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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百年沧桑华兴村 > 第20章 母子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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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2年初,早有预谋的日本轻型巡洋舰“平户”号、防护巡洋舰“天龙”号、“对马”号、驱逐舰三日月号、菊月号、望月号、夕月号集结至南京下关码头蓄意制造事端。2月1日子夜,日军谎称狮子山炮兵的中国军队向其开火致死日方一死两伤,指使“天龙”号、“对马”号分别向狮子山炮台和挹江门发射数枚炮弹,加以机关枪向岸上扫射。

    华兴村毗邻长江未于幸免,在日本军舰探照灯的照射下,居住在江岸的居民受到惊吓纷纷向城内逃命。阿香吩咐秋生赶紧收拾家里值钱的东西往城里自家投资的商铺转移。彼时星伢子早已在游行队伍中走散,跟着人流匆匆挤上了南下的列车不知去向。

    一枚炮弹划过天际,在华兴村的上空炸开了。无数的弹片从空中抛落下来,砸向地面上奔逃的人群。秋生吓得抱头往家里的柜子里躲,说是不想出去送命。阿香骂秋生没出息,扯着他的袖子试图将他从柜子里拉出来。但秋生硬是不听指挥,说是自己躲在柜子里还安全些,出去准是送死。

    阿香瞅着猩红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哥出去几天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真让人揪心!”

    秋生劝慰母亲道,“我哥保不准当兵去了!之前他说过想去上海投奔第十九军的.……”

    “啥?去当兵?你哥才多大?这个年纪就算是我放他去当兵,人家也不会收啊!你赶紧收拾东西,别忘把你哥的照片带上。”

    这个时候,又是一枚炮弹在附近炸响,从声音传导的方向来看,阿香估摸着日军锁定的目标是城中地带。

    “秋生,城里也不安全了。若是城里守防部队大本营被袭,那我们这里也不安全了。咱得想办法往山里躲。”

    “那我们不等我哥了吗?”

    “不等了,你给你哥留张纸条,若是他回来找我们也好让他知道我们去的方向。”

    越到关键时刻,阿香越发显得沉着冷静,她坚信星伢子没事,迟早会回到自己身边。她太清楚大儿子的能量了,对小儿子秋生她一百个不放心,对星伢子却是一百个放心。这孩子遗传了自己要强独立的基因,记事起就跟着自己在外要饭,也算是个有头脑的人。

    正当秋生趴在煤油灯下给自己的哥哥写下歪歪扭扭的字,告诉哥哥星伢子他们的去向时。

    突然,轰隆一声震天巨响,一枚炮弹落在了华兴村,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气浪袭来。阿香感到脚下的地板晃动了两下。

    “不好啦!学校被炸没啦!”

    一个惊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在远处隐隐的枪声中显得异常刺耳。

    啥?!华兴村子弟学校被炸啦!阿香脑子一下子懵了,她再也沉不住气。交代秋生在家注意安全,便提上煤油灯急匆匆地往学校方向赶。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倪校长是否受伤了?

    阿香回想着和倪校长之前发传单的一幕幕情景,又想起自己刚到华兴村后与他不敢相认的场面。现在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定要告诉倪校长她早已认出了他,因为他的存在,她才打定主意落户华兴村。

    此时,天色已近拂晓。煤油灯火也因她走得急忽明忽暗地左右摇曳。村里的人稀少了一半,近一半的人已经提着牛皮箱和浅口麻袋往城里撤离。

    路上,时不时有逃命的人提醒阿香华兴村已经不安全了,学校被炸了,赶紧走吧!

    阿香也顾不上理会。

    学校就在福音堂边上,奇怪的是福音堂完好无损,学校已被炮火夷为一片平地。

    校舍倒塌,木梁已被烧成焦黑一片,几张课桌也被砸下的房梁压折了,一半被埋在地下,一半裸露在地上。几团火苗顺着窗棂上的纸篾在哧哧地燃烧。惨淡的星光下,一个孩子正独自在冒着焦烟的废墟上趴在一具尸体旁哭泣。

    “倪校长,快醒醒……”

    孩子哭喊着推搡着倪校长的肩膀,希望自己的老师还能醒过来。

    阿香提着煤油灯匆匆赶到学校,看到这一凄惨的一幕,放下油灯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在那孩子身旁跪下,双手捧起倪校长的脸表达着自己的哀伤。

    “倪校长,不,倪记者,你甭吓我……”

    借着微弱的灯火和天上的星光,阿香已经认出了被炮弹碎片击中颈部大动脉的倪校长。

    “阿姨,倪校长死了吗?”

    孩子止住了哭声,怯怯地问道。

    “死了!”

    阿香用手指探了探死者的鼻孔神色黯淡地说。

    “都是因为我….”

    孩子解释着刚才倪校长为救他中弹的一幕。

    “孩子,不怨你,不要自责!要怨就怨日本鬼子吧!”

    阿香指了指炮火发射的方向,眼里充满了仇恨。

    “是日本鬼子打死了倪校长吗?”

    “是!”

    “我要替倪校长报仇!”孩子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

    阿香从他身上似乎看到了星伢子的影子。

    “孩子,你赶紧回去吧!你父母正找你呢!”她爱怜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是泪痕的孩子,提起了油灯准备送他回家。

    “我没有父母……是倪校长把我从福音堂里带出来的……”

    那孩子指了指不远处的福音堂怯怯地说。

    福音堂是华兴村人周末祷告的地方,一栋二层楼高建筑,房顶上有红色十字架标记。阿香因为不信教,所以她从没进去过。

    “那你还回福音堂吗?”

    “不!”孩子坚决地摇摇头。

    “倪校长说,祷告救不了中国。要想推翻帝国主义这座大山必须靠武装斗争……”

    阿香突然为倪校长感到欣慰起来,有学生如此,他这个校长没白当。

    她站起身来牵着那孩子的手说,

    “走吧!跟阿姨回家吧!”

    就这样,阿香丢了一个孩子,又收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是史剑姥姥吗?”

    我合起笔记本疑惑地看着对面的大爷问道。

    “不是。史剑妈妈是他姥姥抗战胜利后才收养的。”

    “那史剑岂不是有三个舅舅?我从没听他提起过啊?”

    “阿香婆领养的那个孩子没多久就得疫病死了,他在阿香婆家没呆几年。”

    “哦!原来是这样啊!”

    我不禁同情起那个孩子来。

    “那阿香婆和秋生咋没事呢?”

    “那孩子天生营养不良,抵抗力弱,没扛得住。秋生也跟着大病了一场,但身体底子好,算是扛过来了。”

    “阿香婆肯定很伤心吧?”

    “那还用说?听说后来她信佛也是受了这件事情的刺激。”

    “信佛?!她思想不是挺解放的吗?怎么又迷信起来了呢?”

    我想起了那个自己操把剪刀在家剪掉两个儿子辫子闹革命的香草,开始质疑起陈大爷的话来。

    “姑娘,你没听说过‘环境可以改变人’这句话吗?”

    “听说过。可是阿香婆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啊!”

    “最要强的女人也不经摔打啊!”

    我想到阿香婆来到华兴村后遭受到的接二连三的打击,心中暗自思忖起来。莫非她的命果真带克字?所以才皈依了佛门?

    陈大爷估计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又和我聊起阿香婆的事儿来。

    星伢子在游行队伍走散后,跟着一群进步学生踏上了南下的火车。由于他个子高,加上之前在倪校长的影响下看了不少进步书籍,谈吐起来也像个小大人。大家一直以为星伢子有十五六岁大小了,所以把他看作了可以一起闹革命的同志。

    谁曾料想这是一个才十三岁大的少年呢?因此下了火车后这些年轻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带着他一起投奔第十九路军去了。

    十九路军由国民革命第四军改编而来,曾是一支以广东兵为主的北伐先遣部队。1932年“一二八”战争爆发后,十九路军与驻扎在上海的日本军队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其英勇抗日的事迹得到了国内多地人民的声援。一些热血青年冒死组成义勇军投奔这支部队,星伢子就是其中的一员。

    在广东出生香港长大的星伢子很快融入了这支广东兵居多的十九路军。而战士们对这个会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广东话的小老乡刮目相看。他们跟着星伢子学说普通话,也教会了星伢子如何操枪弄棒。星伢子在部队里混得如鱼得水,一时之间忘了给华兴村的母亲报平安。

    5月5日,十九路军代表受命与日军签订《淞沪停战协定》,随后被蒋介石调到福建围攻红军,星伢子跟着队伍也来到了福建。

    8月初,因作战连续受挫及民族危机日益严峻,蔡廷锴等军部领导人酝酿抗日反蒋。

    次年11月,蔡廷锴等联合李济深等国民党反蒋势力公开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与红军订立抗日反蒋协定。十九路军改名人民革命军第1方面军。

    1934年1月,人民革命军第一军在蒋介石的镇压下被打散,部分被国民党部队收编。十九路军的番号也就此取消。

    两年时间内,星伢子从义勇军变为十九军战士,后来又加入了起义军成为了第一军先遣部队战士,再后来他又被国民党陈济棠部队收编,被派到后勤部队做起了一名炊事员。不断的摔打锻炼让十五岁的星伢子在革命的大熔炉中迅速得到成长。此时的他更关心起国内的形势和任务来。

    与此同时,一向对美食有研究的秋生因为染上了疫病腹泻不止,对美食也失去了兴趣。他把精力放在了治病上,自学了不少中医方子,居然还自己捣鼓出来药方看好了自己的病。

    淞沪会战结束后,华兴村的人也陆续回到了村里。只是农业公司和丝纺厂在战争中受到了重创,一时难以恢复元气。加上受世界经济危机的影响,民族企业的前景非常不容乐观。

    阿香因为长期收不到星伢子的消息,常常彻夜失眠,久而久之肝气郁结不散,身体也越来越消瘦起来。因为精力不济,她放弃了丝纺厂的营生。靠着之前在城区投资的两栋洋楼门面房,专心做起包租婆来。

    留在华兴村的阿香把大把的时间放在了烧香祈福上,每天早晚点上三支香,默默地在观音菩萨前许愿,希望星伢子能早日回到自己身边。

    华兴村的几个大户人家亲眼目睹了日本军舰炮轰南京城的事实,加上他们之前投资兴建的厂房校舍倒塌,也渐渐失去了留在华兴村继续创业的热情,商量着准备去附近的安徽明光县置地投资。

    他们征求阿香的意见,问她是否愿意前往明光投资?阿香回复说,她哪也不去,她得留在村里等星伢子回家。

    和星伢子好动的个性比较起来,弟弟秋生安静的性格似乎更像现在的阿香。病愈后的他去了城里的一家中医馆当学徒,白天跟着师傅在铺子里抓药,晚上守着店门在油灯下翻看《皇帝内经》《伤寒论》等中医名著,他对中医的研究越来越有造诣了。

    中医馆的师傅多次在阿香面前称赞她的这个小儿子是个不可多得的医学人才,如果阿香愿意出资他可以联系日本的友人送秋生出国深造,并说日本的医学水平比国内要先进得多,但被阿香拒绝了。

    自从星伢子失联后,阿香把秋生看得越发紧了,生怕这个儿子也会有一天离开她远去。一听师傅说要送秋生出国,还去日本,她明显急了。不,应该说是害怕了!这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终于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一样让她害怕的东西,那就是失去亲人。

    我似乎开始渐渐理解了这个早年叫香草后来叫阿香的女人,在翻看近百年前的历史资料中读到了她的种种无奈与痛楚,在写她的故事时仿佛面前站着一个真实的阿香,朦胧中她向我诉说着她那个年代的故事,如此近,又如此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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