了月事。她月事一直是正常的。这下却是两个多月没来，肯定是有了，兴许已是两个月了。再一联想这两个月中，自己在饮食上偏爱吃酸的甜的，下班回去，吃完堂姑做的饭，还想吃夜宵，尤其馋巷子口的一家包子店，深夜一个翻身醒来，还馋各种零食，这么能吃，不是怀上了还能是什么?
青杏又是高兴，又是心酸。她当然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是后生的血脉，也是自己的希望。只是，以后要苦了这孩子，没爹在身边。而她呢，也得既当爹又当娘。她将怀孕的事儿告诉了堂姑。刚来锡市时，她就对堂姑说了和后生的事，没有任何的保留。堂姑虽然寡居，但为人却开通，这下陡然多了一个后代，心里只是欢喜。
堂姑年轻时候，也跟着先夫把过脉，会看喜。晚饭后，堂姑又给她把脉一番，这下心中确认。她叹息了几下说，先别声张，该上班还是上班，待肚子大了，遮不住，再给厂子里请假。堂姑有点儿见识，认为孩子虽然重要，但最最重要的还是工作，丢了工作，没得吃喝，拿啥养孩子呢？当初，青杏来投靠堂姑，堂姑就对着附近邻居宣称，青杏是她的老家侄女，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孀妇，所不同的是，她才刚守寡。这就给青杏上了一道保险，一旦她生下孩子，会被看成是先夫的遗腹子，更会惹人同情，不会遭人议论。这是青杏第二个感激堂姑的地方，她于舆论上给青杏造势，使得青杏减轻了不少心理负担。
这几个月里，青杏每天都提醒自己，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肚皮，不去人多拥挤的地方，过马路，打饭，擦拭机器的油污，认真而又谨慎。干活的时候，她也明显感到肚子里的孩子在动。她忍住眼泪，将泪水狠狠地吞回眼眶。潮生，你要有孩子了，可你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是后生的妻子，不是他的亲眷，没法去监狱探视。她知道后生就在荼蘼镇一个靠近山腰的偏僻监狱服刑，每天也都干活，只是——他看不到希望，只能日复一日地等着生命的衰竭。
她又想起了念女，还有阿凤。现在还不方便回去，还没有把念女的尸骸，迁至他的老家，和他的亲生父母一起安葬，这成了她凝重的心事，像一把刀，竖在她的心上。
青杏擦干泪水。白天上班，她待人和和气气，干活认认真真，从不懈怠懒惰。工友对她的印象不错，知道她是死了丈夫，无依无靠，来锡市投靠姑妈，但同时又觉得青杏神秘，她和所有的工友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你找她，她永远和气。可下班后，她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去。
事实上，红光纱厂有一些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工人，他们对青杏都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想搭讪，想和她聊天儿，青杏就低着头，做出一副低姿态的婉拒态度，弄得人家只能没趣地走开。青杏是刻意这样。她的内心保持着对后生的忠诚，他们之间的情感早就刻骨铭心，任何人也掺杂不进来。
发了工资，青杏会改善和堂姑的伙食。堂姑老了，又无后，以前存的老货也都一一地当掉，她确确实实需要一个人给予经济上的扶助。青杏虽说是投奔而来，但家里的经济来源是她。有青杏在，堂姑的伙食也变得好起来。这一天，青杏路过一家菜市场，看见一个人站在路边，脚下放着一个大水盆，水盆里来回游动的是几条胖乎乎的河豚鱼。她乍一见，心里就生亲切之感，当即掏出钱，买上最胖的两条。见着堂姑，说今天晚上她掌勺，要给堂姑做一顿地地道道的家乡河豚菜。
堂姑也很激动。她说回娘家奔波白事的时候，也来过几趟堂兄弟汝诚的饭馆，吃过几次河豚鱼，那时青杏还小着呢。河豚鱼确实好吃呀。“青杏，你真的会做吗？做河豚鱼，要有非常有经验的河豚大师傅才行啊。不然，我可不敢吃。”堂姑是开玩笑。青杏心内想着后生提供给她的一道道烧煮的步骤，也像开玩笑地说道：“不怕，真要吃死了，咱们一起去见文家的祖宗。”
青杏又拍着胸脯，她就是地道的河豚鱼师傅。今晚，她要化身福祥饭馆里的河豚师傅沈潮生，做一盆香喷喷的红烧秧草河豚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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