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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青杏 > 第67章 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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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奋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向槐树后的水塘边。看着水边自己的影子,他理了理衣襟,抚抚凌乱的头发。从外表看,不注意他那空荡荡的袖管,沈潮生的整体形象依旧能说得过去。常年的监狱生活,锻炼得他的身体反而比打鱼时更加强健,加上他一米八的个子,如果换身装束,在人群中依旧出众。这真是奇怪啊,其实他一身的病痛,在监狱里面也生过种种疾病,可是一旦恢复自由,就像失去水源已久的枯鱼,像那等待春季已久的杏花儿,一阵雨落下,一阵风吹来,萎靡不振的外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对生活仍旧存了深深渴求和眷恋的坚韧男人。

    说这些也不完全对。最重要的,是他得知青杏真的给他生下一个女儿,这使他心内点燃无穷无尽的希望。这个时候,不负责任地走掉,就是遗弃,就是犯罪——他已是犯过罪的人,余生只希望在亲人之中收获温暖和抚慰。沈潮生的内心一时落,一时起,就像白马渡口的江水,波涛澎湃。失去一只胳膊那又怎样?他并不是丢了整条命。青杏病了,为他的这种逃避躲闪病了。他于心何忍、于心何忍?沈潮生以最快的速度走到杨家圩,立在青杏家那幢有六十年历史的老宅子外。

    他差一点寻不到这里的路,整个村子,整个圩的外表变化很大,各处贴着标语,不外乎是激励生产之类的大红横幅,更有将标语刷在墙壁上,都是一样的醒目。看着这些触目的红色,掩映在绿树红花的道路两旁,沈潮生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见青杏。不同了,一切真的不同了。且不说远处绿油油的农田,虽然麦田还在抽穗,但看那长势,闻着一路的麦花香,就能猜出亩产大致多少斤。不用说,今年白马渡是一个丰收年。

    村庄的屋舍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他从大丰走来,已觉察出时代在变。改革开放,那是啥意思?依着沈潮生的看法,就是保留一些好的传统,向国外学习咱们没有的东西。他好歹也是一个读过旧式中学的人,面对一些新生事物能够独立思考,何况监狱也不是一个封闭的铁笼,他能看报,能读书,还知道有一种新式发明——电视,这比收音机全面,不仅能听声音,还能看图像和动作。杨家圩好多人家都新盖了宽敞的瓦屋,外带一个抹上水泥的大院子,那大红的双排门,还有火红的对联,看着确实朝气喜庆。

    他并不知道文家的老宅已经回归到青杏手中,他就是本能地想来这里看一看,走一走。可他马上发觉,这里有人住着,原先隔离成三家的院门已经卸掉,又统归成一个统一的大院子。院子里有晾晒的衣服,鸡舍外还有咕咕叫的小鸡崽儿走来走去。再一细瞧,五间老屋的木窗棂已经换上透明的玻璃窗,窗子擦拭得很干净,那廊子下的青砖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他已经闻到了青杏的气息,她就在里面。沈潮生双手颤抖地轻轻推开院门。七月,院子前的那棵梨树上结满了黄澄澄的大水梨,空气中散发着香甜的味道。可是,屋里的女人病着,她需要照顾,需要一个可心的人。

    沈潮生已经步入中间的堂屋,屋中的摆设已大一样,朴素大方,能简则简。他看到左边一个竹挑的蓝印花布帘子,青杏……青杏……他内心喃喃,哽咽着走进去。昏暗的房间内,半遮的窗帘下,横着一张小小的木床,房间很干净,床上的那个女人却在昏昏欲睡。

    青杏的眼睛是闭着的,她陷入一个半昏迷半睡眠的状态。她的脸色苍白,面颊消瘦,身子侧在床里边,手里捏着一块手帕,几丝头发落在额头,一副憔悴失落的模样。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未见,可在沈潮生的眼里,床上的女人就和他十九岁时流落白马渡遇到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青杏……青杏……他弯下身躯,以一个半跪着的姿态,握住她的手,在床畔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青杏的眼睛没有睁开,只是嘴巴动了动。她以为这呼喊是自己的梦呓,在梦中,沈潮生就是这样喊她的。她僵直着身子,口中微微叹息。可是,不对,这不对。她的手明明被人攫住了,握得很紧很紧,她能感受得到这个闯入者的呼吸,一霎时,她立马睁开了眼睛!房间内瞬间明亮了起来。青杏怔怔盯着这个不速之客,盯了许久许久。她的嘴边咧起一个心酸的笑容。他老了,但是头发没白,虽然眼角满是岁月侵蚀的皱纹。他也在朝自己笑,眼眶里又蓄积着深深的泪花。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令青杏头脑不免又有轻微的晃荡,她想挣扎着起身,可是手腕没力气。她没病,身子虚弱,是因为这几天不吃不喝,饥饿所致。沈潮生一把将她拥在怀中,用他仅剩的左手。

    青杏伸出手,抚摸他的臂膀。投入他的怀中,无边无尽的安全感奔涌而来。闻着他的气息,青杏叹息了又叹息,突然,她又捏紧拳头,对着沈潮生的胸口,“咚咚咚”,“咚咚咚”地捶打起来。沈潮生任由她捶,一言不发。青杏捶完了,捶累了,这才万般怜惜地问他饿不饿?她要赶紧去厨房,给他做许多许多好吃的。沈潮生按住她,叫她不要动。“该我来做,你只管躺着。”他突然想起了青杏的女儿,不,那也是他的女儿。可乍然团聚,他又不想这么快问。

    他将青杏又放回枕头上,温柔说道:“你只管歇着。”青杏不听,她说自己有力气。借着玻璃的光,在她眼中和二十几年比,还是那样高大英俊,那么,所有所有的辛劳在这一刻也就化为云烟消散。可是,青杏还是发觉了不对。怎么他的袖子看起来那么奇怪?他的手呢?手哪儿去了?啊!青杏一下子从床上走下,她在沈潮生的右臂按了又按,摸了又摸,确信他是真的少了一只臂膀,这才死死抱住他,心痛追问:“潮生,你的胳膊,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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