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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的一个冬夜,在广东台山县的一户陈姓农户家里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惊动了小小的渔村。这是香草夫妇的第一个儿子,伴随着新生儿的诞生,一颗耀眼的流星从东向西划过寂静的苍穹。于是这对年轻的夫妇给自己的孩子取了一个乳名,星伢子。
星伢子是香草的第一个孩子。
而她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时,没有天生异象。因为是在秋天出生,又是个男孩,香草给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取名秋生。
秋生与星伢子只差一岁,兄弟俩的相继到来给这个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庭雪上添霜。因为生活压力,香草的丈夫没日没夜地劳作,终于在一次夜晚与人出海时,渔船因风浪过大被掀翻,香草的丈夫葬身海底,尸身杳无。
香草第一次守寡的时候年纪还不到二十岁,那年星伢子三岁,秋生两岁。那年是1921年,农历辛酉年,鸡年。
这一年,在香草身边发生的大事不仅仅是死了丈夫。在浙江嘉兴南湖的一艘游船上,13位来自全国各地的有志青年在这艘游船上通过了一个纲领和一个决议,这艘船后来被大家命名为红船。
若干年后,香草的大儿子星伢子从南海走出来跟着这艘红船上的人一起干起了革命。不过这是后来的事了。现在的星伢子还处在懵懂期,对家庭突然的变故还没有多少概念。他和弟弟秋生一样,只知道饿了找母亲香草要东西吃。对于自己爹突然之间的消失看上去还不至于像母亲香草那样的伤心。
十九岁的香草抹着眼泪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在丈夫的灵堂前叩头。屋子里挤满了人。星伢子好奇地盯着满屋子的人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心想家里今天咋这么热闹?除了过年要叩头,今天咋也要叩头了呢?而且是对着爹的照片叩头。
秋生可不管那么多,盯着供桌上的一盘苹果和一盘桔子,趁着母亲不注意时,踮起脚尖趴到桌沿边,伸出小手便把一个桔子扒拉到了地上。然后,又撅起屁股准备去捡。被母亲香草一个巴掌打在了屁股上,疼得赖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前来吊唁的人,几个年长的族人带着训斥的口吻骂香草没管教好自己的孩子,让亡灵受了惊。几个帮忙料理后事的女眷赶紧抱起秋生和星伢子往屋外哄。
三岁的星伢子看到母亲香草受自己的叔爷们欺侮,甩开拉他膀子的大手回到母亲身边,小小的身体紧挨着母亲,小眼睛愤怒地瞪着那些训斥香草的叔爷们,摆出一副要为母亲拼命的架势。
“这娃护他娘呢!”
“你看这娃的额头,怕是将来会有大出息。”
“这香草也是命苦,刚嫁过来没几年就没了男人,往后日子难过着呢!”
“是啊!年纪轻轻守寡,还带着两个儿子。唉!若是带个女娃还好找人家,带两个带把子的,怕不好再嫁喽!”
香草没有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她只想着尽快结束这一切,她的两个孩子还饿着呢!家里的口粮不多了,剩下的那几串鱼干也撑不了多少日子。没了男人,她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为了孩子,她没有时间伤心。伤心过度只会把自己的身体搞垮,将来谁来养孩子呢?
香草是命硬的,命硬的另一种说法是她是个克星。在她出生没几年,她娘就因血崩症病死了。她爹不久又娶了后娘,但那后娘没多久因为产褥病也死了,连生下的孩子不久也夭折了。香草爹觉得香草留在家里不吉利,就早早地把她许给了邻村的陈家当童养媳。公婆对她还好,因为家里没有女娃,就把她当自家女儿养。
随着清帝退位,军阀混乱的局面影响了全国。袁世凯宣布复辟封建制,遭到了护国军的强烈反对。广东省的护国军与袁世凯的北洋军发动了激烈的战争,炮火中渔船和当地的渔民被征用编入护国军队,香草的公爹在一场海战中丧生。婆母因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不久也撒手人寰。为了给陈家早点留下香火,香草和星伢子爹在族人的催促下,草草成了婚。
史剑讲到这里的时候,拿起搪瓷缸喝了一口水。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我望着墙上的照片问。
“可能是她小的时候常拉肚子,喝了用香草煮的茶治好的吧?”
“所以,就叫香草?”
我对史剑的这种猜测半信半疑。
“乡下人嘛!哪来那么多学问,逮到啥就叫啥。譬如阿狗啊,阿毛啊……都是瞎叫的。”
“好吧!就按你说的,你姥姥的名字是因为与香草有缘才起的。但你知道香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知道。男人哪管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
“意味着坚贞与隐韧。”
“哦,怪不得……”史剑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是某种巧合,香草一生的命运跌宕起伏,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支配着她,就象那山坡上荆棘丛边的香草一样隐韧地活着。
在星伢子爹走后没半个月,香草家一到晚上就有陌生的敲门声。开始香草还能客客气气地回应,但到后来知道是不怀好意的男人想占她便宜时,她便张口大骂。是谁给了这个孱弱的女子泼辣的个性,连香草自己也不清楚。香草深夜的骂声在渔村的海风中被卷袭得一干二净,除了星伢子和秋生听到了母亲为了保护自己扯破了嗓子的怒吼声,村里没有其他人能够为她作证。
杂散而居的渔村与内地的村庄不同,停泊在岸边的渔船便是家。而这些往来的船只走走停停,今天靠这岸,明天靠那岸,没有固定的泊位,谁也不知道最终会停在哪里。
除了船是香草母子行走的家外,香草还有一个固定的家,一间在岸边用船帆和渔网搭建的简易木房,那是她公婆生前留下的固定财产。但随着星伢子和秋生的爹意外离世,不久这间房子也被星伢子的叔爷们霸占了。香草找他们说理说不通,她那个气啊!
这个气终于在某一天像火山一样爆发,香草趁夜黑风高,一把火烧了自家的这间木房。然后,带着她的一双幼子连夜离开了台山那个让她伤心绝望的家。
说到这里,史剑的眼眶红了。为了掩饰自己悲伤的表情,他背过身朝着窗外看了看天色,再扭过头跟我说话的时候,发红的眼圈又恢复了正常。
“天不早了,你早点回家吧!不然,阿姨又要着急了。”
“不急,我妈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她希望我晚点回去才好呢!”
“为啥呀?”
“说明她信任你呗!把我搁你这里她放心。”
“你妈挺有意思的,性格也开朗。不像我妈,我妈成天像个林黛玉似的。”
史剑第一次提起他妈,这让我很意外。
“不过,我姥姥的性格和我妈完全两样。她嗓门大,还抽烟,像个女汉子。”
史剑再次提到了他的姥姥,把一个五大三粗的妇女形象呈现在我脑海里。
放了火的香草带着一双幼子一刻不停地离开了台山老家。好在她有一双没有受过裹脚布摧残的大脚,这双大脚帮助她翻山越岭一路逃到了一百多公里外的中山市。
母子三人沿路乞讨,风餐露宿,历经坎坷来到中山市。与普通的乞丐不同的是,香草每回要到一些干粮,总会主动提出来帮人家做点下手活,譬如给人家的毛衣上绣朵花或是给人家洗几件衣裳,以此报答施粥之恩。
出于同情,有位好心的人家收留了香草母子仨。但人家提出了一个让香草难以接受的条件,就是给这户人家的老爷做妾。
“你姥姥同意了?”
我瞪大眼睛问。
“你说呢?”
史剑卖了个关子。
以香草刚烈又要强的个性,我想她不会给那位老爷做小妾吧!但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弱小的女子带着一双嗷嗷待哺的幼儿想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立足,没有一个男人的依靠又是何其难啊!
“怎么说她同意了?”我这次望着照片上那张清秀的脸,有点不甘心的问。
“嗯,不过.……”史剑点了点头,但没有把话说死。
“不过什么?”
“不过天太晚了,你赶紧回家吧!”
我想这不是史剑要说的那半句话。不过天确实晚了,我也该回家了。
我拿起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准备叫车。
“还是我送你回家吧!”
史剑拿起车钥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这大晚上的,打车不安全。”说完他打开了房门,等着我走出门。
“那好吧!”
我顺从地走出了房门。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又不舍地朝墙上的照片看了一眼。那照片上的香草似笑非笑,神秘莫测。
都市的夜晚没了白日车水马龙的喧嚣,寂静中带了几份神秘。我想着那张照片上香草的微笑,思绪又开始泛滥起来。
“你说,这世间真有轮回吗?”
“啥轮回?迷信!”
史剑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动不动,但嘴里已经打起了呵欠。
“前不久我从网上看到湖南某个村庄的人百分之七十是转世投胎的……”
“你是看穿越小说看多了吧?”
“哎!史剑,你说若是你姥姥穿越回来,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哪晓得,也不可能啊!这是生活在物质世界啊,又不是虚拟世界。”
“我只是这么一说,如果你姥姥穿越时空回到现在,你说她会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女企业家?”
“你咋会这样想?我姥姥不识字。”
“但她有当企业家的潜质。胆大,敢冒险,不怕挫折……”我细数着香草身上的优点。
“哈哈,在你眼里我姥姥有这么好啊!她老人家要是活着会开心死的。”
“她以前不开心吗?”
“姥姥在我八岁那年就过世了,我那时候小,只记得她时常拄着拐杖站在村口,一待就是大半天。”
“她站那里瞅啥呢?”
我大惑不解。
“好像是在等我大舅家的孩子和小舅家的孩子回来吧!”
史剑叹了口气。
我这才想起来香草的那两个儿子星伢子和秋生来。
“对了,你见过你两个舅舅吗?”
“没有,我爸也没有。”
“你妈呢?嗯,你妈肯定见过。”
“我大舅去世的时候我妈应该是十八岁。”
“你小舅呢?”
“小舅是和我大舅同年走的,他不住在华兴村。”
“你小舅没住华兴村,那住哪里?”
“他在1937年就跟姥姥逃难去了大别山里的一处村寨。后来我姥姥回来了,他留在那里结婚生子。”
“哦,这样啊!”我顿时觉得这个家庭有点复杂。
“到了,你下车吧!我就不送你上楼了。”
史剑把车停了下来,坐在驾驶室里没有要下车的样子。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看你困得眼皮都要打架了。”
“嗯,拜拜!”
“拜拜!”
小车在前面掉了个头,开走了。
回到家,李半仙神秘兮兮地问我。
“闺女,小史送你回来的?你俩是不是那个……”
李半仙把两根食指往中间聚拢,眨眨眼睛问我。
“老妈,你不是会算卦嘛!你说啥就啥吧!”
我打着呵欠懒得理她。
“你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干啥呢?”
“听他讲他姥姥的故事。”
“又不是哪位明星的故事,有啥好听的。还弄得这么晚才回来。”
李半仙明显对香草的故事不感兴趣。
“她的故事比明星的故事好听多了。”我故意气老妈。
“是嘛?说来听听。”
“太晚了,明儿吧!我睡了!”我打着呵欠走进了洗漱间。
“你这孩子,尽吊人胃口。”
李半仙帮我铺好床后,掩上了自己的房门。
这一晚,我做了好多的梦。一会儿是香草划着渔船摸黑逃跑的情景,一会儿是她肩挑着箩筐带着儿子往山林中急赶的镜头,还有那越烧越旺的木房子以及陈姓族人拿着砍刀追杀的场面……
等我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全身的睡衣已被冷汗浸湿。我回顾梦中的画面,长吁了一口气。
这个香草真不简单!有故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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