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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还是跟着槐果进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当他在椅子上坐下的那一刻,突然又起身。站着说话,更能体现他的诚恳。他结结巴巴地指着桌上的大袋子,说里面都是买给她的礼物。一边说话,沈潮生一边不停地擦汗。槐果无声地给他递来一块毛巾,他一把接住,说了一声“谢谢”。他实在不知怎么面对这个女儿,爱意是隐藏心底的。他不会表达,也不知从何表达。槐果无声地给他倒了一杯茶,在他对面坐下。
她的胸膛,也在咚咚咚地跳动。她的脑袋轰隆轰隆,没有人面对乍然出现的生父会无动于衷。在沈潮生登门之前,槐果已经训练过自己——一定不要慌张,就像待客一样,该怎么怎么,周到就行。可是,这不顶用。她的内心,因这巨大的冲击,早将半个小时之前的欢愉忘得一干二净。她注意到沈潮生空空荡荡的袖管,娘说过,他没了一只胳膊。槐果端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拧在一起,屏住呼吸,打量着这个才见面的父亲。
房间里有一只苍蝇飞来,槐果伸手打了一下,她皱着眉头,寻了一个苍蝇拍,对着墙壁拍打起来。沈潮生想帮女儿的忙,可在女儿追赶的动作里,认定自己是一个局外人,在女儿眼里,他也该是那只来意不善的苍蝇吧。他觉得自己必须说点儿什么,不能这么被动。第一眼见槐果,沈潮生就吓了一跳。槐果太像太像她的母亲,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那白皙的皮肤和鹅蛋形的脸蛋,还有身形和行走的姿势,活脱脱和三十几年前看到的青杏一模一样。当然,在青杏的眼里,槐果更像她爸爸,在她小的时候,青杏一遍一遍地轻吻槐果酷似潮生的饱满额头和笔挺的鼻梁。
那只苍蝇嗡嗡嗡地歇在沈潮生的肩膀上。也就在这个时候,青杏进门了。沈潮生和槐果的眼睛齐齐投向青杏,救兵来了。青杏此刻就是这父女二人的救兵。他们实在不该如何相处,有第三人,气氛总能中和缓解一些。青杏捋起袖子,说去厨房做晚饭。沈潮生一把拉住她,他去。青杏摇了摇头,朝他投以鼓励之色。沈潮生明白这一关始终要过,他是父亲,一个缺席多年的父亲。而今,该做的是弥补,沟通。“槐果,你和你爹剥豆子去。”青杏拿出一个竹篮,递给槐果。
槐果接住,沈潮生马上说:“我来剥,我来剥。槐果,你……玩儿去。”槐果抿着嘴,多过篮子,开始快速地剥豆。沈潮生吃了一个瘪,他想想,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鞋盒,里面是一双红色的皮鞋,很漂亮。他打开了,递给槐果看。“我问过你妈,你穿36码的鞋。要不,你试一下?都说一个人在上午和下午,脚的尺码不一样大。”沈潮生已经蹲下腰,就等着槐果试鞋呢。
槐果的内心在抗争,直到沈潮生进屋,她一只没叫那声“爹”,叫不出来。娘的眼睛越是渴盼,她越是觉得委屈。就好比她现在在爬一座山,知道山顶有水有花,可没一个人来拉她,大家伙儿都给她鼓劲,但这条通往山顶的路,却要自己实实在在地走,真的好累好累。她是个人,娘不能忽略她内心的感情。她也不习惯这刻意的“讨好”。许多事上,她希望一切都自然而然。她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将胳膊肘一甩,任性了一把,手一松,装青豆荚的篮子就掉在地上,豆荚撒落一地。
沈潮生赶紧替她捡。青杏已经走进厨房,什么都没看见。槐果看着这个称之为爹的男人狼狈慌张,捡豆子的姿势是那么笨拙,右手臂的袖管空落得是那样突兀,她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一滴一滴,都落在地上。她想起灰暗的童年,她多么渴望在屡次被同学欺负之后,能有一个叫爹的男人出现,安慰她,给她擦掉眼泪,牵着她的手回家。沈潮生抖抖索索地寻找手帕,槐果掉泪了,这比剜他的肉还疼。他在房间里寻到了手帕,要给她擦泪。这动作莽撞,可他实实在在想关心女儿,想示好。槐果看着手帕,又一把扔在地上。她终于发作了,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是自己血缘上的父亲,但这并不表明,她得事事遵从,全身心地附和,为了他受到的苦楚,自己得缩小甚至忽略掉几十年受到的歧视冷落。“我不要你关心,你好好关心你自己吧。你和娘团聚,那是你们有缘分感情好,和我没啥关系,不要牵累上我。”因为激动,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颤抖的状态。而后,在沈潮生愧疚和惊异的眼神中,她一把拉开门,哐当,走到弄堂去了。
青杏听见动静,赶忙出厨房出来。本能的,就和沈潮生一起在后追。沈潮生大声叫喊女儿的名字,女儿已经跑到那棵大槐树下,伏着树干,突然之间又奔出弄堂,走到街上去。青杏叹息一声,这是她预料之中。槐果脾气古怪,许多事都压着藏在心里,自己这个当娘的根本不清楚她脑子里想什么。青杏冷静下来,叫潮生不用追,就让她出去吧。“青杏,我……这样不好吧。”
“是我教育的不好。没事,她会回来的。”青杏告诉他,女儿不会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大概是去公园,或者就在书店。沈潮生眺望街角方向,喃喃说,都是他不好,太过急躁,要让槐果接受他,得一步一步。青杏理了理乱发,她的眼神很憔悴,她已失去太多,人人都说是苦尽甘来,可最亲的女儿却不能打开心扉,坦然接受自己的父亲。这当然不是她的错。难道,当年不顾一切地生下她,真的自私了吗?
黄昏上头,青杏还是强撑着做好了饭。她和沈潮生面对面坐着,神情呆滞木然。他们都在等那“吱呀”开门的声音。一家人在雪亮的电灯下,齐齐整整吃个团圆饭,诉说衷肠——她盼了那么多年,没想到却得这样一个苦涩滋味。
青杏给潮生夹菜,鱼汤冷了不好吃。在无数个冷寂的岁月里,她都以食物慰藉自己。困难年代,把榆钱儿槐树叶子和面蒸熟了吃,甚至吃代餐品。八十年代,一日三餐,食物丰盛,生活安定和平,真的要感谢共产党。“不要担心,街上都太太平平的,天黑之前,她一定会回来。槐果,还是一个懂事的姑娘。”这更让沈潮生不安,从青杏的话语中,似乎女儿槐果经常晚归?他皱着眉头,更无心思吃饭。
沈潮生决定出去找。青杏也说好。二人分头行动,一个去公园,一个去书店。结果是沈潮生在公园里找到了女儿。她立在一棵梧桐树下,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他们距离很近。只是天快黑了,梧桐树高大,繁茂的树叶遮住夕阳,沈潮生的眼睛有点儿散光,看不清和女儿在一起的男人是谁。他们看起来很亲密。想到“亲密”这个词,沈潮生不由后退几步。女儿,这是在恋爱吗?眨眼间,他们就搂在一起。这娴熟的动作让他心里更是一紧。直觉告诉他,女儿和这个男人肯定不是刚认识,他们一定有过类似的动作。沈潮生恨不得走上前,掀开遮挡的树叶,将这个男人的容貌看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这事儿,青杏恐怕还不知道吧?反正,她没和自己提起过,也说槐果孤僻,没个啥男朋友。看来,槐果是偷偷地在恋爱。沈潮生不想再看下去,姑娘大了,喜欢个小伙子也正常。但好奇心涌来,作为父亲的沈潮生恨不得马上知道这个偷去女儿芳心的男人的所有底细。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家住哪里?年纪多大?
沈潮生知道这一时半会,女儿不会从梧桐树里出来。他寻了一个小桥,就站在桥边,默默等吧。从公园出来,这里是必经之路。等女儿过来,他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男女青年恋爱,正大光明。他都想好了,只要女儿喜欢,他都支持。
槐果是去街上打了公用电话,约的这个叫赵明的男人。赵明欣然来到老地方,老婆带着女儿恰好去娘家,他有空,自由。要说这赵明对槐果到底存了什么感情?这是他于婚姻之外的一个补充,在不伤及婚姻的框架上,他的一个小快乐。他满意于槐果的单纯和顺从,一年多,没有任何人知道。于槐果而言,显然在赵明身上投入了一点女儿对父亲的情感,缺爱,恋父情结,贪恋这种畸形的隐秘情感,是槐果一点一点陷入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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