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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青杏 > 第69章 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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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嘎嘎的飞鸟掠过头顶,忽而一个展翅,速度极快地飞往远处的江面。江上来往的船只,是安全系数较高的新型捕鱼船。时代变迁,现今镇里还成立了专业捕捞队,设置渔业公司,把漂泊不定的渔民从岛上安置在陆地居住,享受各种政策。江上,还有一艘艘轮渡出没。轮渡体积硕大,船头船尾插着醒目的红旗,甲板上站着过江的人群,船心停满了拖拉机、卡车、汽车、大客车。时代发展,白马渡作为南北交通的枢纽,地理位置变得更加重要。

    汽渡的发展急切需要渡口附近快速兴起一个热闹的集镇,以便过往旅客住宿、吃饭、会客、行商。诚然,早在解放前,这里就已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通商口岸。只是,随着时代变迁,由兴盛变得寥落。此一时,彼一时。所以,福祥饭馆在沉寂了二十几后,周围附近又如雨后春笋般,呼啦啦地开张了好些店铺。有些是老字号,随着饭馆的沉寂也跟着退出渡口舞台。有些则是赶上了形势,趁着这大好局面赚几个钱。月牙形的白马镇,三面环水,只有一面接壤临镇,它的经济中心自然而然地也就贴着临水一带,依靠水边的村镇带动整个乡镇经济。白马镇出售优质大米和小麦,丰富的水产品,品种繁多的水果,各种鱼肉加工品,名闻遐迩的小吃。因为临江,镇里利用这天然的码头优势,建造小型造船厂,还有各种船舶配件设备公司。在这三五年间,仅一个杨家圩,适龄男女,只要身体健康,大致认字,就能去镇办厂上班。一边种几分田,一边拿工资,收入是真的上来了。就算身有残疾,那也不怕,重度的可以领取低保,轻度的,只要不影响智力,镇上也有福利厂,专门招收残疾工人。

    沈潮生回来,落户白马渡后,福利厂有人来过,请他去食堂做饭,又得知他是一个文化人,厂领导沉吟后,让他兼职当总账会计。相似的厂子也都来找过他。沈潮生总不答应。他只想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务。比如他不喜欢继承父母的酱园事业,所以在将所有的生意连同配方都上交国家后,心内毫不可惜。这几天,老家陆续有人来,请他挂个总顾问的头衔,沈氏酱园要成立一个合作公司,有外资注入,恳求了几次,沈潮生答应了。他没有任何私心,一个人赚钱没有大家一起挣钱来得快乐。也有人不解,干啥一定要当厨子呢?回去后,脱下中山装,穿上西服,领取分红,可住小洋楼,那日子得多潇洒?

    沈潮生有天生的白马渡情结。如果回去,日子自然也是安逸地过,但是心内不快乐。他人生中最凶险最起伏的岁月脱离不开渡口。只要踏上白马渡的土地,他立马找到心内潜藏的一股激情,发誓要把在这里耽搁的事业,重新做起来。

    渐渐的,杨家圩的人都知道,沈潮生其实是个有钱人呀,他老家的那个酱园公司搞得很大哩,一年能拿许多分红。青杏呢,呵呵,以后真是一步步享福了。

    此时,青杏和沈潮生又出了趟远门子,来到埋葬阿凤和念女的那个苏中小村。坟茔一直是一个小土坡,可现在毗连修建了二十几处瓦屋,远远看去,已经是一个规模较小的生产队。青杏抚摸墓碑,每到这里,她就会难过好几天。“唉,我是要去地下给阿凤请罪了。”沈潮生挽住她的手,哽咽着说道:“我在牢里时,也时常梦起念女。你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青杏商量着这个周末回锡市一趟。槐果避而不见自己的亲爹,总不是个事。沈潮生最怕的面对的人就是槐果,他看过她的照片,从出生时的黄毛丫头一直到她高中毕业,一共十九张,他都细细地看。他像一个孩子一样,通宵不睡,在灯光下,对着这些照片傻呵呵地笑。今生今世,他还能拥有一个亲生女儿,怎么想都是一件幸福的事。笑归笑,他心底藏着的,还有紧张。他错过女儿的所有成长,在她生命中的数个重要时刻一概缺席。浓浓的愧疚填塞满他的心,他买了许多礼物,裙子,帽子,首饰,鞋子,皮包……这些礼物计数起来,可以装满一个大面口袋。槐果,槐果,槐花的果实,这名气朴实、清新、好听!他已经从青杏叹息纠结的表情中,猜测出这个女儿并不欢迎他的到来,甚至是,深深的抵触。一连六天时间过去,槐果总是拿借口搪塞,说到底,就是不想见他。

    对于槐果的任何埋怨,他都表示理解。可是,他真的希望能亲眼见她一眼,看看她的模样,听听她的声音!他像一个小媳妇一样,跟着青杏下了公交汽车,走向那条栽满槐树的弄堂口。青杏告诉了他门牌号码,沈潮生连连点头。此时,青杏突然说忘买肥皂粉了,得赶紧去附近的门市部一趟,槐果记性差,家里的这些清洁物品,总是买不齐全。沈潮生说好。可是,那也意味着他必须得先行一步,提前、单独去会女儿。

    他紧张得浑身是汗,路都不大会走了。青杏在马路的另一头,心有灵犀,朝他投来一束鼓励的目光。他立马感到羞赧,同时深呼一口气,挺起胸,逼迫自己朝前走。过一个拐弯,迎面走来一个急匆匆的男人,约摸三十七八。男人一边走,一边往衬衫的领口系上扣子。他低着头,头发抹了头油,瞧着油光铮亮,他没看清拐弯道有人,一下子就把沈潮生撞翻在地。沈潮生只有一只手,爬起来有些困难。那人转过身来,看着他,却不愿意腾出一只手拉一把。他分明看见这到倒地的人只有一只胳膊,可他的眼中分明露着嘲讽揶揄之意。这令沈潮生大为不满,看他口袋里插着派克钢笔,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裤子笔挺,瞧着就是一个文化人。沈潮生依靠大树爬起来了。这男人也就像看大熊猫一样地笑了笑,快速走掉了。

    沈潮生叹口气,将落在地上的袋子用左手拎住,201号,那里就是青杏在锡市的住所,槐果就在家里。青杏说过,每个月逢上这两天,她是歇着的。来到门口,沈潮生更是手足无措,这敲门的几分钟,与他简直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有人,有人在里面吗?”他犹豫了再犹豫,也不敢说出“槐果”这个名字。他自认为,这不是自己该叫的。叫了,是亵渎了她。可是,见了面,终归还是要叫的。他额头上的汗水更是滚落而下,汗水浸湿了整个后背。

    如此叫了几声,门内还是一片安静。沈潮生开始疑惑,是不是槐果出门了呢,她毕竟也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年轻姑娘,出去会会朋友,去公园子逛逛,也是正常得很。他在心里念了好几遍:既来之,则安之。青杏和他说过女儿的性子:槐果嘴巴很能说,但长大了后,能几天不张口。人也不懒惰,可是不高兴了,叫她一百遍也不应声。她也常帮着学雷锋做好事,爱看书,也写得一手好钢笔字。自从去了书店上班后,整天接触书,越发懒得说话,性子是越来越孤僻了。

    沈潮生倒觉得没什么,人嘛,总要有一点个性。青杏说,他就在脑袋里想像女儿生气的模样。他当然不知道,此刻槐果正在房间里洗澡,她务必得洗干净。她也知道妈妈今天会带着沈潮生回来,可不巧的是,那个男人还是找她来了。槐果对于男女之事上有一种天性的自卑,她本不想这么胆大,一旦邻居看见,内心起疑,可怎么解释?但男人偏说宿舍今日来了他一个乡下亲戚,要小住一月。因为实在念想,所以只得来她家里,反正她也是一个人住着,不会有什么要紧。

    槐果不敢回绝男人的要求,除非不想在书店里上班,于私,她却也贪图那一点快乐。在她平庸的生活中,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刺激,她偷偷地当这个叛逆者,虽知道饮鸩止渴这个典故,可眼下男人给予她的,还是蜜糖。可她的心里还是忐忑,虽然知道这个时间点,娘不会这么巧赶回来,可万一……万一事有例外呢?现在,槐果倒掉洗澡水,出来开门。隔着门缝,看着一个身躯高大的五十几岁男人,仅仅一眼,她马上猜到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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