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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铅云密布冷风呼啸的下午。眼看就要下雨了，但他还是坚持从谷底河沟里往坡顶提水，一趟又一趟，双臂酸胀仍然来来回回。起初的几天李存孝师傅让他提一只水桶，现在则是两只水桶左右开工。经过几天的强化训练，他明显感觉肩头三角肌在膨胀，穿衣服有些紧绷，力量自然增加。
坡顶有一口两丈见方的小水池，是李师傅为浇菜地储水用的，游歌的自定任务就是保持这个池子满水状态。池子底部有一根小竹管，源源不断往下面菜地和伙房里水缸注水。起大早注满一池水，上午参加全体集训时就耗尽，他吃完饭就得开始提水上来慢慢注满，以保证晚上使用。虽然是个机械的笨办法，但他乐此不疲。真的很有效。
此刻，池子里的水快溢出来了，他坐在旁边的木桩上歇歇，等水放出一些再下去提。每天都是直到天黑收工时，看到池子满满的他才提着空桶下到半坡的伙房。当初单桶提的时候，保持满池状态很辛苦，上下趟数多，不止双臂酸胀，双腿也会在睡觉时抽筋。现在效率翻倍，力量增长了，也就不那么难撑了。
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他觉得李存孝这个人很奇怪。力气大是一方面，刀枪剑术似乎深藏不露。游歌在请教的过程中很希望他露两手，他就一句话：大力出神拳。问其他方面，他就不怎么说，笑笑完事。一个很有资历的外来民，很有杀伤力的大将级人才，怎么就甘心埋没在伙房做饭呢？游歌一直没弄明白，初来乍到的也不好问，就算问了可能还是没答案。
倒是李师傅嘴里常说的牛皋将军武艺高强且能征惯战，游歌还没轮到测试，他也不知道究竟会咋样。但根据李师傅的判断，他距离得到牛皋将军亲自的水准还很远。当然，如果他不想当个关口或隘口小将的话，倒不用练得这么辛苦，他目前的力度加以往的剑术足够当一个普通士兵。只是，这并非游歌的理想和目标。
要想对付山妖或僵尸，或者说能从山妖与僵尸手里留下命来，还能指挥战斗的话，就得好好练。李师傅说自己和牛将军之所以能在这里这么多年，就是做到了这一点。当然，刀枪搏技是一回事，临场发挥和应急指挥又是一回事。李师傅让他不要急，慢慢来。
可是他慢得来吗？叔叔已经带着队伍去北山原始森林了，上千里征程，会遇到什么情况，游歌想象不到。只希望，叔叔能打过山妖，平安回来，一年后回偃城娶个婶子。而在这一年内，游歌必须成长为一个小将或大将，这是父王的意思。他不能辜负父王的期望，也不能辜负自己的理想。
冷风吹动他的头发，掀开他的衣襟，身上的毛孔开始收缩，汗水停止了。他抓了抓十指，想握紧拳头似乎有些费力。回头看了看水池，发现水已经浅了些。于是，站了起来，提起两木桶准备下坡底河沟去。
突然，就听到空中传来“嗷呀、嗷呀”几声鹰号，抬头一看，他的大雕后面还带了一只老鹰。那老鹰胸前的金色羽毛，让他很快就认出是细妹的金肚。从叼斯湖灯塔带回来的九只老鹰他基本上都能分清，虽然弟弟妹妹们给老鹰取的命字常常混淆，比如天使天线两老鹰名字相近且羽毛特征也相似，见面少了容易搞错。不过，他带回来的老鹰都能听懂他的话。
一眨眼功夫，两老鹰就俯冲到他面前站住。他看到金肚的双腿都绑着信筒，就放下水桶，招手让金肚走近。他蹲下来把两信筒都解了下来，回坐到树桩上，背着风慢慢拆开信筒，展开小纸条。
一封是二弟写来让他转交牛皋将军的，让封闭各关口隘口，对进出者登记、严查。此时，他看了看天色，决定卷起来插进信筒，明天集体训练时交上去。便打开另一封信，还是二弟写来的。他看到纸条上的几行字，眉头紧皱起来：“是否有游祺的消息？游倩、游卿在集市上失踪，需查找。驷意半路逃脱，各关口需严查。”
他又看了一遍才把信插进信筒，一拳头砸在白土上，砸出一个坑。抬头看着远方，咬牙切齿地说：“这是咋回事儿！”四弟莫名其妙地不见了，细妹细弟也失踪了，好端端地二弟干嘛让他们去赶集。驷意交到王中孚手上，这么多侍卫竟然让一个独眼龙跑了。这是差事办的……二弟也是，公事出纰漏，家事也管不好。这世子怎么当的……
半坡伙房敲响了破锅，李师傅还是扯开嗓子大喊开饭。说起这破锅，也是前几天李师傅让他喊大伙儿吃饭时想出来的，天天扯嗓子喊挺麻烦，就像队伍集合一样弄个号多好。但是，队伍上有起床号和集中号，却没设吃饭号。每个行伍都配长号也不现实，就拿块破铁、破锅、破盆子敲敲便好。他在伙房时就敲破锅，不喊。
他把信筒插在腰带上，穿上外套，提着两水桶就下了坡顶。沿着被他踩白了的山道，还没走到伙房，大雕和金肚就俯冲下去了。站在伙房门口的老树上，看着大伙儿吃饭，等待大家离去就来打扫卫生。他的土狗一郎最近变得臃肿懒惰了，打扫战场收获颇丰，吃肥了的一郎也不跟着他上坡下坡地窜了，喊它才从窝里出来。
虽然每天练手劲练得吃饭拿不住筷子，但他的饭量还是见长。也就那么几天，竟然比刚来时多吃一两碗饭，菜就吃的更多。木桶里没分完的饭菜李师傅都打到灶头上的小盘里，游歌半夜饿了还想吃的话，就端起来吃，灶头一只时保温的。偶尔还会有羊排和猪蹄之类的剩菜，大大地刺激了游歌的食欲。
不过，这个晚餐他吃得有点烦躁。饭量没减，吃起来却感觉没那么香。他心里藏不住事情，很想找人一吐为快或者和他一起商讨如何是好。要是叔叔还在大营的话，他可以直接把信送过去，当然叔叔也可能正巧就来看他。但是现在，他要如何回复二弟的来信呢？
从偃城出来到这里，他还没有遇到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朋友。来的路上有叔叔在身边，还有驷意那个扯淡的家伙，其他新兵接近不了他。到了军营又马上搬到伙房这边来住了，李存孝除了跟他说说武艺上的话，其他的话什么都不问。
他最好的朋友也就是一郎和大雕了，但是他只知道它们能听懂他的话，他却看不懂它们的反应。狗类语言和老鹰的语言他没有太多概念，当然，一直忙着习武和训练，他也没有在意同一郎和大雕交流。父王曾说，这两家伙有些神秘力量。他一直没有琢磨出其中的深意，但从它们对他指令的理解和执行，感觉到它们的灵性与其它同类有些不同。仅此而已。
晚饭后他通常会练习一会儿剑术，起初觉得这把剑挺重，现在像是拿着木剑一样轻松。因而，每个招式动作能做得更到位，双腿也不会因为时间长而站不稳。只是刚开始练的一会儿感觉酸胀的肌肉不听指挥，步子走得不准。后来，就觉得很轻快了，弹跳更高，冲刺更有力，瞬间转身也不会摔倒。因此，觉得李师傅的土办法确实有效。
但是，今晚却不咋滴，脑子里总想着二弟的来信，担心弟妹的安危，希望潜意识能告诉他有什么办法或者在哪里能找到他们。接到信的时候他还很埋怨二弟，现在一想，觉得二弟也挺不容易。这么大的一个王国，每天该有多少事情要处理，要处理好。想想那些一堆的案卷和奏折，头就大了，不如提水、练剑和集训那么简单而有乐趣。
“哈哈，公子歌，今天怎么搞的呀？”李师傅洗完澡出门倒水，边走边留意着他的练剑，“心不在焉的，是想姑娘了，还是遇上什么事儿啊？”
听到李师傅的话，游歌矫正了一下动作。李师傅突然将一桶热水洒到他脚下，脚底一滑，差点儿跌倒。踉跄着走到李师傅面前，他的剑被用手指夹落，摔到地上。“去洗个澡，回头不怕冷的话就出来聊聊。”李师傅说完就提水桶进屋。
游歌从木桩上拿起衣服，抽出地上的长剑，进屋洗澡。
泡个热水澡出来，感觉浑身轻松，头脑也轻松了。李师傅坐在一段枯木上，抽起了水烟筒，咕噜咕噜响，火星闪闪。
他坐到李师傅的旁边，主动把下午收到二弟来信的事说了。李师傅听完，看了漆黑的夜空，吹掉水烟筒上最后一颗火星，放到一旁，说：“那你还等什么？给牛皋的信得马上送过去，明早人家可以安排人手执行。”
“可是，现在我能见到牛将军吗？”他掏出腰上的信筒。
“当然，你明天上午也未必见得到，如果你不提你的公子身份。”
“现在我也不想提。”
“这样吧，我陪你走一趟。我也好久没有会会他了。”李师傅说着就拿着水烟筒起身进屋，“等我点个火把出来。”
“好的。”游歌答应着站了起来，看着对面山梁上星星点点的灯光，翻过去就事集训演武场。穿过演武场，爬上对面的山坡就是牛将军的营房。
路上，他又把另一封信对李师傅说了。李师傅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事儿你现在也无能为力，好好训练吧。”
他细想也是，现在他只是个小兵，不能随便离开大营，更别说像在来北军的路上带人去找了。至于弟弟妹妹的安危，他也只能祈求祖宗保佑，让他们逢凶化吉。虽然生死未卜，虽然都说是山妖吃了，但他不相信。但他还是表达了疑问：“来路上打听时，都说可能是山妖抓去了。”
李师傅听了哈哈大笑，说：“这也不是没可能，但你不能这么想。山妖怎么可能跑到王宫里抓人吃呢？那么多禁军、侍卫、执金吾都是吃白饭的？如果说他们是吃白饭的，那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肯定是其它情况了。”
“那我叔叔这次去北山那边，就不会碰到山妖吧？”他心里还是希望叔叔早点回来。
“走这边，这边。”李师傅晃了晃火吧，像是操近路，“这就不好说了，毕竟北山是山妖的大本营。有一年，我就遇上了。还是一句话大力出神拳，一拳头打死了那个怪物，一个小孩破了怪物的妖术，让那怪物永世不得翻身。”
“这么厉害……”昏黄的火光下，他看到李师傅打开了一个藤蔓覆盖的木门，“这是哪条路？”
“现在还不到你问这个的时候，跟我走就是。”李师傅等他进去后，就关上了木门，里头是一个石头洞穴，“这是近路，不要随便对人说。你现在也不用记住洞口在哪里。”
“好的。”他看了看石头突兀的洞壁，大约一人多高，三四尺宽，“你这么说，山妖也并不可怕啊。”
“那是，你知道破那个怪物妖术的小孩是谁吗？”李师傅走在他前头，“你猜猜。”
“那怎么猜得到。”
“你父王。”
“不会吧，难道说上次父王打败绿魔不是偶然？”
“哈哈，当然不是。只有我们这些老人知道，你父王的父王让我们发誓不对任何人讲。你也必须保守秘密。”
“我从没说过。”
“你知道你父王怎么破妖术的吗？”
“用钱砸？”
“对。说来也奇怪，这个钱在他手里就能破妖术，你父王的父王就不行，我们更不行。他当时才七岁，非要跟这你祖父去玩。打的时候你祖父把他背在背上，他就从你祖父腰里摸出金子去砸。谁知碰巧砸到山妖了，当场就化成灰了。”
“听起来有些神奇。”
“不说了，快到了。上去就到。忘记我在这洞里说的话，好好练武功。你若没有你父王那个天赋，就别指望有魔法帮上忙。”
“记住了。”
走完最后一段山洞，李师傅推开了两块大石头，藤蔓缝隙中露出营房的灯火。游歌估计这两块石头的重量，没有一千斤也有八百斤，可能也只有李师傅能推开的了。至于牛将军的力气，他还不知道。
来到牛将军的营房时，门口的执戟郎都没有阻拦，李师傅顺手把火把交到一个执戟郎，就领着他进了大木屋。牛皋将军正坐在上堂案桌后就着油灯看书，宽大的下巴比手中的书还要大。听到李师傅的招呼，牛将军抬起头，猛地一怔，就站了起来。
李师傅把来由说了，同时让游歌把信筒交给牛皋。游歌掏出信筒递过去时，李师傅顺便就说出了他大公子的身份和参军目的，并一再申明不愿用公子身份行事。
牛将军伸手接信时看了一眼游歌，听李师傅说完，他那大下巴就哈哈张开：“我听说新兵里来了个公子，没想到就是你呀。好，与众人打成一片，好。”
游歌退回到李师傅身旁，看着牛将军从信筒里抽出信纸，就着灯光扫了一眼，就放在案桌上，转身问李师傅：“你这徒弟可以让我亲自测试么？”
“恐怕还不行，但很快。”
“那好，游歌明天上午的集训就不用参加了。老李，你就把他放到大峡谷里去，他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找我。”
李师傅看了游歌一眼，笑着答应了牛将军。又对游歌说：“简单，攀岩，一天半天就回来了。”
“哈哈哈……老李，老李。”牛将军的笑声让游歌晚上做了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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