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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杏子树的年龄大概有四十几年了。据说，是她出生前一年爹爹种下的。杏子树依然还在开花结果，还活着，它们虽然不会说话，但却见证白马渡几十年来的沧桑历史。
不得不说，白马渡萧条了。
昔日的繁忙景象已不复存在。村子的另一头，正修建一条通往镇上的水泥路，平整，排场，道路两旁还栽种上一排排的水杉树，随着蜿蜒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距离镇上最近的那家邮政储蓄所。
萧条并不意味着沉寂。因为附近是长江，有长长的滩涂，湿地，有来往的船只出没江上，有习惯了来这里打鱼的村民。打来的鱼虾，除了吃，依旧是卖。附近村民田里吃不完的红薯玉米豆子等，也可拿来卖。那么，萧条凋敝的福祥饭馆，就是最好的落脚地点。村人会提着篮子背着箩筐，在这里，不用人催促，一到点，就自发地组成一个临时小菜市。他们从村头的小桥下来，听着潺潺的流水声，闻闻树丛里的花香，一早的辛勤已化解一半，如果今日的菜蔬瓜果卖得不错，挣得零票子不少，那么这点辛勤就更不算得什么。
青杏故意将馆子的一间侧门开放着，没扣上钥匙。若是有一个打雷下雨，买卖的人可在这里避雨。今日，罗瞎子夫妇不在，谷雨过后，农忙渐盛。她在锡市上班，这田地暂时让隔壁的李婶子一家代为打理。看着灰白色墙壁的馆子，还有斑驳的木门，青杏静静站在一旁，回想着某一个散发栀子花香的下午，不，应是杏花绽放的季节，她便是在这里遇见了沈潮生。
那是她情窦初开时，也是馆子最好的时光。
一闭眼，似乎眼前，还有来往的商客进入，似乎还能听到嘈杂江边传来的叫卖声、吆喝声。
短短的半个小时，令她心内下定一个主意——以后回来，还得振兴爹爹留下的事业。如今个体兴盛，只要不犯法，想干什么都可以。靠着一双手劳动，是成是败都光荣。
青杏没有想到，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女儿。这令她吃惊。毫无疑问，女儿是在背后悄悄地跟踪她。槐果的眼睛复杂，她盯着母亲，一字一句：“你还要瞒着我多久？”
这话更叫青杏吃惊。
一时之间，她说不出话，身躯也在哆嗦。
“沈潮生是谁？告诉我！”
槐果的声音像暗夜里的幽灵，忽远忽近，每一个字，都足以敲击她的心脏。她口干舌燥，内心烦闷，脑子昏眩，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扶住墙壁，指甲缝里抠满白色的壁土。
“我就猜测自己是个私生女，尾郎根本不是我亲爹！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槐果大叫着，眼睛突然流下了泪水。她知道亲爹是一个犯人，杀人犯，判了无期徒刑，在监牢里。那个监狱，不远，就在锡市郊区五十里外的一个镇上。
她不认为沈潮生和娘之间有真正的爱情。在白马渡老人们的口中，这就是一桩前世孽缘，命中逃不过，不该发生，偏发生了，所以这才倒了大霉。而她，更不是所谓的爱情结晶，而是娘自私自利为了取悦沈潮生产下的一个附属物。可她是人，不是一个物件，她有感情。娘，真的不该生她！
槐果心里充满了对青杏的怨恨。
她要娘解释，可她知道，纵然娘从头至尾告诉她所有实情，她的心，并不会有任何舒缓。疙瘩还是那个疙瘩，麻结还是麻结。
“槐果……”
青杏嘴巴干涩地讷讷开了口。
她知道，槐果一年年地大了，这一关逃不过。到底是谁对女儿泄露了身世，已经不重要。陡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错了，大大错了，不该听信堂姑，该坦白还是要坦白。隐瞒得越久改，对槐果的伤害也就越大。
她没有给女儿一个正常的童年，她不知道父爱为何物，心下已然歉疚，这是用多少零食和衣服都弥补不来的。
可是，槐果不听她的解释，事实上，青杏也不知道该从哪头说起，是从自己十五岁上说起呢，还是干脆说，自己和沈潮生就是一见钟情？槐果看着青杏愧疚的眼神，冷冷转过身子，告诉她，她没时间了，马上就要回锡市，已经提前买好票，半个小时一班。这会，她该上轮渡了。
不错，距离传统的白马渡两里之外，就是新建的白马轮渡。来往江上的人，再不用像以前一样，雇小船往返，遇上大风浪，危险又耗时间。现代化的轮渡，崭新气派的渡船，插上红旗，涂上红漆，那真是威武，青杏将它们看作是对白马渡的恩赐。自小生在白马渡，她听惯了江上传来的种种噩耗。生离死别，就在一个浪头之间。槐果要回，她没法阻拦。她想让激动头上的女儿静一静，等她回去，再好好说话。
青杏自从会做河豚鱼后，堂姑家的左邻右舍，时不时，就有人悄悄儿拎来几条河豚鱼，请她收拾干净，去除毒性，煮好蒸熟，一家人慢慢享用。谁都知道河豚鱼是美味，改革开放后，饭馆是开了不少，但敢正大光明地售卖河豚鱼，还是少。必得是一个极具经验的美名在外的大师傅操刀，有这信用担保，饭馆老板才敢去问渔民收罗，哪怕高价高得离谱——人身安全最最重要。青杏愿意给左邻右舍做鱼，不收取任何报酬。邻居们吃得高兴，她也开心，她喜欢这弄堂里流淌的人情味。虽然她刻意低调，但这会做地道白马渡河豚鱼的名声，也就此传出去。就有饭馆老板托人来请，甚至亲自登门，青杏的态度是犹豫的。沈潮生还在坐牢呢，一点没指望呢，自己却要用他传授的技艺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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