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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百年沧桑华兴村 > 第39章 黄大爷的剪贴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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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陈大爷家出来后我们在两个小伙子的指引下来到了黄大爷家,也是这个村最为年长的第三代人。

    黄大爷教书先生出身,平时在家不是看报纸抄抄写写,就是上网看看与华兴村有关的报道。许是家里久没生人造访,加上我们带了东西登门,对于史剑的到来他表现出格外的热情。

    黄大爷很健谈。他说自己和史剑表姐同龄,都是1943年的癸未羊,但自己没史剑表姐会保养,快八十的老太太看上去跟六十岁似的。

    “小史写华兴村的文章我看过,我还专门剪贴了下来。我拿给你们看看。”

    他招呼家人拿出几本厚厚的剪报本,翻出其中的一本和我们聊起来。

    剪报本的封面已经发黄,上面有黄大爷钢笔书写的签名及首次使用的日期,因为有了些年份,封面上的墨迹看上去有些暗淡,在封面的右下角有几个被沾过油污的手指印清晰可辨。

    翻开本子,里面是黄大爷剪得方方正正、贴得整整齐齐的各类报纸的摘要。每一个豆腐块他都用黑色的笔做了醒目的标记,有的句子划了波浪线,有的文字下方打了密密麻麻的小圆圈。每一页纸的眉头他都写了自己的评语。

    他首先翻到在他看来十分重要的一页,那是大段大段介绍黄家三代出教师的报道,既有文字,也有图片。黄大爷指着照片中的几个年轻后生说,“这篇文章是介绍我家历史的,登在1993年的日报上。这是我家儿子,这是我女婿,我家三个女儿也都是老师。我们全家加起来有十二位老师。”

    他又翻到另一篇关于介绍华兴村的报道,

    “这是介绍华兴村农业公司大楼的报道,你看上面的这张照片,上面还写着当年日本鬼子的侵略标语呢!”

    我凑上前细看,看到了几个写着“万众一心,誓灭倭寇”的红字。那些字写得大小不一,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但每个字看上去都很有力度。

    “你再看看这张照片。”

    黄大爷又抽出一本剪贴本,翻到中间部分,指着报纸上一张几个人在墙上刷标语的照片说,

    “这是刷在李少军家墙上的标语,上面也写着字呢!”

    “还真是呢!但上回我进李少军家时没看到啊!”

    “早就被他爸李季平用白石灰刷没了。”

    “李季平的哥哥呢?他那时干嘛去了?”

    “你说是李伯平吧?八二年那会儿他哥已经调城里工作了。你看,这是介绍李伯平的文章……”

    “这是介绍他不徇私情把他大哥送进农场劳改的报道。你看,这报纸上还有评论……”

    “他这样做,你们村里人对他没有看法吗?”

    “能有什么看法?那个年代连自己的父母都敢出卖,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呢?”

    黄大爷说这话的口气更多的是嘲讽。

    “那个时候的人都这样吗?”

    我指了指报纸上的那段评语问。

    “也不尽然。李伯平算是个比较典型的人物吧!”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没什么。”

    我本来想说李伯平写了回忆录,但又怕节外生枝,想想还是不说为好。

    “李伯平现在住在北京,有九十了吧!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但他儿子思贤在南京工作,你们可以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嗯,思贤大哥么?我前两天还和他见了面。”一提到李思贤,史剑像是遇见了熟人,立马兴奋起来。

    “我刚到地方志上班没多久,就去找过他。他们单位挨着我们单位,所以我中午没啥事时就去他那里串门了。”

    “哦,你啥时候换单位了?”黄大爷纳闷地看着史剑。

    “没多久,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思贤他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虽然思贤大哥没在华兴村生活过,但也是咱华兴村走出去的人,提起华兴村来还是有感情的。”

    “史剑,思贤大哥前两天来杂志社找我,也是你推荐的吧?”

    “是的。他说他父亲写了一本回忆录,找了几家出版社没结果,我就推荐了你们杂志社。”

    “什么回忆录?李伯平的吗?能否给我瞧瞧?”

    黄大爷一听到李伯平写了本回忆录立马来了兴致。

    “在我单位呢!我得先征求一下思贤大哥的意见,人家同意我才能带给您看。”

    “嗯,是得征求一下他家人的意见。”

    “黄大爷,这剪报上还介绍了李伯平啥事迹?”

    “1958年他带领大伙兴建水库的先进事迹。那个时候他是人民公社书记,全国上上下下都在修水利工程。”

    “我看看。”

    我从黄大爷手中接过剪报本,盯着泛黄的照片看起来。

    照片上的这个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左右,头戴草编的大檐凉帽,挽着袖子,正指挥一帮农民干活。在他的身后是用竹竿打出的“与火箭争速度,与日月比高低”标语。

    “黄大爷,那个时候您多大?”

    “15岁。挖水库我也参加了,我在那里待了三个月,吃住都在工地上。那个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但大家都没喊累。”

    “1958年不是大跃进的时候?”

    史剑也歪过脑袋来,看着照片插话说。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好像是当年的口号。”

    “没错。李伯平正是因为建水库立了功,后来这官当得越来越大。到1990年时都升到副厅级别了。”

    黄大爷说这话的时候,我隐隐感觉到他对李伯平的升迁是有保留意见的。我把这种情绪定义为男人的嫉妒。

    “黄大爷,那个时候李季平多大?他也参加修水库工程了吗?”

    “二十三岁,比他三哥小四岁。那年修水库,他家三兄弟都参加了,除了老大李元庆和老五李少平。少平那年才十三岁,身子骨还没长结实,伯平没让他去。”

    “李元庆?李伯平同父异母的大哥?”

    “对。李元庆是李伯平父亲李福田在墨西哥开餐馆时和当地人生的长子。”

    “怎么说,李元庆是混血儿了?”

    “是混血儿。他的眼睛和我们不一样,是蓝色的,头发也是自来卷。但他说的是我们这里的话。”

    “他有孩子吗?”

    我对混血儿很好奇,难以想象华兴村的后人还流淌过西方人的血统。

    “很遗憾,他一生大部分时间在劳改农场度过。”

    “李元庆多大去世的?”

    “1978年,那个时候他58岁。”

    “他弟弟呢?我说的是他家老二。和李元庆一母同胞的弟弟。”

    “你是说李仲庆吗?李家老二?”

    “对。他后来咋样了?”

    “仲庆命更苦。一生下来他妈就因产褥期感染丧命了,也有人说是水土不服死的。”

    “他母亲是哪年死的?”

    “1923年。就在中山北路的那家洋人建的医院。我也是听村里的老人说的,他们说那个墨西哥人,就是李仲庆的生母,长得还挺漂亮。”

    “那个墨西哥人在华兴村呆了多久?”

    “一年吧!当时她来的时候村里挺轰动的,她嗓音很好,经常唱些当地人听不懂的洋文歌曲。李仲庆的好嗓子就是遗传了他妈妈的。”

    “李仲庆也喜欢唱歌?”

    “不,他唱戏。1940年去了上海戏班子,还是当时有名的角。”

    我眼前晃过李仲庆甩着白色的水袖咿咿呀呀唱戏的场面。

    “他可与梅兰芳搭过台?”

    我的问题越问越离谱,连史剑都听不下去了。

    “晓云,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我随便问问嘛!你想啊!一个中西合璧的年轻后生在大上海唱戏,还是个名角,不引人瞩目么?”

    “梅兰芳唱的是京戏,李仲庆唱的是昆戏。他俩戏种不同的。”

    “黄大爷,那李仲庆结婚了吗?”

    “结是结了,他弟弟李伯平给找的,是隔壁村的姑娘。但没多久他就闹自杀了!”

    “为啥要闹自杀?”

    “据说和那姑娘没共同语言,想离婚,但李伯平不同意。就用一根麻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孩子吗?”

    “没有。李福田大房这门一个子孙都没留下。”

    李伯平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个劳改,一个自杀,这与李伯平多少有点关系吧?

    我似乎有点理解李季平为啥和他的亲哥哥老死不相往来了。

    也许自己的心情受了李元庆兄弟俩故事的影响,我不想继续追问下去了。我凑过身悄悄地与史剑说了一句自己身体不适提前回去的话。

    史剑还算善解人意,立马插话与黄大爷寒暄了几句,借故单位事多起身告辞。

    黄大爷还沉浸在回忆中,听说我们有事要离开显然有点失落。

    “记得常回来啊!华兴村能讲故事的老人不多了。”

    “嗯!我们会经常过来的。”

    我不忍心看他依依不舍的眼神,匆匆起身离开了黄大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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