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阅读]
https://www.led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青杏咳嗽几声,想想,寻了一把梳子,想给她梳梳头,这更是一种示好的举动。槐果小时候上学,都是青杏给女儿梳头,今天扎个马尾,明天绑个长辫子,往头发上别一个红发夹,系一块素净的绸布,反正尽女儿的喜欢。槐果立即避开她,站起身,目光幽幽。她靠在墙角,咬着唇:“我早不是小孩子了。告诉你,我也不喜欢复读,我不是块学习的料。”
青杏没多想,赶紧顺坡下驴:“哦,那就不上,咱们进个工厂。”
槐果沉默了一下,垂着眼睫毛,语气依旧僵硬:“我喜欢当营业员,你帮我想想办法。”青杏没有啥路头,但此时此刻,一概顺从女儿的要求。她问,营业员也有多种,是商场供销社的营业员呢,还是书店粮站的营业员?这些都是吃国家粮的,都不好找。“随便吧。”槐果甩下这一句,就进卧房了。
她想早点自力,自己挣钱自己花。青杏怔怔地盯着房门,想伸手敲,末了,伸出的手却又放下。她和女儿之间,横着一条鸿沟。青杏料定女儿睡下了,便将屋里的灯都拉黑了。她疲惫地站在屋子一角,潮生,今生今世,你真的没有出狱的希望吗?女儿大了,她要爹,她要一个正常的家。“你,真的爱那个……沈潮生吗?”突然,槐果把房门打开了,在一片黑暗中,询问青杏。
她立即回头。本想立即回应的,可还是停了一停,摸了一把头发,缓缓回道:“爱的。你的爹爹,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真正正的大英雄。你相信娘的眼睛,娘的心,娘不会骗你……”她当然不指望一时片刻女儿能够理解,但她愿意告诉槐果——有关沈潮生的一切。青杏激动起来,开始滔滔不绝。从哪儿讲起呢?她在椅子上坐下,就从他来白马渡第一天说起吧。
“可他毕竟是杀人犯。”槐果立在门口,她默默地听了一个小时,趁着青杏喝口水的工夫,插了话,打断她,自己是杀人犯的女儿。青杏陡然激动起来,那个当口,遇上谁都没法冷静,绿桃是诱使潮生杀她。夜深,每每想起,青杏还是觉得,绿桃有逃跑的机会,可她就站在水湾,带着诡异的笑,等着潮生一步步过来,一步步结果她的性命。绿桃死后,她的脸上,依然漾着那一抹诡谲难猜的笑。
以前,她对绿桃是痛恨的。可过了这么多年,她改变想法了。绿桃的悲剧,并不完全是她个人造成,归根结蒂,是时代的错,旧时代的错。旧社会,葬送了许多像绿桃这样的女人,大浪淘沙,也成就了另一类女人,她们勇敢向上,在新社会里,努力过好每一天。“他是为了报仇,给一个孩子报仇。”青杏沙哑着嗓子。槐果已经知道娘的旧事,知道一个叫念女的男孩,但乍然听她亲口说,还是觉得怪异,心中淌过一种疏离的情感。一天又一天,娘将这些秘密憋了这么多年。该怎么说?是赞扬她的坚强,还是骂她的自私?
她不想听那句“我是想保护你”,说了无用。伤害已经造成。她对那个称之为亲爹的男人一无所知,他就是一张白纸,任凭娘在上面描绘青山绿水,可她的内心依旧浑沌,还夹杂着不安,甚至有几分同情。一辈子就这样被关在监狱,不见天日,他后悔过吗?听娘说,他还是一个河豚鱼师傅,烧煮的河豚鱼白马渡第一。而他本身是一个富裕人家的少爷,诗词书画都学过。可他灵巧聪明,会行船捕鱼,编织渔网,至于算账写毛笔字更不在话下。
这样一个多才多艺的人,是具有传奇色彩的。可是青杏不想说了。她不想破坏沈潮生在槐果心里的印象。她叹了口气,告诉她:“等我们再回到白马渡,下一次,我将那些事儿统统讲完。”明天,明天还得上班,还得帮槐果留意工作。潮生在监狱里受苦,而她,也还得面对浑浊的生活像蜗牛一样地前行。
这天夜里,青杏失眠了。槐果的一生还长着,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姑娘,自己真的自私了,这以后,一点一点的,将她的身世透露出去,让白马渡的人都知道,那后生啊,沈潮生啊,是有女儿的,他和青杏有个孩子呢,一个顶顶漂亮的女儿。凌晨时分,青杏愈发觉得不安,该怎样让潮生知道,他有一个快二十岁的女儿呢。其实,监狱里是可以通信的,但要经过看守人员批准,信件也需经过检查,才会发到犯人手中。青杏因为刻意低调,刻意小心,也为保护槐果,这么多年,她也悄悄地偷偷地写过信,但后来信件屡次被退,便死了心。
一个月后。槐果的工作还没着落,青杏却又得知一个噩耗,噩耗是杨叔贵打电话告诉她的——福祥饭馆着火了,那些老房子旧家具,在大火中都化成灰烬。“大家伙发现的时候,都赶去灭火,但都晚了。”杨叔贵的声音透着惋惜,上了年纪的人,都对福祥饭馆或多或少存在感情。青杏二话不说,请假,赶回渡口。她步履匆匆,心情低沉,到达饭馆旧址,眼前已是废墟一片,横梁横七竖八地歪着,破败不堪,砖瓦被烧得黢黑黢黑,心里一痛,当即站立不住。
对她来说,福祥饭馆,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可它轰然就不在了。事后,青杏了解到,是馆子后头的一棵大槐树遇着雷电,引发火灾。这是半夜里发生的事情,罗瞎子夫妇恰好回村忙夏收,缺个警醒的人。馆子里早先是学堂,借用了数年后,里头愈发空空,早没啥值钱的东西,只是一个空架子,一幢陈旧的老建筑。
杨叔贵带几个年轻小伙儿清理现场。青杏呆在一旁,一转眼,馆子前的两棵杏树也被烧得躯干残损,看样子也不能存活。很快,就有人将枯黑的杏树锯掉,只留一个窄窄的树桩。她明白,爹爹寓言的真对,没有什么是永远存在的。房屋,家具,树木,再执拗,再坚韧,都抵不过时间的侵蚀,都会遇到想象不到的意外。这一晚,她睡在乡间老屋,听着夜雨,辗转反侧。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爹爹身着旧社会的月白长衫,外套一件浅褐色的小褂,胸前别着老式怀表,手中握着一柄文明棍,月下,敲她的门。她请爹爹进来,奉茶。爹爹抚摸一丝花白的胡须,慈祥和蔼,与她微笑。爹爹始终没有说话,喝完茶,却步履轻快地走向馆子的前台。时空移转,爹爹突然就出现在熙熙攘攘的白马渡,现身在福祥饭馆的前台,他的手中神奇地多了一支毛笔,而柜台上,也魔幻般地躺着一幅空白卷轴。
爹爹是想干啥哩?爹爹不说话,像一个神仙老头一样,熟稔地在画轴上信笔挥来,青杏凑过去看,但见画轴上展现的是和福祥饭馆一模一样的房子。她心里好奇,张口想问,可爹爹依旧一言不发,戴上帽子,提着文明棍,在烟青色的雨雾中,快速离去。她不舍,上前去追,可怎么也追不上。“爹爹,爹爹……”她大声叫喊。汝诚回了回头,身躯一下不见了。
啊!青杏从睡梦中爬起,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她穿好衣服,在杨家圩还没响起公鸡第一声打鸣时,在最勤快的村人还没去昔日她和后生一起浣衣的小河边用棒槌“梆梆梆”地洗衣服时,她已经梦游来到渡口,坐在砍断的树桩上,爹爹这是托梦,这绝非无缘无故。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